<p class="ql-block"> 我下乡插队是在渭北农村。</p><p class="ql-block"> 那里是一片连绵的黄土高原。是处于渭河平地开始向陕北高原逐渐过渡的丘陵、塬坡、再不断一层层抬升、起伏的缓慢起步地带。有山,多不险;有沟有壑,但皆不深。一道高过一道的黄土崖,把土地划成宽阔的一级一级台地。我们村就是高大的土崖下一溜土窑洞。窑洞坐北朝南,冬暖夏凉;前面再用黄土夯出一圈院墙,一家挨着一家。靠着一边再盖上两间厦子房。有好点人家,能有简单的门房,日子差些,就直接在南墙上掏个门洞,靠墙立扇简单的柴门便是。院内一棵桐树,门外杨槐、老槐、臭椿之类。但也不尽然,那棵不知年代,枝繁叶茂的皂角老树,算得上是镇村之宝了。</p><p class="ql-block"> 站在窑洞的上面(当地人称为“窑背”)向南看,是一块一块平整的黄土地,一阶一阶地向下延伸着,渐渐地,又升起来,形成一道塬远去;北边却不同:几道塬坡地越升越高,最终被一座青灰色的石山挡住。后来知道,这山有些来头,属于五龙山余脉,叫金粟山。山下有唐泰陵,埋着唐明皇李隆基。那么,山的后边又是什么?农闲时,趁了好天气,一鼓作气登上山顶,果然一片广袤辽阔:村舍,田野,一览无余尽收眼底。这村那村间,阡陌纵横,林绿交错,却还是起起伏伏着远了——竟然又是一道绵延逶迤的山峦。</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 六、七十年代,我们那里 生活苦。旱塬地,贫瘠,庄稼收成靠天。平日里麦子面馍是吃不到的。把红薯擦成片,晾干磨成粉和麦子面搅合着蒸馒头。擀面条没韧性,薄不了,绿豆厚,细切,半拃长,煮出来稠着吃。没有酱油,放些醋、盐。说粥不是粥,说面条到象是粥。若在如今,定然是吃不到的特色美食!口感不太好。不筋道,发甜。</p><p class="ql-block"> 最缺的是水。吃窖水,家家院落里都有收集雨水的窖。平时节省着用,不敢浪费。若遇到干旱少雨的年份,窖里水用完了,就要到十里外的地方拉水吃。经常是早上一盆洗脸水用到晚。我有一次一年没洗被子,被省上驻村的干部在上面捉到了虱子。</p><p class="ql-block"> 这日子久了,我有些厌烦。约伴又去上金粟山,望着远处逶迤横亘的山峦,忽然想起来,家里二哥最要好的发小梁永安,在二十里外的中坡村插队,就是那山的地方。听说是全县最小的村子。何不去看看?</p><p class="ql-block"> 于是,骑了破车,寻了近路,翻了金粟山——去找梁永安。</p><p class="ql-block"> 刚收完麦子,地里的麦茬在太阳下泛着黄,路却是一道白。荒野,独行。钻沟,上塬,轻风吹着,颇有些爽快。不意间错了路径。走着走着,路越走越窄,最后竟隐去了。极至近前,没有了路,是一道不大的沟,正路却在沟底。但看看山时却已近了。无奈,找到一处缓些沟边,把车子先溜下去,看粗些枣刺根拽着,人再溜。</p><p class="ql-block"> 见到梁永安时是晌午,已和在西安时两样了:担着两大桶水,穿件退了色的蓝制服,敞胸露怀,人瘦多了,但精神。</p><p class="ql-block"> 他插队的村真是很小。大路顺着沟道沿山蜿蜒而上,并不见村。以为遥遥不知时,却见斜刺里有坡道往上拐去。推车随路进去,又拐一个急坡,上去有小坪。才见靠山窑洞十余面,并无院墙;坪边两棵老榆树,树下落个碌碡。这坪原来是个碾麦场,一面临着沟道,原来沟底就是来时的路。顺路再出村,坡更陡,原更荒远。路盘旋而去,不知所踪。</p><p class="ql-block"> 梁永安说:他们村加上他们6个知青总共62口人。壮劳力仅十一、二个。</p><p class="ql-block"> 最小的村,名副其实。</p><p class="ql-block"> 大约是因了我?或许是正收完麦子。我在梁永安那里吃到是麦子面的馍馍、捞面条。如若不然,如何能留恋了两天?</p><p class="ql-block"> 时光攸忽间,一去五十年。当年的我们,都已膝下绕孙,我自那次离开与永安哥再未谋面。然却总能听到他的消息——哥哥很幸福!哥哥很快活!但哥哥一定老了。</p><p class="ql-block"> 我怀念那段生活。</p><p class="ql-block"> 梁宇柱 二O二一年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