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邻屋的美篇

远邻屋

异哉 徐渭

王泰祥

2021年12月3日，坐城际列车去绍兴八字桥，阴错阳差，在上虞站提前下了车，只得再坐公交车到八字桥。在古村溜了圈，就近走了仓桥直街古街，从古街的书画展出来，想到了明代徐文长，一问他的青藤书屋，很近，太巧了！小时候经常听大人们讲起徐文长的故事，五年前还买过一套《徐渭集》，可惜记性不好，看过忘了，现在听说他的故居就在近旁，何不顺道逛逛。

到了青藤书屋，进门一看，是个小园。园中树荫遮日 ，修竹扶疏，叠石数块，小径幽净，加上桂花、寒梅、丹若、芭蕉，虽是寻常卉木，倒也清适静悠。穿过园子，进入月洞门，是个小天井，天井里有一方水池，长不过丈。池边有株藤，另一边是徐渭的出生处青藤书屋。屋没几间，里面除了几处题额、联语外，跟旧时寻常人家相差无几。走遍青藤书屋后，转身去了徐渭艺术馆。

从绍兴回来后的第四天，市里下达一个通知，三天前（即12月3日）到过上虞地区的要被隔离。我先在家自关三天，第四天开始，在宾馆“留观”11天。因无事可做，就拿出《徐渭集》消遣，结果温故知新，还真发现徐渭不愧为明代三大才子之一，确是一位异才。

一是人异。徐渭六岁入学，日诵千余言；八岁作文，常被人比作神童刘晏、才子杨修。他天赋异禀，性格恣肆；学富才卓，识远艺广；智异性灵，机警敏捷；风致超逸，意气豪达；生性狂放，高傲倔强；无视礼教、蔑视权贵；不从流俗，落拓不羁；眼空千里 独立一时。可惜命途多舛，平生坎坷，幼年失父，继而生母被迫离家，虽才华横溢，但科场八考，名落孙山，中年丧偶，二度入赘，寄人篱下，穷困潦倒，中年精神失常，多次自裁，击杀继室，遂入囹圄，依靠众友相助，才被保释出狱。其一生心灵之孤独苦闷，精神之压抑折磨，人生之不幸遭际，真是无以复加。

二是文异。徐渭在《书田生诗文后》中说，他的文章融合了诗、书、礼、易、乐、春秋、先秦诸子百家和史书的真髓，特别喜爱庄子、贾谊，还以韩愈、苏轼之文作为标准，不过只纳其精髓，弃其表皮，博采众长，不傍门户，所以文章中找不出谁的痕迹。徐渭才思敏捷，下笔成文，文章风格清奇，不落窠臼。他的记铭碑传、尺牍序跋，峭劲沉郁、郁勃颓放。徐渭任胡宗宪幕僚时所作的两篇代《进白鹿表》，皇帝读了赞不绝口，会试第一的唐顺之和散文家茅坤等人看了，都感到自愧不如。我读这两表时，觉得虽然内容不合现代时宜，但徐渭学问之博僻，见识之深奇，旨意之高远，用词之新异，思维之周全，文理之妥帖，文采之出众，可谓今人无人能及，古人难出其右。

三是诗异。袁宏道在《徐文长传》中说：“文长既已不得志于有司（官吏），遂乃放浪曲糵（酒），恣情山水，走齐、鲁、燕、赵之地，穷览朔漠（北方大漠）。其所见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风鸣树偃，幽谷大都，人物鱼鸟，一切可惊可愕之状，一一皆达之于诗。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故其为诗，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当其放意，平畴千里；偶尔幽峭，鬼语秋坟。”徐渭的诗无意不发,无事不咏。诗中给人的印象有纵逸豪迈，有凄清诡异，有险怪奇崛，有奥衍古峭，想象奇特，表露本色，清新精妙，不落俗套，是不平，是无奈，是苦涩，是呻吟，是寄意，是长期抑郁，是忧愤心态，是性情使然，也是才华绝伦。例如《题葡萄图》“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用词之奇如《顺昌道中新晴》：“解辔投山屋，束鞍闻曙鸡。风云留*（*表示妙字，下同）宿雨,花草踏*晴泥。 晓峡喧*溪路,春沙泛*马蹄。……”“秋行万山出*，夜宿一庵深*”“簷月沉*杯暖，江峰入*座寒”……太多太多，不胜枚举。

四是画异：徐渭画中的物象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略于貌而重其意，舍细节而显神情，注重感悟，抒写真我，以物喻人，借物抒怀，由“形神兼备”转向“意在象外”，一改自然秀润、恬静优雅、蕴藉雅逸的文人画之风，以恣肆之笔，磅礴之气，飞动之情，大胆泼辣之性、苍茫淋漓之概，抒写出徐渭困顿中不失傲兀疏狂的性情，拓辟了古代水墨写意画的新境界，开创了绘画史上“水墨大写意”的青藤画派，对后世影响深远。郑板桥、齐白石都愿做徐渭“走狗”，吴昌硕称：“青藤画中圣，书法逾鲁公（颜真卿）。”朱彝尊说徐渭的画“小涂大抹，俱高古也”。黄宾虹说：三百年来，无人赶上徐渭的画。石涛、周亮工等等，也都对徐渭的画赞佩不已。

五是书异。徐渭书法多体，楷体学钟王。隋唐楷书重法，魏晋尚韵，徐渭崇尚魏晋，追求钟王意韵之美，动态之美、错落之美、含蓄之美。这是徐渭基本的美学思想，其书法审美也本于此。至于徐渭行草，既宗晋人索靖“婉若银钩，漂若惊鸞”，也学“张旭立性颠逸，超绝古今。怀素援毫掣电，垂手万变”；兼收宋代黄苏米蔡四家；明代最敬服祝允明，因为性情相通，情趣相投，书风相近，受枝山影响最深。不仅好书，且有不少专著、专论，如《笔玄要旨》、《玄钞类摘》、《书评》、《评字》等。陶望龄在《徐文长传》中说过：“渭于行草书尤精奇伟杰，尝言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识者许之。”袁宏道对徐渭书法的看法是：“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不论书法，而论书神：先生者，诚八法之散圣，字林之侠客也。”徐渭书法既涵泳古法，又突破传统章法，忽略结体字形，注重整体气韵，着意作品神采，舒张个性特征，发泄磊落不平之气，直抒萧散爽逸之韵，以书寄兴，时时露己笔意，写出真我面目。其行草点画顾盼呼应，整幅作品如同山间溪水，逶迆曲折，萦回缭绕，自然流淌。徐渭最得意的是书法，书法是其抛却成法较为明显的一种艺类。明代书法如同一位温婉秀雅的美人，而徐渭的书法有如一个雄莽粗野的大汉，完全颠覆了人们对书法之美的惯性认知，所以陶望龄才说，只有“识者许之”，也就是说，识者褒之，不识者贬之。正因为如此，后人对其书法的褒贬不一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六是剧异。徐渭的戏剧代表作是《四声猿》。澄道人认为《四声猿》的成就更秀出于诗文之上，谓其“俄尔僧妓,俄尔雌丈夫,俄尔女文士,借彼异迹，吐我奇气”。周群认为：“其豪俊、沉雄、幽丽、险奥、激宕之风格，几可与青莲、杜陵之古体，长吉、庭筠之新声，腐迁之史，三闾大夫之《离骚》，蒙庄之《南华》，金仙之《楞伽》可比。更视其为明代戏曲第一，乃至于明代绝奇文字之第一。” 仅从以上评述即可看出徐渭剧作之动人心魄和卓异不群！徐渭不但创作戏曲，还研究戏曲。他撰写的《南词叙录》，论述了南戏历史、作家、作品、腔调、修辞用韵、术语、方言，还研究了南北曲的风格特征：“听北曲使人神气鹰扬，毛发洒淅，足以作人勇往之志……南戏则纤徐绵渺，流丽婉转。”

七是命异。徐渭一生不重名、财，写出一稿，用后丢弃；得来酬谢，请客喝酒，吃光用光，穷困潦倒。死时默默无闻，死后袁宏道偶然在陶望龄处发现《阙编》诗一卷，读之惊而跳之，喜而叫之。乃请人收集逸文，编辑成书，由陶望龄、袁宏道、张汝霖（张岱祖父）、王思任、澄道人等20位名家、文人作序提跋，因而张汝霖说：“今海内无不知有徐文长矣！”直至五百年以后，还为他修故居，建艺术馆。而与秀才徐渭形成强烈反差的是状元张元忭。张状元是徐渭的老乡、好友，还救过文长一命，终身躬行道学，严遵礼法，个性正统刻板，不敢越雷池一步，当了高官以后，举止稳妥，生活安定，一生风平浪静，死后消声匿迹。不仅张状元做人小心谨慎，墨守成规，绍兴其他18位状元，也都大同小异，都想保住来之不易的官位，死了之后，全都销声匿迹；而小小一个穷秀才徐渭，死后名气反而大于19位状元的总和，你说徐渭是不是数奇命异！

徐渭一生人异、文异、诗异、画异、书异、剧异、命异，与那些默默无闻的状元们相比，真可谓古来状元皆寂寞，惟有异者留其名。崔璀说过：“未来社会里，人和人比的是‘差异’。十年后一个人的价值，不是你地位比别人有多高，而是你和别人有多么不同。它需要我们有非常精细化的专业能力，需要以‘跟他人不同’为荣的创新精神。”异者是时代进步的急先锋。笔者希望世人应以异为荣，尚异成风，出新出奇，辈出异人，成己光家，利人强国。

徐渭以天池渔隐别号作的青藤书屋图。

青藤书屋园子

徐渭像

自在岩：徐渭在《青藤书屋八景图记》中解释说：“左右叠石若岩洞，题曰自在岩。”题“自在岩”三字，表示他的崇尚和追求。

从芭蕉缝里看自在岩

园中的古树。

　　天汉分源：月洞门上的“天汉分源”是什么意思？天汉即天水。因池水“深不可测，水旱不涸”，好像是天水的源头之一，所以称为天汉分源。

漱藤阿远拍

漱藤阿特写：“阿”字是不是有点俗气？阿狗阿毛的。错了！说实在的，妙就妙在、雅就雅在这个“阿”字，在此读 ē，有曲 凹意思，如山凹。当你站在“天汉分源”的月洞门外，往里看过去，左、右、前三壁构成一个凹字。一般景点都不用这个字，唯有徐渭别出心裁，这就是他的奇崛而又大雅之处。

天池：书屋前有方小池，长不满丈，为何称为它“天池”呢？徐渭在《青藤书屋八景图》中的解释是，此池“通泉，深不可测，水旱不涸，若有神异，额曰‘天汉分源’”，并在《天池号篇为赵君赋》中点明了真意，就是因为特别喜欢庄子。他的意思是庄子在《逍遥游》讲到，北方的海里有一条大鱼名叫鲲，鲲长几千里，变为鸟后叫鹏。鹏的脊背也有几千里长，当大风吹动海水时，大鹏就要飞往南方的大海了。那南方的大海，就是‘天池’。徐渭取名天池，就是喜欢御风而行、万里鹏程的高蹈之举，这是徐渭年轻时所追求的人生境界。

徐渭艺术馆

在艺术馆

徐渭艺术馆室内

徐渭画

戏蟾图

□□苦吟应尔瘦，卜商战胜合侬肥。

龙头拖踏杖何往，犀角丰盈腰几围。

未许大臣收国语，漫寻渔父话芦矶。

便便之腹宽如海，何啻容吾几辈嬉。

徐渭画

徐渭书法

徐渭书法

徐渭画

作秀

八字桥留影

八字桥古村

八字桥古村

仓桥直街古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