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遥远的夏日回忆

仇学明

　　冬夜，窗外下着小雨，天气微寒。在独自客居的陋室里，对着镜子刮着越长越快的胡茬。蓦然，他看见鬓角上的一根白发，愣了一会儿，不由心生感叹：这头被无数理发师赞美过的优质黑发，也要染上岁月的风霜了！

刮完胡子，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看看还有没有第二根白发。这时，放在一旁播放音乐的手机突然传出《风雨兼程》的歌声，哦，是程琳年轻的声音！他顿时怔住了。

第一次听《风雨兼程》，在1984年。那年，他上了大学，程琳演唱了《风雨兼程》。在哪个陌生而多雨的山城，在下雨的日子里，他喜欢听《风雨兼程》。

记不得是大几的时候，只记得是个夹竹桃盛开的夏天。一个下着小雨的中午，他赶一篇稿子，没有午休。文思枯竭的时候，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夹竹桃，希望那些繁复的红花与白花给他灵感。在夹竹桃的远处，看见她身穿红色石榴裙，打着青色细花伞，从远处款款走来，像一朵婀娜的红霞在轻轻飘动。静静的校园，只有她一个人。

在夹竹桃掩映的路段，她停住了，一手打着雨伞，一手提着裙摆，腿，抬起来，又放下，抬起来，又放下，反反复复，没有再前进半步。有泥水溅到她的红裙上，他明白，路面积水了。他出门去，没有打伞，他喜欢沐浴夏天的细雨。

穿着雨鞋，走到她对面，看见积水较深，水面溅着水花，水中有好心人铺垫的几块砖头和夹竹桃纷乱的倒影。他趟水而过，脚步很慢，小心翼翼，不让泥水溅到她身上。他像一个远行人，着意朝前走去，“无意中”与她擦肩而过。他回头，她也回头，明媚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他微笑着，转过身去，轻声问道：

“过不了｀河’？”

“砖头距离太大了。”她难为情地说。

他缓缓伸出手去：

“要｀拐杖’吗？”

她犹豫着，默默地看着他，没有接“拐杖”，脸上慢慢飘起两朵红晕。他收回手，走到“对岸”，由远而近，一块一块捡起砖头，铺在她面前，铺到水中央。她羞涩地踩着砖头，身体微微摇晃，像风中颤动的石榴花。在砖的尽头，她亭亭玉立。他捡起她踩过的砖，再铺在她前面，铺到“对岸”。

过了“河”，她微笑以示感谢！他目送她离去，夹竹桃的花瓣铺满了她走过的路。

那天，他的收录机放了一晚上的《风雨兼程》。

以后几个月，他常常见到她，有时在阳光灿烂的清晨，有时在风雨交加的黄昏。她的目光格外明媚，她的笑容格外甜蜜。她时常暮然回首，嫣然一笑。

故事再没有进展，他多方打听，她已名花有主。

几十年过去了，他没再听过《风雨兼程》。那个多雨的夏天早已远去，那个多雨的山城早在千里之外。数十年人生，无数次远行，无数次栉风沐雨。那些风风雨雨的经历，他记不清，也想不起。

今夜，夜深人静的寒冬里，忽然听到当年的《风雨兼程》，他怔住了。程琳的声音多么干净，多么清纯，多么甜美！干净得如暴雨之后的晴空！清纯得像晨曦中的第一滴露珠！甜美得像秋夜里清冽的桂香！

“记得那年初相识，也在风雨中。风浓雨浓情更浓，祝你早成功！”

深情的歌声唤起他美好的回忆，他想起了那个雨中的夏天，想起了那个夏天的夹竹桃，想起了夹竹桃下那条红色的石榴裙。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这样风雨兼程。”

歌声像一块钕磁铁，深深地吸引着他的听神经，吸引着他往日的情怀。

冬夜的雨，还在淅淅沥沥。那个遥远的山城里，那些夹竹桃还在吗？那个过不了“河”的少女如今还好吗？

（夹竹桃照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