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印象里，贴春联是父亲在春节里最重视的一件事。</p><p class="ql-block"> 父亲不识几个字，但他知道贴春联的寓意是消灾避难，预兆家兴人安。因而，每年的春联他都亲自贴，认真、虔诚。</p><p class="ql-block"> 早年间，集市上没有卖春联的，每当过了小年，父亲就会去供销社买来对联纸，根据我家几个门所需的数量，小心翼翼地把纸裁好，送到村小学，让于振伍老师给写好，现场晾干后，问清上下联，上联用一道线捆扎，下联用两道线捆扎，剩下的横批、福字及抬头见喜、出门见喜、猪羊满圈、五谷满仓等小联，也按顺序排好卷起，这样就避免了以往村里有人把上下联贴颠倒，或者把“猪羊满圈”贴到了门口的笑话。这一做法，直到我们上学后，能帮他分清上下联时，父亲才不再使用。</p> <p class="ql-block"> 父亲贴春联的过程，是极为认真的，每年年三十早饭后，他就催着母亲打浆，自己则拿一把小铲子一丝不苟地清理门上、墙上去年贴的春联，清理干净后，浆也打好了，父亲便招呼我给他打下手，开始贴春联。他先把小饭桌搬到院子里，让我扯住对联的一端，另一端铺在饭桌上，用旧炊柱均匀地刷上浆，边角都要刷遍。刷好浆后，他拿住春联的上端，我拿住下端来到门前，他把上端轻按到门上后，让我扯住下端比量在门上，然后他则后退几步，上下左右打量贴的是否正当，有时他还像瓦匠吊线一样，闭上一只眼睛看，确定没有问题后，他才会拿起扫炕的笤帚，在对联的正中从上到下扫到门上，再从对联正中向两边扫，扫过之后，对联就正正当当地贴到了门上。有时天气冷，对联干的慢，父亲就找来一把草点燃，不远不近地烘烤，很快对联就会被烤干。对联贴好后，父亲会清扫一下门前的纸屑，然后点上一锅旱烟，边抽烟便欣赏他根本读不全的春联，表情，很欣慰。</p> <p class="ql-block"> 几乎每年在贴春联的过程中，父亲都会向我传授他的“对联经”。“老辈人都说对联是有灵性的东西，必须上午八点到十点贴上，早了和晚了都不灵。每一幅、每一联一定要完好无损，破损和不干净的，不能贴，不灵验”。有一年贴春联时，因为院里有雪我滑了一跤，一下子扯掉春联一个角，一般人会把扯掉的角对付着贴上，但父亲不。他立即拿着家里剩下的一联对联纸，赶去于老师家里，求于老师补写了一幅。回来贴好后，看看时间刚好十点，父亲如释重负，点上一锅烟，对我说：“只要不过点，这对联就灵。”。听得出，此刻他的心里，充满了按时贴好春联的愉悦，和对好年景的向往。</p><p class="ql-block"> 父亲贴春联也有不开心的时候。那年，春联贴好后，父亲让我读给他听。当我读出“一年四季行好运，八方财宝进家门”时，父亲黯然摇头，说：“一个劳动日撒六毛三，口粮五紧搭六紧，哪来的财宝？但愿明年吧！”看我似懂非懂的样子，父亲又说：“好好念书吧，将来能混出庄稼地，就不用遭这份罪了！”</p> <p class="ql-block"> 父亲贴春联最开心的一次，是1984年春节。当时农村实行了生产责任制，家里真可谓猪羊满圈，五谷满仓。过年时，我从部队回家探亲，父亲依旧让我帮他贴春联，我发现，整个贴春联的过程中，他的眉梢都是上扬的，充满了喜悦。他先展开一幅烫金的对联对我说：“这幅‘春回大地喜盈门，五谷丰登笑满堂’贴在进家门上”，又展开旁边的一幅说：“这幅‘东风吹暖英雄门第，喜报映红光荣人家’是村里送给军属的，贴到街门上，这是咱家的光荣！”看到父亲流利地读出春联内容，我吃惊不少，问他：“您几时识了这么多字？”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第一幅是在集上买时学会的，第二副是你哥教的。”记得几乎不喝酒的父亲，那天中午竟喝下了二两多白酒，满面红光。</p><p class="ql-block"> 时光荏苒，流年无情。如今，父亲已过世，我再也看不到他贴对联的身影了。又一年的春节即将来到，我知道，他那里是不需要春联的，但我会在心中为他贴一副对联，内容只有两个字：思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