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亥时已过,在通往县城的路上,有个人影在雪地里艰难的跋涉着。</p><p class="ql-block">天气格外寒冷,狂风吹得雪花漫天飞舞,能见度很低,只能靠两边的依稀可辨的树影判断一下路的方向。狗皮帽子、厚厚的棉衣、棉手闷子、大头鞋帮他抵御着风寒。</p><p class="ql-block">偶尔回头避一下迎头吹来的旋风,身后的脚印瞬间已被抹平。</p><p class="ql-block">踏雪无痕的大侠么?非也。此刻他内心却想起了大雪弥漫中的杨白劳……</p><p class="ql-block">怀里揣的不是带给喜儿的红头绳、过节的二斤面,是几个小时前刚刚到手的、寄托着梦想的准考证……</p><p class="ql-block">三个多月前,一阵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辆解放牌大卡车把带着大红花的我和八男三女共十一位毕业生送到了双阳县石溪公社黄家大队四队(陈家崴子)集体户。当时政策是父母身边留一个,我们哥俩下乡姐姐就能留在长春。为了能早日抽调回城,托关系特意选了我家八年前走“五七”道路、后来是长春柴油机厂知青点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农活以前也干过,其实就儿时的小把戏。自己挣工分了就显出和贫下中农的巨大差距:整劳力干一天10个工分,能干的甚至12分。可我只能算个小半拉子一天挣3~4分。</p><p class="ql-block">熟人好办事,当年“五七”和老乡的鱼水情还在,找个“看青”的活,就是苞米等农作物快要成熟时需要看护,防止被偷走,“看青”时也正是农村青黄不接的季节。</p><p class="ql-block">让知青看青好处是基本没人敢偷,都知道知青是短暂的过客,有家有业的当地人惹不起。拎着把镰刀,四处游荡一下,找个地方铺些干草眯上一觉,一天就混过去了。</p><p class="ql-block">还别说,三小队(黄家街)真有一位孟繁*,不知是饿昏了头,还是侥幸,竟然来偷苞米,被户里早我四年的老夏抓住,一顿胖揍,家人还不敢吭声。三队是我家下乡的生产队都非常熟悉,我知道后马上去说和,这才没让大队公安助理押送公社,带着二根断了的肋骨回家养伤。</p><p class="ql-block">冬天不用看青了,找个跟拖拉机的活。大队唯一的一台长春拖拉机厂生产的东方红28。就是前面小轱辘后面挺大的轱辘那种,28马力。跑平道还行,走山路再拉重物就费劲了,一次拉沙土上个小坡,滑了下来把我扣在下面,灰头土脸爬出来,好在没伤着皮肉。</p><p class="ql-block">集体户生活总共半年多,实际也就待了三个多月。农活干的不好,没能“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愧对了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对我的再教育,顶天儿也就算个“半啦架”。初步掌握:铲地、间苗、割地、倒粪、以及了解了拉帮套、掏灰耙之类词语的内含,不再四体不勤、谷莠不分,地头“赖大彪”也能对付几句。</p><p class="ql-block">农闲了,为了进一步“节省”粮食,每天只吃一顿饭:下午一二点吃饭,使劲儿撑。饭后开始打牌至凌晨三四点睡觉,次日中午“起炕”、做饭,周而复始。</p><p class="ql-block">为了节约能源,做饭、烧炕用的苞米、高粱杆子、苞米棒、柴火等,大部分知青回家猫冬,就留少数人“看户”。日常生活都转移到女生的一间屋子里,炕上中间用席子由下至上隔开。</p><p class="ql-block">别说磨牙、放屁、打呼噜,就是呼吸也听得一清二楚。</p><p class="ql-block">为避免尴尬留下最少是一女二男或一男二女。屋里住火后是滴水成冰,白天穿什么晚上还得穿什么,更没有什么“色诱”之类。</p><p class="ql-block">单纯的年代单纯的人,后来这种低碳生活方式推广到附近几个集体户。当地老农都觉得不可思议,大男大女的住在一起怎能不发生点“艳事儿”?但据我所知的确没有发生过什么“尴尬之事”。</p> <p class="ql-block">大概是九月末,有风声说要恢复高考,我也是半信半疑。女生田杰经常在户里复习文化课,我以共青团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怕被人说不安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装作没事儿人似的。</p><p class="ql-block">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一日人民日报正式发表了教育改革,恢复高考的消息,十七中同学来信告诉我:你怎么还不回来呀,学校办班,是咱们学校毕业生都可以参加。我急忙回去赶上6、7次课,有数学、物理、语文等。教室桌椅板凳全靠边,地上、椅子上、桌子上都是如饥似渴的前毕业生,一个教室能装一百五六十人,门口、窗外都是。</p><p class="ql-block">老爸的老同学及时给我拿了一套师大附中的政治习题,稿纸有二三十页,贪黑半个晚上抄完还给他。</p><p class="ql-block">报志愿了,挺简单的,父母身体不太好,家里有个大夫多方便嘛。第一志愿:吉林医科大学。第二志愿,嗯,自觉理科不错,当过物理科代表,那就吉林大学物理系,磁学专业。第三志愿,正在集体户劳作,能早日回长春就行,好吧,某中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原本报名后应该是在相距二十里的石溪公社参加考试,不知是哪位马大哈把我落下了,在高考的头一天才给我补在县里,好心的社员去大队办事傍晚快五点钟才给我捎过来。</p><p class="ql-block">哈,好悬,差一点就错过了七七级这个伟大的群体。天已抹黑,飘起了雪花,立即揣好准考证和二只钢笔,马上启程!</p><p class="ql-block">路上早已没有了可以捎脚的马车、牛车。以往认真看家护院的笨狗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狼那时已经罕见,只要不走错路。乡村的路一旦走了叉道,那就不一定偏到哪去了。凭着记忆顽强的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二个多小时终于遇到了一个返集体户的知青,他又详细的给我指路,快十点终于到达县里“五七”刘叔家,一大碗热腾腾荷包蛋面下肚,已是晚11点多,刘叔催促我马上睡觉,迎接明天考试!</p> <p class="ql-block">考试过程倒是没怎么出乎预料。三科提前15~20分钟答完,还有复查时间。记得作文题:</p><p class="ql-block">1英明领袖华主席和吉林各族人民心连心</p><p class="ql-block"> 2伟大的胜利——难忘的1976年10月</p><p class="ql-block">看到第二题脑海里霎时闪现出“列宁在十月”革命导师列宁慷慨激昂的画面、耳畔阿芙洛尔巡洋舰的一声炮响、七六年十月天安门长安街上声讨“四人帮”的滚滚洪流……</p><p class="ql-block">一篇洋洋洒洒千余字的作文一挥而就。</p><p class="ql-block">数学最后一题遇到了点困难,直到临交卷前几分钟才写下:R=5。</p><p class="ql-block">出了考场,见一知青模样的女生,漂亮的大眼睛在四处张望,四目相对,虽没碰出火花,却也互相吸引各自急走了几步:</p><p class="ql-block">大眼睛:你最后一题得几呀?</p><p class="ql-block">小男生:R=5!</p><p class="ql-block">大眼睛:哇,太好了,我也是。</p><p class="ql-block">她拍了一下手,几乎要跳起来。</p><p class="ql-block">真后悔,当时为什么没热烈拥抱一下呢?</p><p class="ql-block">嗨,想啥呢,连拥抱的电影都没看过,怎么拥抱?还热烈?我~呸!</p> <p class="ql-block">虽然有七八成把握,没收到录取通知书还不算成功。有同学已经收到地质学院的通知书了,我怎么还没消息?</p><p class="ql-block">“6.26”长春橡胶八厂的陈叔来家串门说:柴油机厂的大门都贴出来了。听罢,我哥飞身骑上红星牌自行车急驶而去。</p><p class="ql-block">远远望去,柴油机厂门口围了许多人,哥拨开人群,哇,红榜上第一排第一名就是我的名字,兴奋的抹身就走,骑到半路,咦?名字后面好像还有分数?再骑回去仔细看看,是准考证的号。</p><p class="ql-block">放心了,回集体户等吧。</p><p class="ql-block">买了后天长途汽车票,次日老妈突然接到说是医大招生办的电话:请明天速来医大二院复查体检。原因是体检表上只有戴眼镜视力,没有裸眼视力。电话还热心说到,千万别错过机会,有戴镜视力就不是盲人,还是个男生,医大乐意招男生。</p><p class="ql-block">马上去车站退票,3.6块钱呢。转天去二院眼科,一位老师已经等在那里,查完了和我握手:医大见!</p><p class="ql-block">后来知道他是学生部的朱部长。</p><p class="ql-block">据说全公社考上大学的就几个人,多是知青,我户的女生考入了吉林医学院,还听说一位崔姓女生也考的医大。考试前已经被抽调到省宾馆了,能去宾馆必须是“长得精神的女孩”,去市宾馆就是市级,去省宾馆就是省级,那去人民大会堂呢?就是国家级美女!</p><p class="ql-block">真是幸运,竟然和省级美女成了同班同学,居然还是女班长!</p><p class="ql-block">同一个公社考出来的又成了医大同学的还有陈二姐。</p><p class="ql-block">回到集体户,又过了一个多礼拜每天一顿饭的生活,我的和同户女生的录取通知书陆续到了,看着吉林医科大学几个字,想起大队长和我说的话:听说考大学一百个人里才能考上几个,还是好好干活吧。心里不免有些小得意。</p> <p class="ql-block">该办的手续都办一办,去儿时的玩伴、老乡家话话别。</p><p class="ql-block">女生家弄了辆大卡车,我借光把行李、木箱捎回去。我在户里等几天办完事再坐长途回家。</p><p class="ql-block">大约过了一小时,来消息说卡车经过三队(黄家街)被翻浆的路馅住了。</p><p class="ql-block">四队(陈家崴子)抄近路到三队也就十几分钟,我急忙赶过去,大解放喘着粗气,车轮时不时无奈的空转着,周围一些冷漠的看热闹老乡、小孩。</p><p class="ql-block">贫下中农和集体户知青从来就不是教育与接受教育的关系,一直很僵或是说紧张状态,不能说知青素质低,但的确有不少害群之马,偷老百姓的菜、柴火、甚至鸡、鸭,回家带点苞米更是走哪掰到哪。也有不少女知青为了早回城被村干部玩弄的传闻。前几个月又打折三队老乡的肋骨,积怨甚深。</p><p class="ql-block">老乡看到我,听说车上有我的行李,没说的,有人去队里牵来两头牛在车头拉,十来个社员后面推,家近的抱来一捆柴火垫在后车轮下,车再次启动,只一个回合就从冰水泥浆中爬了出来。</p><p class="ql-block">望着渐行渐远的大解放,我心里默默的说:</p><p class="ql-block">再见了,陈家崴子集体户;</p><p class="ql-block">再见了,善良、朴实的乡亲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吉林医科大学,我来了;</p><p class="ql-block">七七级,我~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