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VJ的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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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眼看人】

撰文摄影：吉晓峰

　　九八岁末，仿佛先生莅龙城讲学，谛听师说，如春风化雨，水滴穿石。某日游龙潭，一泓碧水清沏不染，四壁青峰叠翠环抱，鸟语花香，瑞气氤氲，宛若仙景。忽见鱼翔浅底，悠哉游哉，心中一动：假若此时我即是鱼，鱼眼看人又是如何？

鱼眼看人圆

当代科学家根据仿生学原理制作了照相机鱼眼镜头，所摄景物已大大超过了人眼视角，偌大场面皆可浓缩于一个圆中。据此推断，鱼眼中的世界不再有棱有角，皆呈圆形，可谓狗眼看人低，鱼眼看人圆。

　　宇宙肇始，生命起源都与圆有关。宇宙从无化有，宇宙尘埃随气旋做圆的运动，形成了物质和星球，地球、月亮、太阳及所有行星都是圆的；

生命由蛋白质、核酸、水组合成细胞，细胞呈圆形，细胞核也是圆的；植物的孢子是圆的，鸟类、鱼类、爬行类、动物的卵是圆的，哺乳类动物包括人类这种高级生命初始的载体——受精卵也是圆的，连胎儿在母腹中也要抱成一团。

　　与方、角相比，圆不执一端，不落一点，无牵无碍，比较接近道。那么，既然生命之初的原始形态都是圆的，何以在后天变得千姿百态、千差万别、千奇百怪了呢？这皆因生命落定有界之后，受有界所牵，适生存所需，被环境所化。蛇要在丛林中穿梭觅食，便将身体拉长；鱼在水里生出尾巴和鳍，以做浆使；蝌蚪更机巧，在水中时有尾，做鱼状，上岸即将多余的尾巴甩掉变成青蛙；长颈鹿的脖子因为低层植物的树叶被吃掉后才向空中发展；人类更是被改造到了极至：不仅足能行，手能攀，而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鼻嗅十里，舌尝百味，身觉冷暖，意马心猿，人落世间，念念所缚，念念所牵……所以人早已不是本来那个圆，而被不断肢解、挤压、牵扯、扭曲变了形，如仿佛先生所言，人这张纸，已被揉了个皱皱巴巴。

生命从无到有，最终从有归无。我想，亿万年后的人类，必定不是现在的样子，可能返朴归真，向圆靠拢，就象描绘的外星人，手脚逐渐蜕化，最后变成一个智慧肉团。

　　鱼眼看人圆，原因大概有三：一是鱼近水，水近道；二是鱼心不动，谁能动鱼？所以鱼的变化慢，变化小；三是鱼头与植物、动物均不相同。动物属阳，需头朝上，接天气，植物属阴，需头朝下接地气；而鱼头朝前，白日上浮接天气，夜晚下沉接地气，鱼游水中，上不沾天，下不沾地，不落两端，水在天地间，鱼在天地间，所以鱼眼易见道。

鱼眼看人愚

据史学考证，古生鱼类化石距今已有4亿年，而人类却只有几百万年，为何鱼寿长而人寿短？

 鱼以为：我类崇尚无为，千百万年来，鱼水相依，顺其自然。水高而我上，水低而我下，水入地我钻洞，最多把眼睛闭上。而人则相反，崇尚有为，逆流而行，常常自诩——人定胜天：“人往高处走”“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于是人口爆炸，人欲横流，人一次又一次掀起征服自然之“壮举”，砍伐森林，围海造田，破坏资源，连大气层都被撕开一个窟窿。人与自然对立，终于受到大自然一次比一次猛烈地报复。

我类常常跳出水面，有的还长出翅膀飞出去，想感受一下人的世界，跳出去一看，又赶快回到水里，为何？人活太累，鱼活安然。人活一世，为名所牵，为利所趋，为财所陷，为情所困，为官所累，为知所碍，为食所忧，为住所愁，为行所扰，为衣所缚，为……

人活复杂，鱼尚简单。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地里埋的，人无所不吃，吃了还觉乏味；我类除果腹之外，别无它虞。

　　人冬穿棉夏穿单，四季衣裳轮翻换，我类春夏秋冬一身鳞片，心不住冷热，身自然不觉寒暑。

人爱美又不知何为美，描眉画眼，涂脂抹粉，头发一会儿染红，一会儿焗黄；假若我类也去割个双眼皮，安个假睫毛，或将尾巴烫几个卷卷，恐怕钓鱼的人会吓个半死。

人发明了语言文字，并不断堆积，于是大师专家泛滥成灾，经典著作铺天盖地；我类无言而言，无语而语，交流自如。人发明了电脑，于是用进废退，造就了越来越多的一批“网虫”，通电时能掐会算，断了电不知加减乘除；我类虽无电脑，但鱼算合天算，从未因计算错误而在某条河里发生“鱼类爆炸”。

人有病外求，打针吃药、住院开刀、B超放射、核磁共振……在不断创造新药的同时，不断创造新的疾病；我类亿万年来有病自调自愈，无医而医。

人分高低贵贱，而在水面前鱼鱼平等。人类自私，鱼类无我。人类急功近利，破坏生态，污染环境。据人统计，中国70-80%的水遭污染，害我类无数生命横遭荼毒，变形变异。假若我类也在水里开山放炮，大兴土木，建工厂，洒农药，施化肥，搞核试验，我类恐怕早已毁灭殆尽。

鱼以为：人类许多行为愚不可及，不知自然万物实为一圆，链圈一体，害它害己，终反到人，如不迷途知返，终将自食其果，被己所灭。有识之人，快快回到水中，回到道中，顺应自然，顺乎天道，共娱水欢，共享鱼乐。

鱼眼看人，孰人？孰鱼？

人眼观鱼，站在人的境界，肯定所见是鱼而不是人；鱼眼观人，站在鱼的境界，所见是人？是鱼？还是非人？非鱼？鱼无人见，故无人见之缚，且听小鱼与大鱼对话：

小鱼：人是什么？

大鱼：人即是鱼，一种另类鱼。

小鱼：为何？

大鱼：数百万年前，皆为水族。

小鱼：根据？

大鱼：人类有肢，我类有鳍，上岸为肢，下水为鳍，一体两用；人有大脑，我有“脑黄金”；人类有腮，用肺呼吸，肺用腮隐，我类有肺（非洲还有肺鱼），用腮呼吸，腮用肺隐；人类活于气，我类活于水，水中有气，气中含水，水蒸为气，气凝成水，两用一体，离开气水，谁都活不成。

小鱼：还有呢？

大鱼：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鱼为饵丧。

人类社会变化万千，鱼类社会万千变化，人类弱肉强食，鱼类小鱼大食。

小鱼：从身体构造和行为模式看来，都差不多，为什么他们管自己叫人，管我们叫鱼。

大鱼：那都是人见，人的分别心而已。人离开水里不过才数百万年，这么快就忘了本。其实人鱼本为一体，为人时鱼亦在，人显鱼隐，为鱼时，人亦在，鱼显人隐。在特殊条件下，会出现“返鱼”“返人”现象，比如有的人身上忽然长出鳞片，有的鱼（如海豚）会讲人话，与人沟通。

小鱼：这么说，鱼见人，是人，亦非人，是名人；鱼见鱼，是鱼，亦非鱼，是名鱼。

大鱼：对！

小鱼：我们的眼晴和人的眼睛都是圆的，为何人见落端，而我们倒接近自然原本？

大鱼：因为人有身即被身缚，人有知即被知碍。人太聪明又执于聪明，只相信自己六根知见，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一叶障目，物华蔽聪，可叹，可悲。

小鱼：懂了。

鱼在水中不知有水

人在道中不知有道   

昔日庄子与辩友惠子水边观鱼。

庄子曰：你看，鱼在水中多么逍遥，多么欢乐！

惠子反诘：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庄子：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快乐？

惠子：我不是你，我当然不知道你，但你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在水里很快乐？

庄子：当你问我“你怎么知道鱼在水里很快乐”时，你已经知道鱼在水里很快乐了。

庄子知鱼，是因为庄子不执人见不受知缚，不存心碍，不生分别心，故能知鱼见道。而惠子则见见落执，见见落端，因而被人见所缚，反不知鱼乐。人落有界，大千世界有有万有，生命形态千差万别，那都是人的六根界定，倘若我们善于用鱼眼、虫眼、鸟眼、兽眼、花眼、草眼、电眼、光眼、地眼、天眼……去观世界，就会发现我们已知的世界原来面目全非，变幻无穷，如此博大，又如此渺小，如此复杂，又如此简单……但见是它，又不是它，说不是它，还又是它。

鱼眼、人眼均属肉眼，生命落有，肉眼即存，与身俱来，与身同去。肉眼观物看啥是啥，见有说有，见无说无。慧眼就不同了，慧眼不仅能看到树叶、树枝、树干，还能悟见到地下的树根。肉眼见有，并非真有，比如海市蜃楼；肉眼见无，并非真无，比如无线电波。肉眼目见，慧眼心见。更有法眼、天眼、佛眼，能超越人的六根觉受，见人之不见，知人之不知。尽管肉眼、慧眼、法眼、天眼、佛眼，眼眼不同，见见各异，但这一切均未跳出有界的境界。

仿佛先生在太极三晳中告诉我们：“一切存在都是境界性的。”道不在有界，所以道本无眼；但道能包容天下万有，能观天下万象，所以道又俱天下万眼，可谓当来有目，本如无眼。

　　鱼在水里不知有水，人在道中不知有道，鱼眼看人，是人，非人；人眼看鱼，是鱼、非鱼，都已落入两端。是鱼非鱼，是人非人，非鱼非非鱼，非人非非人，即见自然，即见本来，无鱼相，无人相，无我无眼，便能无目而目，无见而见，无心而心。

 “卟嗵！”，一条大鱼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道亮光，我的神思也应声而出。此时，平静的水面激起层层涟漪，一个圆，接着一个圆，圆圆分开，又圆圆相连……

 己卯（1999）年初，念起龙潭落笔北京

本文刊载于《太极学》杂志199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