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用风帆丈量地球

董华

原创文字：张年初（红风衣）

美篇制作：董华



这是2018年11月的一天晚上，“叮铃铃，叮铃铃……”铃声响起，我忙抓起手机，里面传来浑厚的男中音：“喂，是红风衣吗？最近不忙吧？”我听出手机里面传来的是TAYANA号帆船船长董小兵的声音。

“红风衣”是我参加户外活动时常用的网名，以网名称呼我的一般都是户外界的朋友。

“董老师好，不忙不忙，我最近闲得很！”我回答。

“不忙就好啊，有空来我厦门的家住两天呗，我们正在筹备第二届东亚丝路中韩日帆船赛。”

他继续神秘地压低声音：“我计划帆船赛后不回国了，直接继续向北去俄罗斯、阿拉斯加、加拿大……进行北太平洋的跨越，开启我们的环球第一季活动。”

电话中董老师鼓励我说：“你是我熟悉并且综合能力比较强的水手。在大航海时代，第一个报名，第一个伙伴，英文是First Mate，也就是大副，我们这次能够成行的话你就是TAYANA号的大副啊!”

结束通话，我就搬来地球仪摆放在书桌上，面对那广袤的深蓝，对照董老师在电话里描述的大致航线，仔细搜索着我们将要经过的国家、港口、海域，心里浮想联翩，往事也历历在目……

我是湖南长沙人，早期喜欢登山，曾经攀登过四姑娘三峰，慕士塔格、雀儿山、贡嘎卫峰万年雪、哈巴等雪山。也曾走过乌孙、龙眼等众多极限徒步线路，后来，因膝盖退行性病变，便遵医嘱，基本上很少从事这类高强度登山活动了。停止登山后，户外活动基本转向了水域项目，经常约上一些皮划艇好手进行大江大河的漂流。浏阳河、怒江、通天河、汨罗江、湘江都留下过我的桨声身影。

接触帆船纯属偶然。2009年10月，无聊的时候就在户外论坛“磨坊”水版里冲浪，看到“牛牛船长”（本名李云飞，大连名岛帆船的创始人，圈内人士都喜欢称他“牛牛”） 在“磨坊”水版发了一道“第二届海疆万里行”活动的召集贴，我从没玩儿过帆船，一直认为帆船运动是很奢侈的，高大上的活动，我们内陆省的人们很难有机会驾驶帆船。受好奇心的驱使，我决定去试试，把握这次难得的机会。便果断电话联系了牛牛船长，积极报名参加了这个“海疆万里行”活动，并完成了从青岛至三亚的航程，这也开启了我的帆船运动之旅。

这次活动结束后，我深深地迷上了这项运动，并向往着探索更宽广的海域，甚至梦想着与牛牛船长一起组队进行环球航行。但这个梦想一直停留在与牛牛船长的电话、QQ和微信的交流和探讨中，并未付诸实现。2018年，契机终于来了，牛牛船长微信联系我：“我们准备组织中韩日帆船拉力赛，并去日本种子岛参加当地的帆船赛，这次跨国航行可以积累经验磨合团队，为将来环球做技术准备！你来么？”

“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来啊，请给我留船位！”我当机立断。

2018年这次活动挂名为“常春藤杯东亚丝路帆船赛”，其实就只有三条船参加活动。也就是在这次活动中我初识了董小兵老师，他是TAYANA号的船东兼船长。当董老师听说我也参加过牛牛的海疆万里行活动，很惊讶地说：“我也是海疆万里行参与者啊，只是我比你早一届，我晕船厉害没跑全程”。

晕船？怎么还有晕船的船长？我可是从不晕船呀。

2018年4月12日，TAYANA号从大连出发横渡渤海海峡到威海。在威海认识了“常春藤”号船东，也是活动的组织者吴学军校长，他搞了个隆重的启航仪式，市里的领导都参加了。我们闯过黄海众多渔网阵后，在韩国的华城、济州岛度过了几天美酒时光。4月23日晚船队离开济州岛Dodu游艇码头向日本鹿儿岛航行，计划从鹿儿岛办理日本的入关手续然后航行到种子岛。虽然我们查到气象资料，未来几天都是大风，但种子岛的帆船赛日程在即，我们没有多少时间等天气窗口，只得按时出发。当时一出码头就是3米大浪，考虑到转过济州岛东端，风浪会持续增加，董老师利用短暂的出港时间直接做好二级缩帆，因为大风浪上甲板就更难了。等把帆都升好，其实也就航行了5分钟，在陆地还是生龙活虎的Roger就开始狂吐。Roger是刚从济州岛上来的，仅仅享受了10分钟的航海快乐后就喷了，从此一直昏睡不起，直到日本鹿儿岛进港前才爬起来。

刚刚航行不到3小时，就接到“常春藤”号的紧急呼叫，船员“刀锋”已经晕到昏迷状态失去意识了。经过甚高频与“常春藤”号船长阿洋沟通，特别是通过卫星电话咨询了我太太，她是内科主任医生，她主张我们尽快想办法送医院抢救。牛牛船长决定将“刀锋”就近靠港送医，经和韩国海岸警备队沟通后，他们指定了临时停靠码头，海岸警备队安排救护车在码头等待。可是那个码头是个渔船码头，离我们船位大约两个多小时的航程，沿途礁石密布。我们决定TAYANA 在前面引航，“常春藤”在后面紧跟，由我担任TAYANA 号舵手。为了抢时间，我依照电子海图所标注的10米水深线尽量贴在海岸线边上全速航行，站在船头的董船长和其他甲板上的船员帮我瞭望岸边设置的星星点点的暗礁灯标位置，发现暗礁示位灯离我们太近就大声通知我转向避让。很多时候，大风大雨已经压制了他们的喊叫声，我只能看着船头的董船长的灯光和手势，惊险地绕过暗礁航行，最终把船开进了那个漆黑的渔港。

把“刀锋”放下后，我们又继续航行了。其实，当我们停靠渔港的时候， Roger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他一直在思想斗争：“我是否要跟着下船住院呢？继续航行我会不会晕死在船上？”这是后来在日本离别时他讲给我听的。他庆幸自己在意识模糊时最终还是克服了内心的恐惧，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才有幸享受到了在日本上岸后的快乐时光。

风浪太大了，韩国的海警船一直不放心地和我们保持距离伴航，虽然黑夜浪大我们看不到他们，但是敬业的韩国海警还是经常用甚高频来呼叫我们并询问我们是否安全。离开渔港两个小时左右，韩国海警船用甚高频呼叫我们说，他们需要返航了，祝我们航安！从此，我们两条帆船在35节的大风中只能相互照应了。“常春藤”在前面航行，我们的TAYANA号看着远处的桅杆灯紧紧追随。“常春藤”船尺寸大，又是速度型的船，只用了一面帆就让我们很难追赶了。

又航行了两个小时，“常春藤”的老张这时也气息微弱地用甚高频呼叫我们，他们的船员在船上都晕船了，就剩船长阿洋在值班了。老张自己多次呕吐至吐血，已经坚持不住了，申请靠岸救助！这时我们已经航行离开韩国水域了，韩国海警船已经呼叫不到了。牛牛船长和董老师听到老张的求助后左右为难，不好决断。“我来给老张说话吧。”我接过甚高频，根据在户外活动中积累的经验，在甚高频里安抚老张，要他放松。这是长期呕吐造成胃内食物吐完后只有新分泌的胆汁可吐了，吐出来的看上去是血，其实是胆汁，也有可能是长期呕吐后胃痉挛造成胃黏膜出血的表现。这些都没有生命危险，不要惊慌，喝一点温热淡盐水，补充一点电解质，身体斜躺就可以缓解，熬一熬就到日本啦。我们前不着村后不靠店，根本就无法回头，只有坚持向前这一条路了。

4月25日中午，风浪继续增大，大风浪里所有的人都在经受煎熬，有牛牛船长在指挥，董船长第二天就专注晕船了。可是牛牛船长是不会让他休息的，这不发动机高温报警了，董船长极不情愿地爬起来更换叶轮。第三天消音器又漏水了，董船长又爬到机舱里捣鼓了几个小时。在这个航次中，他基本就是个修理工。

因我所住的前舱颠簸太厉害，我没去前舱，只好和衣躺在过道上休息。突然，一个巨大的侧浪拍到船尾，船体突然剧烈倾斜移位，当时牛牛船长正靠在舱口楼梯位置休息，我眼睁睁看着他被剧烈颠簸的船体抛向海图桌，头直接撞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这一声巨响吓了我一大跳，赶紧爬了过去。发现牛牛船长直挺挺地躺在海图桌边的床上，人已昏迷。我立即检查他的呼吸和脉搏，发现还有心跳和呼吸。接着又仔细检查他的颅骨和颈椎，没有发现塌陷，也没发现外伤，这使我稍微安心了点。他就这么一直躺着，任凭我千呼万唤，就是没有半点应答。这使我非常担心他颅内出血威胁生命，或者永远不醒来变成植物人。经过我将近半小时的各种折腾，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并可以开口说话。尽管他已经醒来，但已经部分失忆了，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船上，还好他还知道自己是谁，还认得我是谁。再经过一个多小时，我不断帮他回忆往事，他才逐渐恢复了记忆。船员们看到牛牛船长已恢复并没有留下多少后遗症而感到庆幸，只有我一直保持着谨慎的乐观，我非常担心未来的几周，他是否因严重脑外伤而产生“脑硬膜出血”而危及生命。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默默地密切关注牛牛船长的状态是否反常。直到回大连后，我才告诉他我当时的担心，并要他去医院咨询一下医生是否要做个影像检查。

现在，时隔多日，每当大伙聊起牛牛船长摔倒昏迷失忆这件事时，很多人还在调侃我：“牛牛突然睁眼醒来是因为红风衣要准备给他做人工呼吸时被吓醒或被熏醒的！”。

整个中韩日航行过程，有风和日丽的美好天气，也经历了很多的惊涛骇浪，有过欢乐也有过痛苦，特别是在日本回程时经过对马海峡时，也遭遇到暴风袭击。“常春藤”号主桅在暴风中折断砸向左后甲板，主帆及缭绳全部掉海水里，船体被落水的帆拖累而严重侧倾。暴风中，吴校长和牛牛船长带领船员们冒险冲上甲板砍断侧支索及缭绳，释放了全套主桅系统而保住了船体没有发生侧翻，牛牛船长为此付出一根肋骨的代价。我们TAYANA 号也在暴风中横桅折损，主帆撕裂，可谓损失惨重。最后，“常春藤”号在受伤的TAYANA 号护航下，跌跌撞撞回到威海。

在整个二十多天的航程中，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险阻，我一直状态良好，是整个船队中唯一没有晕过船的水手。在风浪中基本上是我在照顾大家的饮食，烹饪水平得到大家的赞誉，特别是在船上做的腊肉焖饭变成帆船界的传奇。由于TAYANA 号在这次航行活动时还没有配置自动舵系统，往返全程都是手舵，在救援“刀锋”，在对马海峡的暴风中，我舵法精准细腻。在船员伤病的时候，我及时正确的做出判断，正确安抚和施救，也赢得了船员们的认可。所以，回国后，船员们都喜欢给我贴上“大厨”、“自动舵”、“神医”的标签！其实这些不就是一个称职大副的职责吗？

记得当年美国巴顿将军在给第三集团军将士做战前动员演讲时结尾部分的话：大战结束若干年后，当你在壁炉边，孙子坐在你的膝盖上，问你：“爷爷，你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干什么呢？”你不用尴尬地干咳一声，把孙子移到另一个膝盖上，吞吞吐吐地说：“啊……爷爷我当时在路易斯安那铲粪。”与此相反，弟兄们，你可以直盯着他的眼睛，理直气壮地说：“孙子，爷爷我当年在第三集团军和那个狗娘养的乔治·巴顿并肩作战！”

遵从内心的召唤，将梦想变成回忆！

多年后，我未来的外孙坐在我膝盖上问我：“姥爷，你当年干过啥值得炫耀的大事呢？”我也会直视他的眼睛：“你姥爷曾经用脚丈量过很多高山荒野，用桨丈量过很多江河湖泊，更牛的是—用风帆丈量过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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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链接是董华对红风衣的描述我的航海日记（12）TAYANA号的first mate――红风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