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啊！张茶花

江上清风

初次相见，你绑着两个麻花辫，脸色红润，人站得笔直，手也直直地伸过来：“你好！我是张茶花。” 好俗的名字啊。我在心里嘀咕一声，笑着点点头：“你好。” 旁边站着的女孩笑出了声：“喂，张茶花，打个招呼要这么正式的么？”话没说完，乌溜溜的眼睛看过来：“你好，我是吴佳。” 吴佳，张茶花，我，分到了一个寝室。 嗯，我们是省电大的同学，在三年的时间里，来自各个市、州的同学每年须要集中到市里学习、考试两个月。 三个女孩很快成了朋友。一起上、下课，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出门逛街，一起吃零食，一起议论男同学…… 班上有个爱吃零食的男生，腮帮子总是一鼓一鼓的在嚼东西。 吴佳说:“XXX好像一只土拔鼠啊！”我忍俊不禁:“是啊，是啊，真的很像呀！” 男同学转身怒目而视，吴佳大笑着拉了我和茶花跑，茶花扭过头红着脸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你又没说他，道啥歉啊！”我横了她一眼。 但一贯如此。吴佳刀子嘴、我情商低，茶花就是那个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负责道歉和解释的人。 茶花勤快，寝室的开水是她打的、地是她扫的、桌椅是她擦的，被子她早上一床床晒出去、晚上再一床床收回来…… 算起来，吴佳大我一岁，我大茶花半岁，张茶花最小，却处处照顾着我们，一副大姐的样子。 多读了几卷书、会背些诗词的我当时正患文青病，清高到听谁谈钱都觉俗，平日又好争辩，言辞交锋必欲胜人。吴佳爱钱，好强嘴利。战斗的硝烟时常在我们之间弥漫。 一次说起要找的另一半，吴佳慢悠悠地说：“我爱的人得有很多钱、长得要帅，还得很爱我。” “钱就是阿堵物，爱情怎么能跟钱扯到一起呢？吴佳，你真是个大俗人！”我脱口而出。 吴佳讥嘲道：“阿堵物？王衍富贵人，何须言钱。你，以为自己多清高呢？不过是个没挨过饿、未受过苦的孩子罢了。” “岂有此理！”我勃然变色，准备据理力争。 张茶花急忙站了起来：“哎，街对面拐角处多了个卖烤红薯的摊子，吃过的人都说好吃，你们去不去？” “去！”两个吃货异口同声。 半小时后，我们一人捧个滚烫的大红薯，一边烫得呲牙裂嘴，一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得香甜，快乐而满足。 那时的我们多么容易快活啊，我们那么自信，自认与众不同，认定每个人都会有光辉灿烂的人生: 吴佳会嫁入豪门、我能成为诗人、张茶花开的花店会变成连锁……，我们会遇到良人，成为童话中幸福的公主……。 那些懵懂、率真、快乐、憧憬、张狂的青春时光啊，就像晨间薄雾，不待风吹，就散得无影无踪。 而年少时的狂妄，多么可笑啊！后来的后来，被现实无数次打脸的我们，终于发现: 平凡的我们，奔波操劳、努力半生，也只能勉强过上普通人的日子，活成庸庸碌碌的模样！ 这才是真实的人生啊！ 三年的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毕业各奔东西。陆陆续续和张茶花通了几年的信，终因两人的单位几度搬迁失了联系。我们消失在人海，往日种种，只成追忆。 二十多年后，我到省厅参加业务培训，和恩施来的李姐住在宾馆同一个房间。想到她和茶花、吴佳同在一个系统，忍不住出口相询，果然都是认识的。 从交谈中得知，茶花成家后，因老公家境贫寒，还有三个年幼的弟妹需要扶持，日子过得很艰难。后来弟妹大了，生活才一天天好了起来。 吴佳嫁了个有钱的老板，男人太花心只能离异，再婚又因各有各的子女而矛盾不断，婚姻破裂，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得挺辛苦的…… 我要了两人的电话，最终却没有拨出去。 拨出去，能说什么呢？！ 互相倾听生活的种种不如人意吗？ 还是诉说自己已被现实收拾得服服贴贴：一些坚信的已瓦解、一些质疑的已看惯、一些执着的已放下、一些不屑的正在孜孜以求…… 我还是我，我已不是我。 而时光就像一堵厚墙横亘在我们中间，早隔断了年少时的情谊。我们都变成了什么模样？我们相见还能相识吗？我们还能彼此交心吗？ 相见，不如怀念。 恩施早就落了雪，通城2021年的第一场雪却来得有些晚，稀疏的雪东一片西一片，下得漫不经心，落地就融化了。 雪下了一天一夜才停，大地上到处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惦记着后院盛开的山茶花，一大早我就匆匆下了楼。只见两株一人来高的山茶花依旧身姿挺拔、精神抖擞，厚厚的白雪覆盖下，隐约露出青翠的绿叶、大朵的红花…… 我又想起你了，张茶花。你看，山茶花这蓬勃的生命力、质朴坚韧、不争不抢的性情多像当年的你啊，而你，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你呢？ 犹记得校园初相见，十九岁的你眼睛明亮、笑容满面地向我伸出右手：“你好！” “你好。” 过了三十年，隔了上千公里，凛冽寒风中，我立于白雪绿叶红花前，眉眼带笑，对你，还有岁月深处，那个青涩、执拗、骄傲的自己，在心底轻声回应：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