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与长军

墨然

这篇文章是我很久以前写在一张很薄的白纸上的。许多年来，它一直折叠着夹在我的日记本里，退休后整理书柜时我发现了它：纸已经发黄变脆，字也有点儿看不清楚了。我像拯救文物一样，把它整理了出来。

长福和长军住在湖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他们并不是亲兄弟，而是村子里一个大姓氏中几乎不相干的两户人家的孩子，从名字看应属同辈儿。我认识他们，是因为长福是我先生的侄子，而长军呢，与长福是好朋友。

那时我们刚结婚，我随先生回老家去探望公婆。长福还是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儿，大大的眼睛，脸蛋儿红朴朴的，每天都跟在他小爹（我先生）的身后跑来跑去，嘴里还总是不停地出着各种主意，显得十分聪明可爱。长福的名字中包含着长辈人对他的祝愿，而他也确是比较有福气的：在家中是长子长孙，倍受爷爷奶奶痛爱；父亲是村子里的会计，属村干部行列，虽然没什么文化，却能说也能干，因此总是被村里人高看一眼，这不免又使小长福心中滋生出优越感。而长军呢，比长福大两个月，个子却显得瘦小，眼睛总是眯着，像是睁不开似的，嘴角总是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当别人干什么事情时，他总是十分卖力地在旁边帮忙。

我第一次见到长军，或者说是印象深刻地感觉到他，是在年三十的晚上。我奇怪为什么在这阖家欢聚的时刻，他会坐在别人家的炉火旁而不回自己家去。我向先生提出这个问题，他对我说：“长军家有四口人，爷爷，父亲，叔叔和他，四条光棍儿，没有一个女人，过年自然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我好奇地问是怎么回事，他就对我讲了长军的身世。原来，长军的母亲在嫁到他们家还不到一年时就离家出走了，不知是因为嫌弃家里穷，还是因为爱上了别的男人，亦或是其它什么原因。后来，有人说在河南某地见到了她，村里的民兵就跑去把她抓了回来，回来时，她怀中就抱着长军。可没过多久，她就连孩子也不要又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有音讯。我问丈夫："她走为什么不带着孩子呀？""谁知道呢!" 。据说，村里人都认为她的离开是因为嫌他们家穷，可我觉着贫穷也不会令一个女人弃自己的孩子而不顾，这可怜的女人一定是遇到了别的什么问题。

后来，整个除夕夜，丈夫及一 家人都在堂屋里打牌、聊天，小孩子们也在旁边凑热闹。长军呢，他坐在一旁，眼睛眯眯地笑着，受着别人家快乐的感染，婆婆不时地往他手上递些吃的东西。到天快亮时，他就靠在一边睡着了。

我和先生离开时，从长军家的院子旁经过。他听到家人送别的声音跑了出来 ，端着饭碗站在院子里，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离去。不知为什么，他的样子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后来，因为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再加上又有了自己的小宝贝，我几年都没有再回去。一天，接到了长福的来信，说不想读书了， 想出来见见世面，干些自己想干的事情。我们感到很吃惊，十四、五岁的孩子能干什么呢？况且家里条件也还好，怎么有书不读呢。再后来，又收到公公的来信，说长福读不下去书了，谁说都没用，让他小爹也劝劝他。先生决定回家去看看父母，同时也尽力劝劝长福，让他继续读书。

等先生从家里回来，我问他情况怎么样了。他说：“长福，书是不读了，可其他事也干不了。他妈妈生病了没人做饭，他就跑到爷爷奶奶那儿去吃。村里想让他去外边学习养鸡技术，回来办个养鸡场，可他说那活儿太臭了，他受不了。那就种地吧，种地不臭，可是又太累了……。我又想起了长军：“长军呢，长军怎么样了？” “长军还在读书，而且据说成绩很好。这次回去，长军曾私下告诉我，他要好好读书，即使以后考不出去，他也要离开这个地方，到老远老远的地方，比如到新疆去。”听了这话，我心中暗想：这该不是也受了她母亲的遗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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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今年春节和大哥视频拜年时，我特别让先生问问，长军现在怎么样了。当听到先生用一口地道的家乡话问“陈家的长军咋样了 ？” 时，我才知道，原来长军姓陈，并不与长福同姓！

后来，长福和长军都去深圳打工了。长福的儿子从小由爷爷奶奶养大，喜欢学习且很用功，成绩也不错，在县一中读书，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我们视频时，他正在楼上看书。先生对大哥说：“喊他过来让我们看看呐！” ，然后我们就看到了一个阳光帅气、头发却有些蓬乱的小伙子。当我对他说他比他爸有出息时，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微微笑着说和小爷爷比还差的远。

关于长军我们知道的很少，但只大哥的一句：“他媳妇儿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就足以让我感到惊奇了。他家祖上一定是积了很厚的阴德，才会令后辈有这多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