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那些狗儿

江南茶客

前些天地震，晚上近十点，住在顶层的我明显感觉晃动。先是以为眼花，头晕，再是以为出现幻觉。然楼下的狗和汽车一起叫唤起来，汪、汪、汪，嘟~~嘟~~嘟~~，一下子就明白真的是地震了，因为那声音里的焦虑与恐惧，任谁都听得出来。

小区的狗终于派上用场了。地震结束之后，我点着头想。

搬进小区十五年，狗的数量眼看着增多，早晨上班，路上尽是遛狗者，有的遛小狗，有的遛大狗，有的遛两条，有的竟然遛两条，还抱一条。看来这年头，爱狗人士真的很多，而我们这些上班族，踩“某某运”的几率也大大增加。

这不，早上上班才下楼，一脚下去，那叫一个软糯，滋润。热乎。低头一看：那不正是今日中大奖的昭示吗？

看着铮亮精致的皮鞋下这一坨，国骂险些冲出口。还好，最后只愤愤地连说了几句：“简直了，简直了，可恶！”像大骂祥林嫂的鲁四老爷一样。然祥林嫂是被冤枉的，而眼前这坨却是实打实的，而且骂也是无法让鞋子清洁如初，于是只能牺牲小区绿化。先是用树枝刮，再是在草地上擦，最后用餐巾纸总算恢复了点原样。胃里的恶心却迟迟不去。

另一日又是上班，一面目慈善的妇女牵着两条小狗在汽车旁。狗单脚翘起，当是在清除体内垃圾中。许是我走过惊动了它们的身体享受，它们汪汪怒叫着向我扑来。我顿时大惊失色，动作敏捷地跳到一旁。那老妇立马拉住狗绳，一边柔声道：“哎呀哎呀，乖，乖，看把阿姨吓着了。”我惊魂甫定后一回味：“我滴个天，我居然荣升狗阿姨啦？”

非是我不爱狗儿，实在是上述尴尬情形太过频繁，层出不穷。加上时时听说疯狗咬人事件，及狂犬病发作之恐怖情形，出于对生命的热爱，谁敢让那些不寒而栗的事发生在自已身上呢。

晚上加班回家，楼梯口路灯昏暗不明，一条黄毛大狗静静蹲坐，警惕盯视晚归的我，好像在问：你是谁？好人还是坏人？我只能像做贼似的，放轻放慢脚步，小心翼翼绕过。

对大狗的惧怕出自本能，尤其是这种既无狗绳也无狗主的。但如若要做出向哪里报告之类，去伤害一个并没有对我怎样的生命，我还是不能忍心的。

何况有一个场景我还是很欣赏的，那就是偶尔见到的一个清晨打扫的清洁工阿姨和她的狗。狗很大，齐腰高，很壮硕，虽然很严肃地看着路过的我，却不声不响，像一个恪尽职守的忠诚卫士一样，紧跟着自己的主人。让我顿时想起《那山那人那狗》中那个岁月静好的情景：送信的父子沉默地走在曲折的山路，忠诚的黄狗轻快地跑在他们的前面。也想起曾泪目的《忠犬八公的故事》。主人虽去，八公却天天蹲坐在路上，苦苦地等候着主人回家。……，狗的忠诚与可爱也确实是叫人喜爱。

其实我小时候也曾养过一条狗，只是那个年代太困顿，催生的大多是悲剧。

小时候村里有一人家有小狗，才生，软萌可爱极。母亲抵不住我的一再央求，答应我抱一条小黄毛回来。只是再三警告我家里粮食人都吃不饱，绝不可以自己不吃给它吃。我一口答应。答应时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每天偷偷的省一口饭给狗吃，我吃不饱它也吃不饱。我吃不饱，忍着，有时还能偷根黄瓜充充饥。它吃不饱，就各处刨垃圾，甚至被母亲看见吃屎。母亲要扔掉他，我不肯，苦苦哀求，遂留下。

后来发现它又犯了更大的错：竟然去偷吃鸡蛋。鸡蛋在那时是何等珍贵，是家里油盐酱醋一应开支的经济来源。如果不是生病，母亲连咸菜汤里也舍不得打一个。我和兄长那时最大的快乐就是听到母鸡跳下鸡窝咯咯哒的宣告它成功做贡献的自豪歌唱。那鸡窝里圆溜溜热乎乎的一颗，拿在手心里是那么光滑温润，需要小心翼翼地拿到房间，放在床底那只铺着软布的铜脚炉里。放好，还要用软布盖好，免得蚊叮虫咬，再要用铜盖盖严实，免得老鼠偷盗。这样“贵重”东西，居然被小狗偷吃了！

面对声色俱厉的母亲，我再无话可说。她抓着小狗的颈项，看了一眼满心愧疚满眼泪水的我，向外走去。小狗狗眼巴巴的看着我，呜呜呜的悲鸣着，眼泪从它溜圆幽黑的眼睛里滚落下来。我不敢看它的眼，不敢听它的声，心里只盼它能去一个养得活它的人家。

过了几天，村里的小伙伴跑来告诉我，小狗死了，被吊死了，皮剥了，肉煮了。我大惊。他们说是某某某。我冲到他家，果然在门板上钉着一张小小的狗皮，皮上的毛是黄色的。

曾经一见我就各种撒欢的，咬着我裤管玩的，尾巴灵活摇摆的，叫它站就站，叫它跑就跑的，跟着我从没吃饱过饭的，却从没对我生气过的，我的小黄黄，今天成了一张平摊在冰冷门板上的皮！

回到家，我嚎啕大哭。母亲愧疚地看着我，她也没料到是这样的结局。哥哥安慰我，说等我们有粮食了，可以再养一条，保证养的肥肥壮壮的。而小伙伴则惊奇地看着我：吃猪吃鸡吃狗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哭什么呀？前些天不还打死了一个野猫煮过猫肉吃吗？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连外江里漂过来的死猪，淹死在粪坑里的鸡，甚至是屠宰场后门阴沟里的猪下水，他们尚且要捞来吃，何况是一条鲜灵活跳的狗！再小那也是肉，新鲜喷香的肉，知道吗？

这次事件对我的影响是深远的。我从此不敢养狗，也不敢接近狗。总觉得接近了，说不定会带来什么祸害，也许是给狗，也说不定是给自己。我能理解并接受别人谈论自已与狗的温情故事，但那也只是故事罢了。如若放到我面前，我绝对是退避三舍。比如公婆家的小花。

公公退休之后，养了条狗叫小花。小花是小型犬种，有白色的毛，晶晶亮的眼，湿润润的鼻子。第一次和我见面的时候，它就跑过来窜到我脚下，吓了我一大跳，以为是扑上来咬我这个陌生人的。婆婆说别怕别怕，小花认得出自家人。它真的居然只在我脚边嗅了几下，并没有因为初次见面而吠叫几声。我以为是夸张，觉得有血缘关系或许它能闻出，我一个媳妇，它怎么可能知道是一家人？不过是狗性温和罢了。

结果外面走过一个路人，探头探脑了一下，它就扑出去狂吠起来，一副誓死保家的劲儿。这真让我惊讶不已。公公喝止它后，我再端详它亮晶晶的眼睛，摇摆撒欢的尾巴，真的有些相信它呜里呜里地说着的就是全知道全明白的意思，只是我们人类太愚蠢，听不懂，不理解，自以为是罢了。

小花陪伴了公婆十几年。在它又老又胖，整天趴地上的日子里，公公婆婆也老了。公公率先住进了医院，尿毒症，心脏病，病危。小花趴不住了。它每天跑出家门，到路口那座桥旁，整天地守在那里。公公住院多少天，它就守了多少天。家里人每次见到都叫它，小花啊，回去吧，吃饭了。它就跟着往家跑。吃完饭，转了几圈，找不见公公，它又跑去守在那里，直到公公出院。

后来，公公的尿毒症越发严重，血液透析也无法挽救，离世了。小花也在某一天大家不注意的时候，离家而去。后来听说有个小区“管理者”看见小花一直独自在外游荡，以为是无主之狗，把它“处理”了。

小花的结局是否这样，并没有人亲见。我虽未同小花生活过，但是小花自来熟地与我也很亲近。曾经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它站起来，前脚趴着我的椅子边，用那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像嘴馋的孩子一样好气又好笑。如果你去抚摸它，与它玩，只要一小会儿，它就会撒着欢绕在你的脚边，表达着无比的欢欣与信赖。

它的离去让我唏嘘不已。我万分希望它真的是年老而衰，瓜熟蒂落，寿终于某一处安静的角落，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或者也可以去找寻公公，一起相伴于黄泉之下。

狗这种生命给予我的感觉非常复杂。我暂时还不曾想过以后的岁月里会让一条狗成为我的家庭成员。但我想，生命的存在终有它的意义。

我不敢领受他的忠诚与信赖，也不敢承受狂犬病毒的威胁。但别人养着，当自己的孩子，在家里抱着亲吻，在路上叫着“别跑，慢点，等等妈妈”，我也不会觉得那人精神出现了问题。只是希望在他们热爱“子女”的同时，要好好牵着，好好管理，别让自已的“孩子”成为人人惧怕人人喊打的那种。让自已的“孩子”有尊严地快乐地活着一一那定是一个极完美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