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伟大

墨公

平凡的伟大

—献给母亲王桂英85华诞

从拿到肠镜诊断结果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跟母亲在一起的时间，过去论年，现在就得论天了。2021年12月22日早8时30分，也就是她直肠癌手术后的第22个月后，一缕青烟，驾鹤西去。

临行前20分钟，已经多日无食欲的她还跟我要了两块小蛋糕吃，我高兴不得了，哪知她是“回光返照”，随后就离开了我们。人生最痛莫过生离死别：眼看着生你养你的母亲离去，你却爱莫能助，无能为力。正如台湾作家龙应台说的：“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母亲生于日本大举侵华之时，生活所迫，被人家领养。一辈子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兄弟姐妹在哪里。据她回忆：自己的养母曾投身“青楼”，收养她也是希望她日后靠这行为自己养老。只是没想到在她11岁时，沈阳解放了。

母亲未成家之前，生活条件还好，为人之妻以后，生了我们一男三女。那时候，我父亲上班坐火车通勤，早出晚归。我们兄妹四人都是母亲一手抱大的，即使是三九严寒，母亲也是抱着我们挤公交车去上班，现在想想真是不容易。我父亲家里挺穷，爷爷奶奶同两个叔叔和两个姑姑在农村，他们的工作和生活都要靠我的父母帮助，包括叔叔找对象和结婚都要管，每一次叔叔来，母亲总是二话不说，打开箱子就取钱，她把他（她）们当自己的兄弟姐妹对待，关于这些，爷爷奶奶一家人很是佩服。

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亲人，才更加懂得亲情的可贵，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们和她所面对的每一个人。为了我能接一个“国营”的班，她43岁就退了休；在火车上遇到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婴儿，处在哺乳期的母亲见状，毫不犹豫地接过孩子就给喂奶；看见乞讨的老小，她会将他们让到屋内，端上饭菜给他们吃。在我们的记忆中，母亲从未啃过肉多的骨头，总是我们啃过之后她才去啃。后来我在她青年时的日记中看到这样一段话：“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也是学与用之经历，学之与人为善，用之的事业与人民。”或许这些就是她善待他人的思想基础吧。

作为建国后培养的首批高小毕业生，母亲进入了沈阳重型机器厂工作，做了一名内线电工。她乐观积极，思想进步，始终对党怀有一颗感激之心。尤其是在工作中，总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工余和业务时间忙个不停，一边干着本职工作，一边做全厂的广播员。唯一遗憾的是此生未能加入党组织，因为在帮助党整风时，她给当时的领导提了一点意见，一直被“考验”到退休。

在我下乡插队的那段日子里，母亲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平时上班，到了星期天就到我们青年点看我，给大家带好吃的。有的同学开玩笑的说：想你们家大姨了。

真正的教育并非说教太多。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几乎不记得父母的“说教”。他（她）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是老师，就是最好的教育：努力工作，善待他人，尊老爱幼，先人后己。即使是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她也不愿意给我们添太多的麻烦。怕影响我们休息，有了大小便宁可忍着也不肯叫我们，而这些也让我们总觉得有还不完的“债”。因此在她术后的二十二个月里，我们也是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少遭受一些痛苦。后来，我们几乎都不敢去医院了，因为每一次去医院，都要抽六管血，打很多的滴流，看着都揪心。干脆我们自己在家治疗：自己配药，自己下胃管，自己灌肠。记得其中一次大便不畅，我和父亲一共给她灌了九次肠才下来。在医生看来，像她这种情况能坚持二十二个月简直就是个奇迹。到后来，她最大的问题是没有食欲，干消耗体内的脂肪，两条腿瘦的只剩骨头。但我们觉得这样的结果比癌转移或复发要好，不会太难受。事实上，她到最后除了有点烧心以外，也没有太多的疼痛。

母亲是个很开通的人，生前一再嘱咐我们丧事从简，而我本人也持同样的观点。我们一个外人也没通知，所有的晚辈亲戚一共二十多人在灵堂举办了简短的遗体告别仪式，期望她老人家一路走好。

对于世界来说，她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女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但对于我们来说，她却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女人、妻子和母亲，是我的整个世界。回想自己有生以来，哪一样不是母亲给的？我的生命、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引以为傲的爱好，都是靠母亲牺牲自己换来的。她那么喜欢自己的工作，却毫不犹豫地让我接她的班，因为有机会在沈重工作，我才有机会在沈重这样的大企业锻炼成长，我才有机会通过刘家举、李持恒两位师傅认识徐炽先生，走上书法学习的道路，母亲给了我一切。

今天，我才真正体会到佛家所说的缘起性空，缘聚缘散的道理所在，包括母子关系在内的世间所有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一切都是修来的，因人而异，因修为而不同。只要心存善念，与人为善，终将得到善果，她的一生可谓善始善终。而我能告慰母亲的是，我会以她为榜样：学之与人为善，用之的事业与人民。

愿母亲在天之灵安息，如有来世，我们还做母子，还接您的班。

清明——百日祭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