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中·记（二）

杨宸骁

与以往一样，一样是揣着梦想来到这个地方，只不过这次是更深沉的噩梦罢了。
第一天便从对跑操前每人手里捧着一本书的惊愕中开始了。这里又与假期实在不一样，不知多了多少行色匆匆。一张有零有整的时间表映入眼帘，铃声之多已分辨不清它的含义，这里的一切早已上好了发条，停不下来的，停下来又能怎样呢，不过是给予悲伤以厚重的时间。
这次的衡中很冷，或许是北国冬天的缘故吧。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做梦了，可做梦都能蜷缩着惊醒。路旁有不知名的野果，可伸手摘下一枚果子都会被露出的冷冷的手表激灵着缩回手去。外墙漆成暖暖的朱红，或是七彩的图画，好一派生机之景，只好留给闯入其中的麻雀了。在这里待的时日渐渐久了，心也就渐渐冷了下来，因为任何一点温度都会被冷风冻得打个寒噤。开始一点一点回忆曾经脑海里收藏过的笑容，这当然是一种奢求，如果某一天可以不期而遇，是需要在心里久久回荡来庆祝的。校园旁边的马儿或许是唯一奔跑的身影，除此之外便是匆匆赶往食堂或挽回迟到的奔命的人群了。本来或许还有小池，可惜也被严寒蜷缩出浮冰，很少有鸟儿造访了。
这次衡中的雾很大，或许是在河北的缘故吧。常常早上白霜已经挂满枝头，天地之间只剩下雾霭，于是这里的一切都灰蒙蒙的了。机房在阴面，宿舍也在阴面，阳光是透不进来的，操场的阳光是明媚的，可是被他们厚厚的书本遮挡住了。穿过迷雾的第一缕阳光小溪沐浴得到，最后一抹夕阳独属楼外的铁塔。若果能像它们一样看得到太阳的方向该多好，做不到的，不过是要求一路跌跌撞撞，闷头前行好了。或许在这里，心甘情愿地走进层层迷雾，把自己也变成迷雾，成为了最好的生存法则，因为不必思考远方的样子，不必思考在这不见天日的黑暗里时间描绘出多少轮不一样的日月更替，更不必思考这雾的那一边的人来人往，或是鸟语花香。让思想也混入这无尽的迷雾中吧，去停滞一切“胡思乱想”，去像这迷雾一样麻木不仁，因为曾经有人答应过，三年之后走出这篇迷雾的时候，将是一片自由自在的乐土，可殊不知我早已葬身于这毒雾之中，走出去的，作为产品走出去的，只不过是一个同名同姓的生命罢了。
这次的衡中很寂静，或许是城市郊外的缘故吧。机房里是热闹的，只有热闹的键盘声；食堂里播放的新闻是孤独的，因为规定排队吃饭要低头看书。或许唯一的活物当属马儿了，它们在私语，可惜听不真切。“‘不，他们很快就会彻底安静下来的。他们只是开头有些急躁，后来甚至发福，变得非常安静。’将军说道，并未意识到他的话里有什么可怕的含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像受惊的野兽习惯了牢笼，或许是一种绝望与呆滞的寂静。以前从未经历过这种吃饭时不语的寂静，现在终于习惯了，要做的只是静静地坐下，呆呆地填饱肚子，再呆呆地走进寂静的宿舍或是机房。或许正是从这次从无体验过得孤寂开始，第一次真正地想家，想念故乡，想念从前历经过的一切的人与物。第一次体味到月亮是那样圆，是那样清澈，明亮到照亮通往四方的路，有一条是回家的路。第一次留意飞过的鸟群，失神于它们整齐的队形，渐渐远去在模糊的视线里了。中间放假躺在宾馆的床上，听着爸爸熟悉的呼噜声，不知怎的泪止不住地涌出来 。这也是静的，是宁静的，宁静之中是暖意融融。
这里的一切都在心头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可我只是路过的行者罢了，并没有了解与体味尽这里的一切，于是在这里再推荐冰山的一角： 文章1， 文章2。
一个屋檐下日日夜夜的煎熬早已磨尽我对于竞争的所有兴致，只有关于这门学科本身的兴趣作为前行时手中的火炬。联赛以前常常在幻想若是没有1/3的限制会怎样，有朝一日这个心心念念的愿望实现了，确应是一种莫大的幸运与释怀。和与天竞争不一样，与人竞争的感受是苦痛的，是对心灵最最残酷的折磨。可这里的成功之道正是铸造出硕大的困兽场，一场场考试是最锋利的长鞭，无情地驱赶着落后的弱者。若是在这样的磨折中毁灭了呢？不会的，因为这样的侵蚀是一点一滴的。当内心终于承受不了这遭苦痛的时候，自然会闭锁起来的，自然会麻木的，正好被改造成学习的“最佳状态”。对于这样的结局自然望而生畏，于是开始尽力避免一切可能的竞争。常常不禁期望这次分数不好一些，正好可以显得其他人考得更好，以此来换回一个热闹的中午外加一个活泼的午餐。开始有意强迫自己不去翻看别人的做题记录，开始强迫自己不留心题单里的排行榜。可这一切终究不可完全避免，终究会有不期而遇的苦恼，像藤蔓一样不紧不慢地附在生活里，附着在心头，终于闷得透不过气来。
并不知道这样的锻炉将会在燥热里锻炼出怎样的宝剑，可是这样做一定会轻轻抹去两年青春。还将会有多少个日升月落在醉梦里悄悄溜过，还将会有多少孤苦的困顿在满目疮痍的心灵深处，可这似乎只是刚刚开始，这一切都还像一个无底洞，不知道如果少却了那几分对于归去的期盼生活又将变成什么模样。我知道，这一切都源自于自己的脆弱，不愿稀里糊涂抛费两年的时光，可这条路偏偏不是遍布荆棘——若是那样就好了，不是为了梦想战胜自己——若是那样也好了，而是铺满了许许多多纷纷扰扰的痛苦的情绪，平添了多少额外的忧伤，这些忧伤似乎别人都是可以闭上眼，闭上心屏蔽掉了，可是我做不到。也知道这一次的选择可能意味着什么，可是我还是相信，这条未选择的路并不适合我，兴许终将到达梦想的彼岸，可是这边显然多出太多不必要的苛责。一直以为，与自己，与时间的赛跑才是最好的状态，而被驱赶着，和别人追逐着，并不情愿成为生活的模样。
翻看一年前所写的文字，惊叹着发现那时饱满的热情。一年以来自然会腐蚀去许多兴致，可此时写下的这些文字当然不是当作颓唐的借口，梅花香自苦寒来，这一点我是信奉的，可是祈愿是最纯粹的苦，最洁净的香，而不是那沾满“内卷”污垢的肮秽的硕果，一年以来是对这一观念层层堆叠起来而已。我相信，我还有足够的元气去奔跑，奔跑在选择的追梦的路上，只不过，这条路上有不同的风景罢了。
若问此行衡中的意义，或许一部分也在于，珍惜附中的生活，珍惜生活里每一个活泼的灵魂；珍惜每一次的太阳升起，这意味着有幸体会到新的一天真正存在。从前的岁月已忘却当中的坎坷，就当作默默走来，这种默默且当一种美好，但愿以后仍要像这样默默走过。不知道我还认不认得那几株快要开花的君子兰，不知道“淘气”还认不认得归家的我。不知道为何每次放假总有纷扬的雪花，可到家了，雪自也就化了。“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再见了，这里的一切——亲爱的，我的故乡！
我也知道，这些淡然的文字都是少年青春的笔记，都是所谓闲愁罢了，可这确实是久久以来抚按在心头化不尽的泪光。还是要写下来，好折成一只小小的纸船，任它飘荡在溪面上，飘荡进人生之旅记忆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