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老大的家事

沉默是金

<p class="ql-block">  葛老大身材高大,一米八几的个头,因头顶生疮,一顶破帽常年戴在头上。其年少时和人玩耍,经常有人摘下帽子丢掷远处,同龄的人笑称他是“大疤拉子”。</p><p class="ql-block"> 听老辈的人说,葛老大是一个走街串巷“挑货郎”的儿子,后那“货郎”被国民党兵抓去做了挑夫,他被一年迈的葛姓夫妇收养。在他十五岁时,养父母先后离世,葛老大只身一人生活在皖东这个偏僻的乡村里。三十五岁时,他生活的农村被纳入了国营农场,他成了一个吃商品粮的农业工人,有人做媒介绍他跟一个比他小十六岁的农村“寡妇”。这个小寡妇当时已有身孕,挺着个大肚子和他成了亲。葛老大满足得很,说他若不是农业工人,这辈子肯定要“打光棍”了,这下既得妻又得子,是“双喜临门”!</p><p class="ql-block"> 喜上加喜的同时又出现了惊喜,葛老大的妻子生的是个双胞胎。惊喜过后,忧愁即来。六、七十年代,别说是农村,即便是城里,四口之家仅靠一人的微薄收入,生活的困苦可想而知。恰在这时,他那个“挑货郎”的父亲寻他而来,据说他逃离国民党的队伍后,四处漂泊,依旧干着“挑货郎”的营生。此后,他每隔个十天半月回来看望葛老大一家,带点糖豆和小玩具之类的给这两个双胞胎孩子。葛老大的媳妇几年间数次怀孕,因生活艰难都吃了土郎中的草药主动流产或是打掉。“挑货郎”的父亲一次重病滞留在葛老大家中,不久病重死去。他在临死前告知葛老大自己并非是葛老大的亲生父亲,他颤巍巍地从他的货箱里拿出一个包袱,对葛老大夫妇说:“你们再要个孩子吧,这些钱够三个孩子的生活费用了。”葛老大打开包袱,是一卷卷一毛、两毛、五毛的纸币和一些一块两块、五块十块的,还有一些硬币。经清点,总共有三百多块,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毕竟当时是鸡蛋三分钱一个,猪肉四毛五一斤的物价。</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四年,葛老大四十五岁,媳妇给他生了个女娃。他的两个双胞胎男娃也到了入学的年龄。之前没有给双胞胎取过名字,只是唤老大叫“大狗”,老二叫“二狗”。在中国的农村里有个奇怪的现象,就是小孩子的小名要起“孬名”,说是好养活,否则会夭折,所以阿狗阿猫之类的小名比比皆是。这到上学了,大名可不能这样叫。葛老大来到村长家,请教给孩子们起个名字。村长找来村里最有文化的老学究、曾经当过“私塾先生”的一个人。私塾先生问葛老大有什么想法和要求,葛老大说他想让孩子们记住他“挑货郎”的父亲,只知道这个父亲名叫“滕满根”,其他的都不知道了。私塾先生眯着眼想了一下,张口说道:“你的双胞胎大儿子叫葛根,二儿子叫葛腾,三闺女叫葛蔓。虽然有的音同字不同,但足以让他们记住这个爷爷了。”</p><p class="ql-block"> 还别说这私塾先生起的名字就是水平高,葛、根、藤、蔓同源同根、一脉相承且文思契合、相得益彰。</p><p class="ql-block"> 葛根、葛腾是双胞胎,但性格差别很大,如同名字一样。葛根老实内向,不爱说话。葛腾活蹦乱跳,调皮捣蛋。两人一道初中毕业,葛根学习成绩很好,考进了县城一中。葛腾上了普通高中,可他在学校里追一姑娘,因争风吃醋和同学打架,把人打成重伤被学校开除。葛老大手里有点闲钱,在自家门口开了个杂货店,便让葛腾打理,遇到农忙时再干干农活。葛腾还是满脑子想那姑娘,托人上门提亲,对方开始时模棱两可,后来果断拒绝。原因是那姑娘被介绍给了一个城里有钱有权的人家。葛腾闷闷不乐,想利用参军的方式离家出走,可因被开除的“恶名”政审未通过。他想外出打工,葛老大不同意,说让他干好杂货店,将来再开个批发店,能挣到钱了什么样的姑娘都能找到。</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初是中国市场经济的起步阶段,在“一切向前(钱)看”思想的指引下,各种假冒伪劣商品充斥于市,农村的集市和小杂货店可以说是“重灾区”。某天,一个外乡人来到葛腾的杂货店,推销当地非常畅销的一种酒,葛腾的进货价是一块五一瓶,此人说可以给他一块二一瓶,保证“货真价实”,口感还比原来的更好。葛腾明知是“假酒”,但经不住利益的诱惑,只是问了下是否喝了酒会中毒和死人。对方告诉他绝无可能,除了牌子假,酒是真酒,是为了打开销路而为之。此后几年间,葛腾迅速致富,娶了个城里姑娘,不仅开了超市还有了造酒作坊。直至葛根大学毕业时,葛腾已有了百万家产,还当上了县人大代表。</p><p class="ql-block"> 葛根学业有成,从政法大学毕业后进了当地的检察院工作,不久结婚生子。葛老大夫妇带上老母鸡和土鸡蛋前去探望,不想葛根夫妇脸色难看且冷言冷语,晚上睡觉说家里没有多余的床让到外面去住旅店。葛老大夫妇很是郁闷,勉强在他家打地铺睡了一夜。第二天,葛根催促他们回去,或是让葛老大先回去,家里用不了他们做什么事情。葛老大夫妇满怀怨愤地离开葛根家。葛老大百思不得其解,葛根从小到大,他都视如己出,虽然他和葛根不怎么交流,但也不至于遭此嫌弃,他这个继父对葛根到底做错了什么。当他们夫妇将去葛根家的境遇告诉葛腾时,葛腾火冒三丈,说他上大学的生活费都是他和父母提供的,怎么出了这么一个“白眼狼”。葛老大宽慰道,说葛根可能最近有什么烦心的事情才致如此。后来葛根母亲又去过葛根家,遇到的情况依然是不冷不热,甚至有次葛根老婆怒吼让葛根母亲不要再来了,免得脏了她家的地板,葛根在旁置若罔闻。葛腾去了葛根的单位,将葛根夫妇的不孝向葛根的领导做了反映,顺便了解葛根在单位里的状况。领导说葛根性格木讷,有洁癖,别人碰了他的杯子他都要用开水烫一下,工作能力一般,马上要搞主任科员聘任,单凭他不孝敬老人这条,他就不配当主任科员。葛腾连连摆手,说这不能关乎他的晋升,他可以和哥哥再谈谈。不曾想,兄弟反目成仇由此而来。</p><p class="ql-block"> 入党、提职、涨工资,葛根屡屡受挫,他在单位上几乎成了一个“边缘人”。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弟弟葛腾作祟,性格内向的他决定向弟弟报复。葛根一封匿名举报信,举报葛腾数年来制售假酒、偷逃税款、非法组织黑社会等等真真假假的事情。一石击起千层浪。葛腾坐不住了,带上几个混混把葛根暴打了一顿。葛根老婆见状驾车冲向葛腾,葛腾躲闪不及,右腿被轧断。一场家庭纠纷演变成了一桩惨案,葛老大夫妇痛心不已。此后,葛根辞职南下,葛腾被内查外调弄了个倾家荡产,还落下了残疾成了个瘸子。有人曾问过葛根为何对父母嫌弃,他说继父葛老大很“脏”,幼年时葛老大炒菜,鼻涕掉到锅里仍然盛出来吃,从那一刻起他对继父充满了排斥,一直延续到成年。这个理由有点荒诞,也可能是实情,葛老大得知后一脸的无奈。</p><p class="ql-block"> 再说说葛家的三闺女葛蔓。葛蔓性格泼辣,做事风风火火,上初中时目睹了自己两个哥哥反目成仇的过程,她心疼葛腾,对葛根甚是痛恨。高中毕业参加高考落榜,后来上了个职业技术学校。这丫头有美术天分,从未学过画画,可画什么像什么。她经专业美术老师指点考取到南方一家美术学院。美术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并在广州办起了个人画展。哥哥葛根此时已是南方一家知名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葛根通过母亲了解到妹妹的情况,专程去拜访妹妹,葛蔓闭门不见。葛蔓说葛根若不向父亲和葛腾道歉,她今生都不会认他这个哥哥。葛根说他和妻子已经离婚,自己带着孩子独立生活。这么多年来他想通了,父母再怎么邋遢也是父母,毕竟养育之恩胜过天,他会回老家向葛老大跪下认错。自己的洁癖是一种病态,病态通过生活的磨炼已经消失殆尽。至于葛腾,他的双胞胎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弟弟的残疾他有责任,凭弟弟的聪敏可以来南方发展,他会鼎力支持。葛蔓让他先回趟老家,看看父母及葛腾是什么意见。葛根没有独自回去,说最近工作很忙,最后兄妹俩相约春节一道返乡。</p><p class="ql-block"> 二零一五年的春节,葛根葛蔓回到皖东老家。葛腾一脸铁青地看着葛根。葛根噗通一声跪倒在葛老大面前,泪流满面。葛老大喜极而泣,鼻涕真的从鼻孔中流了出来,葛根连忙站起拿出手帕为葛老大轻轻拭去,父子俩紧紧拥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lt;滁州随笔&g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