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人类走到今天,由于发展和进步,城市化加速,很多人已经失去了故乡。我的故乡就已经寻不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那天,胞弟在朋友圈发了个视频,在视频里他配合画面变化还喃喃自语着:“看,这是老家的院子,这是一座二层楼,这是房子。看正拆着,没了,没了,拆了。”</p><p class="ql-block"> 神峪寺沟村没了,我的老家没了。那一刻,故有的乡愁随风随云,在穹宇张野无型,飘飞无度,无着无落了。</p><p class="ql-block"> 在地球上已经被抹去的、我称作老家、存放过我的乡愁的那个村子,我愿意用文字把她记住。有一天,整个心坍塌了,那个村落会永远在书里。也许会成为后人的金香玉,亦或是黄金屋,亦或什么都不是。 </p><p class="ql-block"> 神峪寺沟村,东依巍巍白鹿塬,西临纺织城南部的延河厂、水泥厂,北靠绕城高速的纺织城站。绕城高速、西康铁路、水安路从其中部穿过。神峪寺沟村占地面积2050亩,可耕地380余亩,现有村民小组6个,475户,共1842人。</p><p class="ql-block"> 自然和历史,给神峪寺沟人造就三大财富,一是神峪泉水,二是资圣寺故址,三是黄土高原的基本构成——黄土。</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唐时, 白鹿原和浐水之间,水草丰茂园林葱郁,楼阁亭台高低错落,环境幽雅,是京城东郊一处风景秀美,游人如织的佳地,资圣寺又是人们祈福纳祥,静心修身的清修净地,吸引着众多的文人墨客,高僧大德的驻足题咏,参禅悟道。</p><p class="ql-block"> 据<span style="font-size:18px;">《宋•长安志》和清《西安府志》记载:资圣寺位府城东十五里白鹿塬下。本赵国公长孙无忌是李世民取得天下的开国元勋,皇后之兄,官封太尉,位极一品。神峪泉水香,风景好,被国舅爷看中,在此选址建宅。唐高宗(李治)龙朔三年,为文德皇后(长孙无忌之妹,长孙皇后)追福,将其改为尼寺。咸亨四年,又将尼寺改僧寺。武则天在位的长安三年七月,僧寺被烧毁。传说僧寺被烧后灰烬中得经数部不损一字,众人以为神奇,数日间布施金巨万银,遂营造如故,改称神峪寺。</span></p><p class="ql-block"> 我从史料里感觉到,唐时资圣寺已经很有些名气,<span style="font-size:18px;">据《唐两京城坊考》和《历代名画记》记载:资圣寺有当时著名书法家殷仲容(633~703)的题额,韩干、杨坦画的四十二贤圣,李真画的菩萨、四面花鸟,边鸾画的药师佛,还有吴道玄、松章、姚景先、杨廷光、李琳等画面多幅。看来镇寺的宝贝倒是不少。后来在寺旁逐渐形成村落,名:神峪寺沟村。</span> </p><p class="ql-block"> 宋、金之后,以至元代,资圣寺也随着历史的风雨,几经艰辛,明弘治七年(1495)修复该寺。</p><p class="ql-block"> 清乾隆六十年(1799)重修资圣寺(《咸宁县志》)。清同治年间,社会动荡不安,资圣寺和西安城周围的其他寺院一样,未能免去被兵祸的袭击,寺庙全毁。光绪二十九年(1904)由里人李永云、苟福受等重修资圣寺,新修正殿三楹,东廊房三楹,光绪三十二年(1908)改为学校,即后资圣寺小学(《咸宁-长安两县续志》)。</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清朝道光年间,陕西内战,遗址严重烧毁。1924年,旧址内留有石碑一通,碑石上刻有建筑略图。按其略图,该寺占地40亩,座北向南,呈长方形对称布局。前有庙房三间,后有大殿三座,大殿两边有钟楼和鼓楼,东西外侧各有道房一排,整个建筑庄严宏伟。旧时,每年正月二十三为庙会日。在这一天,周围的村民都来逛庙会。敲锣打鼓,鸣放鞭炮,敬献贡品,仆地叩拜,颇有名气。</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1937年,在古寺残址上创办资圣寺小学。</span> 上世纪中期,由于国家建设陕西延河水泥设备厂,资圣寺小学包括其内,从此自后千古名刹,一代名寺在白鹿原畔,浐水之滨,踪影难觅。</p><p class="ql-block"> 1966年神峪寺沟村改称向阳沟村,1982年改回神峪寺沟村,如今两名并存。</p><p class="ql-block"> 村中央原有明崇祯甲戌(1635年)修建的关帝庙一座,几经风雨也荡然无存,仅存明崇祯丙子(1637),清光绪甲申(1884)修建庙宇时所立碑石。1993年,村中善男信女为了修复故迹,重新修建关帝庙,其中并供奉观音菩萨、药王之宝像,称为菩萨庙。</p><p class="ql-block"> 2002年春,西安市绕城高速路工程开工建设,使得原来的菩萨庙拆迁,另择新址在向阳沟村六组东北绕城高速路旁重新修建,又用资圣寺名。2005年,新修的资圣寺规模初成。2007年,宽博尼师驻锡入寺,发宏愿整修寺院,恢复古寺规模,创建佛教文化圣地,广开方便之门,广结四方善缘。</p><p class="ql-block"> 新修的资圣寺殿宇古朴大方,法像慈祥庄严,四檐飞翘的山门上悬挂着“教演三乘广摄万类登觉路;<span style="font-size:18px;">法传千古普度众生证菩提”</span>的对联,登此地有神清气爽,清幽无比之感。山门内右边的墙壁上镶嵌着明代崇祯丙子、清代光绪甲申、1993年、1996年四块修庙记事碑。紧接是五观堂,下来是供奉着药师佛、日光菩萨、月光菩萨的东方三圣殿,上台阶对面三开间的寮房,北边是五开间大雄宝殿,青砖蓝瓦,灰土陶脊,清静古朴,简约大方。</p><p class="ql-block"> 大雄宝殿佛祖释迦牟尼居中,左右供六大菩萨,东山墙下千手观音、韦陀护法,右山墙下地藏菩萨、伽蓝护法,金装法相,庄严大方,慈眉善目,亲切和蔼,钟磬木鱼,经幔整齐,简朴之中生反璞归真之念。大殿前的古槐清荫一片,经幡随风而动,天籁之音绕于耳际。静立其间,一阵清香扑鼻而至,几声轻音木鱼,几句诵经梵语,顿入化境,宠辱不生,一点凡心,尽归于此,无欲无求,喜乐随缘。</p><p class="ql-block"> 站寺前俯浐川古道,绿色绵绵,望少陵古原,眺秦岭峰峦,苍芒逶迤;浐灞新城,长安新塔,灞柳风雪,诗意满篇;古城新貌,楼宇接天,水岸新城,雁塔蓝天,半坡烟雨,日新月变;白鹿景色,与时俱变,四方学子,书声校园,敏腔古调,盛传乡间。</p><p class="ql-block"> 因为先有了资圣寺后有了这神峪寺沟村,后来消失的古刹名寺又因为这村而重新修成。寺与村,村与寺互为因果,结下了千古之缘。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神峪寺沟是由于大水在黄土高坡冲刷形成的沟壑,又深又大,人沿着沟的两边居住,形成了神峪寺沟村落。 </p><p class="ql-block"> 传说古时,常见神仙骑白鹿,出没神谷(注:古时的神谷就是现在的神峪寺沟),取水调丹,以神水仙丹普救众生。传说中先民求神舍水施药的遗址有药王庙、神药崖、炼丹炉等,清朝时多达30余处。</p><p class="ql-block"> 唐代称上游黑龙潭和黄龙潭为神峪甘泉。据《关中胜迹图志》记载:“神谷中有涌泉,味甘洌,唐时以神策军禁守,日以骆驼运水大明宫,酝造御酒”。</p><p class="ql-block"> 唐代神峪寺沟的水是宫廷的专用水。唐时的神谷涌泉,就是现在的黑龙潭和黄龙潭。潭距沟口约1000米,两潭一北一南,大致并列相隔不远。北边的在崖畔,叫黑龙潭,南边的在沟底,叫黄龙潭。两泉中有石层,水从石层中日夜向外冒。无泥沙,水色晶莹透明。数千年,旱灾频繁发生,潭水从未减少。</p><p class="ql-block"> 潭水从沟底流出,沟口有一个引水木渡槽。通过渡槽引水,可浇村西的四五十亩地。用不完的水,经过资圣寺门前,流到浐河。说起神峪寺沟的水,都夸:这里的水舀到碗里起膘,煮粥稠,泡茶香。</p><p class="ql-block"> 村上人让专家化验潭水,结论是:水质甘洌,无污染,所含矿物质锶和偏硅酸均达国家矿泉水标准,是难得的饮用水。沟内村民,自古少打井,祖祖辈辈吃两个潭流到沟口的溪水。晶莹清澈的溪水,不光口味纯正,且有保健作用。历史上,村中的人少得病,多长寿,村里80岁以上的老人比比皆是。</p><p class="ql-block"> 小时常在村中玩耍,我家在神峪沟的沟口北侧,已经到沟外,沿原边居住。沟外是南北走向的村道,与大沟形成了L型的拐弯,在这一段村道住着的人家大多姓杨。沟里流出来的水也拐弯由南流向北。这个拐弯处有个小桥,我隐约记得,过了桥有小摊点卖甑糕、油饼什么的,爷爷时常领我到桥那头买点吃的。水顺向北的村道流到中北头,然后又流向西奔浐河去了。就在水流向西拐弯处,村道向北也生出三条岔路,一条向北往高处去了,一条向西北往低处去了,一条与水流同一方向,往正西低处走了。在修绕城高速公路之后,这条往正西去的小路成了神峪寺沟村六组新的村道,早些时候它只是通向田间的小路。就是这个往西去的拐弯处,路边的流水越过小路才拐弯,这条小路上就架着一个完整的石碾盘,算是一个小石桥了。碾盘上还有三个孔,两个小一些,中心部位的孔比较大,我记得小时候每从上面过,都要跪在石碾盘桥上,把手从小腿粗的孔里伸下去拨一拨流水。</p><p class="ql-block"> 这个岔路口处相对开阔,向北去的两条小路分岔处有一棵好大的槐树,附近的杨姓一族饭时大多在槐树下端老碗、谝闲传。沿原边居住的人家,家家都有窑洞,不靠原边住的人家,都是东西走向的庄院,东西都有小路,东西都开院门。还记得每天早上,各家各户第一件事就是到水渠去,给家里水缸里挑满水。村里有个规矩,早饭前也就是早上十点钟之前,不在门前水渠里洗任何东西,仅供挑吃水。有一句俗话说,流水不腐。</p><p class="ql-block"> 其实,千百年,神峪寺沟的村民、虽能和李世民、武则天饮用同源的泉水,然村民饮用的水,流经1000多米,枯枝败叶、鸟粪畜便、人畜同饮、禽畜嬉水、洗谢衣物等各种污染,成了村民的心病。为能用上干净的水,村里曾两修饮水工程。</p><p class="ql-block"> 1976年,村支书康大信和水管员樊万财领导施工、铺埋引水管道1000多米,将泉水引到村内各用水点,水干净了,但村民要从用水点向家里挑,仍不方便。</p><p class="ql-block"> 1997年灞桥区政府拨款15万元,红旗街道办事处补助1万元,村民集资10.5万元,在黑龙泉和黄龙泉边砌了蓄水池、引水渠,埋引水管数千米,更换了原来2寸水管为4寸水管,将两泉的水引到各家各户,不出门,不挑担,龙头一扭,就能吃上甘甜的泉水。村上在黑龙潭旁修了纪念亭,以碑告知后人。</p><p class="ql-block"> 遗憾的是,西安交大思源学院在沟南原上打了机井后,黄龙潭的水从2000年6月枯竭,现周围只剩下密密的草丛。黑龙潭还有水供村民们饮用。</p><p class="ql-block"> 我因是这神峪寺沟村的人,虽是个女儿家已嫁他处,但凡与神峪寺沟村有关联的事都比较上心。那一年灞桥区政协文史委员会编写文史资料《灞桥的桥》《灞桥的水》,我作为一名工作人员,担任着文字和照片的采编任务,走遍了灞桥区辖区的水库桥梁,包括神峪寺沟村东尽头这个很深很大很神秘的峡谷。</p><p class="ql-block"> 走进神峪大峡谷,是因为里面有个水库,想看看有多大,拍几张照片。当时一同前往的还有文史委员会吕忠让主任 。我们两个人走过村民居住的 区域,到了东尽头 ,横陈在眼前的是一 个二层楼的建筑,形成了进入神峪的大门建筑群。村支书曾说,有投资商想在这沟里搞点项目,盖了山门,还箍了几面窑,往沟里撂下一个亿没见个眉目,最后撤走了。过了沟门建筑,沟的深大空寂就把我们吞没了,左边的崖壁像刀切斧凿的一般,垂直于沟底,只有一条小路靠近左崖,沟的右崖离小路很远,是一片相对的开阔地,高低不平,缓慢向上。听说村里原先在沟里种着许多桃树,有个相当规模的桃园子,应该就在这一段,可没有桃树的影子了。小路蜿蜒盘旋,脚下是破碎的水泥石砾,身边满是芒草狼尾巴草, 远处看还是绿植葱茏,寂静空灵。我给吕主任说,多么遗憾,那些桃树如果还在,不为吃桃,只为桃花纷飞,香溢神峪,该是多美一处。唉,人间没有桃花源呀。</p><p class="ql-block"> 沟大壑深,过于幽静,以致于清楚地听到自己血管里的血流声,不禁想起小时候一件事来:</p><p class="ql-block"> 是一个夏日中午,大人们都忙着做午饭,我就在爷爷的窑里睡着了,饭做好了,爸妈却怎么也把我叫不醒,爷爷也来叫,依然叫不醒我。农村的老人们都说,这孩子被南隔壁那家,前些日子去世婆娘的魂灵拿住了,就叫来会做法的村人。我母亲抱着我,那人在我面前放一碗水,再将两双筷子立在碗中,嘴里不住的念叨着什么,不久我就醒了。这些过程,都是事后听说的。</p><p class="ql-block"> 这一时想起小时候的事,我大概明白因为什么就叫不醒来,是因为环境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太过安静,人就睡的太过深沉了,叫深度睡眠。</p><p class="ql-block"> 我们顺蛇形小路,一直都在攀登向上,吕主任比我年龄大,脚底下却比我利索,一直在我前面攀行,还不时地拉我一把,我抬头看时,我们始终行在沟底,有了一点点天之高地之厚的感觉。写到这儿自己发笑,这才是哪到哪呀。</p><p class="ql-block"> 终于看到拦河大堤,我们站在堤上看,茅草覆盖外侧,周围有芦苇和斜插的树枝,还有干瘪的饮料瓶等等。 </p><p class="ql-block"> 水库南岸黄土原上有数所高校在此修建,高校的围墙坍塌 ,断裂处土石砖块污水杂物滚滚滑落,堆积在水库边儿。 可怜水库里的水面临着枯竭的威胁, 成片的芦苇荡一分为二,被人为踩出不规则的路, 有小溪自倒伏芦苇丛溢出,徐徐流向水库。 </p><p class="ql-block"> 村里的干部曾介绍过这个水库的基本情况。1969年,村党支部决定,在沟内上游筑坝堵沟修水库。经过两年艰苦奋战,1971年竣工,修成神峪水库。修成的水库长150米,坝高15米、水面4500平方米,年蓄水12万方。同时修配水渠3000米,扩灌面积1000多亩。平地灌溉有了保证,低产田变成高产田,原坡地变成了水浇田,庄稼一年一料变为两料,亩产成倍翻。修了水库之后,人均口粮超过500多斤,一下子摘掉了缺粮村的帽子,变成了余粮村,村党支部书记康大信的名声更大了。</p><p class="ql-block"> 我看到水库里不多的蓄水,想象不来这硕大的黄土沟壑,当初是多么大的水流冲刷了多么长的时间才形成的。这些滞留在沟壑里的水,不论是地面上的水库还是地下的泉水,还能供养多久神峪寺沟村民?现在看来,神峪寺沟村没有了,沟壑里有没有水已经无关紧要了。</p> <p class="ql-block"> 三 </p><p class="ql-block"> 神峪寺沟村的第三大财富,就是这白鹿原很厚实的黄土。神峪寺沟人住在原的边缘,就地取土方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且土质绵软细腻,烧制之后硬度和韧性都很好。</p><p class="ql-block"> 从小就爱在这原坡上玩土,去了表层,土便是潮湿的,攥一把在手中,挤不出水,撒开手,土依然团在一起,土中无杂质、无颗粒感,柔软如棉,细滑如丝,一群小孩子围着一堆土能玩一个下午。看谁的小土堆压的紧致,看谁的土堆表面婆娑的光亮,小脚丫小手都没有闲着的。最后再看,每一个小土堆表面都变得像玉一般光滑透亮。玩到尽兴,回家时,我们都又会把小土堆踩碎了,踢散了,弄了一身泥土,免不了叫母亲骂上一顿:“这裤子即便是旧料子改的,它也是呢子的,不知道爱惜”爷爷说了:“没泥土叫什么呢子裤?不玩泥土怎么是个娃娃?”</p><p class="ql-block"> 记得我大伯还在的时候,神峪寺沟村六小队就有个砖厂,好像我大伯还在砖厂里干活。公社的砖厂好像也在六队跟前。</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我们从国棉四厂回神峪寺沟村,一般都是从生活区往南走,过了马家沟就往东,过了木材加工厂,就往南走,往南走的时候其实是从公社砖厂边上往南走的,这样一直走到六小队,走到我家门口,总是看到砖厂就快到家了。</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是我结婚后第二年夏季的一天,我的小弟突然心智迷离走丢了,我们都帮父母寻找,我就顺砖厂这条路寻找到老家,没见着人,就又往回返。正走在砖厂这条路上,突然狂风骤雨大作,黄土卷起扑面而来,让人睁不开眼睛;又随硕大的雨点落下,瞬间稀泥遍地,举步维艰,雨点又大又急,又没有任何雨具,平生没有遇见过这么大的雨,以致难于呼吸。我用手搭在鼻梁上让自己能够喘上气来,艰难走过这段泥泞之路。至今梦里总在这条路上,或奔跑,或骑自行车。</p><p class="ql-block"> 神峪寺沟大队、小队看公社砖厂的样子,一个一个也办起了自已的砖厂。砖厂、耐火材料厂先后在沟南沟北办了五个。由于土质好,生产出的砖质量好,远处盖房的人也爱多掏运费到我们村买砖。很快我们村买汽车、开商店、办企业、搞承包,经济实体遍地开花,村民日子越过越红火。给娃订不起媳妇的事已成历史,买冰箱彩电、音响沙发、组合柜已不算时髦,年轻人骑摩托也不算奇事,楼房一家比一家阔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我看到的最古老的老家的样子,是一个坐东朝西的三间三进的院子,大门外是平坦的小广场,靠北边顺东西方向放着一个牲口石槽,现在想来那石槽大约两米多长,宽有八十公分左右,高约有六十公分,我爷爷时常面朝南坐在石槽沿儿上,手里拿个旱烟袋,将烟嘴放在嘴里,面带笑容,吧嗒吧嗒地抽烟,这是凝固在我脑子里其中一个镜头。</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我家门房是两层的,大门很大,两扇朝里开,门扇和门坎都很厚,南边这一扇总是关着,门里面盤了一口锅灶,因此门坎也就卸不下来了。有时候,家人或邻居会坐在门坎上和大奶奶聊天,很厚实的门坎足以当凳子使。门里是个过道,南北都是房子。北边屋里住着大伯一家人,左手处是他们的灶火,右手边东窗底下是个大通炕。南边屋里住着大爷和大奶奶,一进屋右手边就是个通炕,冬天的时候,炕边上有个挺大的炭炉子,上面总熬着酱油色的砖茶。二层上没有住人,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p><p class="ql-block"> 过了门房就是个比较大的院子,然后就是二进房。中间也是个通道,通道都是青石板的地面,南北各有两间屋子,北边这两间屋一间是三爷家的住房,一间是他们的厨房。南边这两间屋,一间是我三叔叔家的住房,一间是我家的住房。楼上是通的,没有住人,家里收回的农作物,比如麦子、包谷都在楼上堆着,有一种用苇子编的席包,很大,撑开来,半人高,粮食就倒在里面。楼板不是现在的水泥预制板,而是大约十六公分厚的木板。</p><p class="ql-block"> 过了二进房,又是一个小院落,然后就是齐愣的原,南北两面窑。北边的窑是我爷住着的,右边的窑是我老太住着的。我爷的窑,窑口是他的厨房,接着窑门里是他住的地方,盘着一个土炕。这个窑太深了,有三四道隔墙,其中一道里面堆放着干的草料,还有一个磨盘,是磨面、碾包谷糁子用的,旁边放个箩面柜。再往里面走,横着一个仅一人能过的小窑,和旁边另一孔窑相串通。</p><p class="ql-block"> 我见过我们家最古老的人,就是我老太,我爷爷的妈妈。我老太是个聋子,不知道她老人家年轻时能不能听到声音,现在想在文字中把她记住,后悔当时没问过这事,现在也无从询问。老太的声音很粗,发音部位很低,好像从肚子里发出来的。她总是盘腿坐在窑里炕上,面对窗户,院子里有人走动,她便看到了,就唤进窑里,或说说话,或要吃点喝点,或替她跑个闲腿什么的。我记得她九十四岁高寿之时,还能啃食包谷杆。这事是我亲眼所见,当时比我大点的晚辈人,在包谷地里找那些不结包谷,长的又细节又长,杆上发红的嫩包谷杆,用镰刀砍了回来给老太吃,老太还说,这样的甜那样的不甜。</p><p class="ql-block"> 我没见过老太爷,听说在他那一辈这个家就走了下坡路。老太有几个姑娘我不太清楚,知道有一个姑奶是嫁到唐家寨的,我还到这个姑奶家去过几次呢。老太有三个儿子,老大就是我大爷,老二是我爷爷,老三是我小爷。</p><p class="ql-block"> 我大爷是个地道的跛子,真的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但他有文化,通医术懂易经。我曾经见过,村里谁家丢了东西就来找他掐算,看在哪个方向去找就能找到。大爷闭上眼睛,嘴里不停地像是在背诵什么,手指头掐来掐去,过好长时间,他睁开眼睛给人家说方位,也不知道灵不灵。大爷配的中药治疗那种脓疮效果很好,这个事我也见过,有人生疮痍,在各大医院看不好,后来找到我大爷,大爷给敷了他配的药,很快就好了。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医院工作了,也觉得很神奇,也很珍惜这样的药方,就跟大爷说,让他交给我医术和药方,他老人家不肯,说我是女娃,传男不传女。我说你们家的男生没人学嘛,你不是把手艺带进棺材板里了。大爷只笑不答,最后还是带走了。大爷的媳妇我大奶也厉害,也认得字,给人接生。虽然是个小脚女人,村人都说大奶奶社会活动号召力很强,组织大家支援前线,带头参加互助合作社,走村串户,作了大量促进家庭和睦的工作。那时候我知道大奶奶是村里第一任妇联主任,应该是当了很长时间。大奶奶名叫刘桂茹,后来听村里人讲过大奶奶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我们村是长安县到灞桥的必经之路。1949年西安解放时,解放军在狄寨、神鹿坊、三殿村一代追赶溃逃残兵,在我们村进行休整。战士们军纪严明,就地休息,不进农户家庭,不干扰群众生活。大奶奶发动村民给解放军送上热茶热水。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当了神峪寺沟村的妇联主任,还当了长安县人大代表(那时候我们村还属长安县管辖)。大爷和大奶奶膝下无子,我大伯就过继给了他们,后来我见到的情况是,他们二老仍是单另炉灶的,头道门南边那扇门里面盤的灶火就是二老的。</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三爷那时候搞运输,是马车运输,他们家好像生活一直还不错。三爷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他们也嫌老院子住着挤,就把北隔壁院子买了下来,一家人都搬过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 说到我亲爷爷,排行老二。我没见过奶奶,听父亲说,奶奶去世得很早,是在生下我三叔后就走了,父亲连奶奶的长像也不记得了。父亲说他小时候很是可怜,眼看着大雪将至,还没有棉衣棉裤。想想那是个怎样的家,爷爷拉扯着两个未成年的小孩子,怀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婴儿,奶奶却撒手人寰,令人不敢想象。所以,爷爷将我大伯过继给了大爷,将我父亲小小年纪送到了队伍上,只求有口饭吃,在家族和邻居的帮助下将我三叔拉扯成人。</p><p class="ql-block"> 但是,我懂事后看到的爷爷,至少是一米八的大个子,留着三寸胡须,一个黑棉袄对襟往身上一裹,一条一丈长的白布缠绕在腰上,别一杆大约尺五长的烟杆,见人未开言先呵呵地笑。擀面烧饭、腊制大肉,锅灶上一应熟练。他在地里种的大萝卜跟小娃娃一样的个头。我在爷爷跟前有过生活片段,留下了很深的记忆,那里面有爷爷的长腰带系着的血脉亲情,有爷爷的腰带里捂热的甘甜岁月,我曾有一篇专门写我爷爷的散文,为他留下了深情地文字。爷爷的最后一段路,是我父亲陪着走的,在爷爷的弥留之际,父亲住进了爷爷的窑里,陪同和照顾,一直到他老人家仙世。我老太去世的时候,送她老人家的场景我都不记得了,可我爷爷离开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真是难过。我记得我爱人给前院后院拉了临时照明线,安了几处大灯泡。那时候人们还没有电视机、录放机,由于工作原因配备的宣传设备,我把大彩电和录放机从单位借出来拉到院子里放录像片。尽我所能让爷爷丧事隆重些。</p><p class="ql-block"> 我爷爷去世没多久,大伯也走了,大妈好像走的更早一些。大伯也是个大个子人,性情耿直暴躁,我感觉他就是典型的那种生冷蹭倔的人,我没听他好好说过话,大人小孩好像都怕他三分。大伯早先在长安县公安局工作的,那年干部下放,大伯响应号召返乡回家了。他们家孩子多,两个女孩三个男孩,一直过的不富裕。</p><p class="ql-block"> 我父亲当兵之后,后来部队一部分去了朝鲜抗美援朝,另一部分编在北京卫戍部队,我父亲就在北京几年,后来支援国家建设,他们整个部队带着抢转业到地方国营企业,父亲就回到西安,在厂里一直工作到退休,老干部待遇。</p><p class="ql-block"> 三叔是个老实人,原先有个漂亮能干的妻子,和三叔有了一个女儿,后来和三叔离婚另嫁他处,带走了那个女孩子。十几年光景,三叔前妻去世了,想到那个女孩子成了孤儿,三叔就从前妻娘家把那女孩带回家来,当时我还把那妹妹领到我家,住了几日,想说服他再不回舅家去了,神峪寺沟村才是她自己的家,兄弟姐妹都在这里,不会让她孤独,妹妹当时也高兴。可回到舅家之后,几十年过去了,我再也没见过这个妹妹。三叔另娶了妻子,生了四个儿子,没有姑娘。我就成了我爸和我三叔这一门唯一一个姑娘了。三叔在三尺讲台上一直站到最后一刻。三十多年教龄,他的丧事我也尽力协办,当时街道办领导和教育办领导都来参加了追悼会。后来我在他的四个儿子中挑选一个能力强的协助他办理了接班顶替手续。</p><p class="ql-block"> 我们家父辈都走了以后,兄弟姐妹走动的很少,有一天,顶替三叔上班的那个堂弟打电话告诉我,说他儿子考上北大的研究生了。我当时高兴得热泪盈眶,比我自己有了成绩还要高兴。杨家门里的后生踏进高等学府,这件事情足以告慰老前辈了。我给堂弟说,我真想大声喊:“老太!你的后人进了高等学府了!”</p><p class="ql-block"> 唉!老太活着的时候都听不见,何况现在。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神峪寺沟村的第一次拆迁,实际上是我们六队的拆迁,因为西安要修绕城高速公路,六队原先那个古老的南北走向的村道正是一段公路所在。</p><p class="ql-block"> 拆迁之前,我回到我古老的院子,看那些工作人员登记院子里的建筑和种的树,测量窑洞的深度,我站在两面窑面前,抬头看窑背子上一个一个的小窑窝,想起父亲说他小时候曾爬梯子在上面给鸽子掏窝。再向上面看,崖顶上歪歪扭扭长向空中的沧桑的槐树,不知有多少年了,在树上住着的乌鸦不断在周围盘旋,不住地叫着,仿佛在担忧它的窝也将被撼动。</p><p class="ql-block"> 挺有意思,文的开始写这个村那么多流水小桥还有人家,到这会儿却见老树昏鸦,古人一首诗里为什么要这六个意象,看来这六个意象所构成的画面,才是乡愁完整的写照。有人说我的文里没有枯藤,其实我告诉你,那很深很大的沟壑里有很多枯藤,他们互相缠绕像扯不断的亲情。</p><p class="ql-block"> 绕城高速公路修成以后,我有几次从这一段走过,我坐在车里,从车窗往外看,还能看到我家那两面窑口,因路基抬高,剩下的只是上端的两个半圆,和我父亲当年掏的鸽子窝,还有崖顶上歪着脖子倔犟的生长着的老槐树。车已经走的很远了,我的目光都不舍得收回。</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拆迁,让老宅院里那么多小家庭都有了新宅基地,从我们家老宅院走出来了十一个家庭,重建了十一个院子。神峪寺沟村六队杨家,建了更多的新宅院,形成了东西三条街道,街道路面水泥硬化,整齐划一,家家门口花卉树木点缀,家家都是二层小楼,家家都用村里的自来水,都是干净健康的神峪圣水。神峪寺沟村六队,北临绕城高速公路纺织城出入口,南边是公交八公司,西边就是延河机械厂,东边抬头就是巍巍白鹿原,正是一片新气象。</p><p class="ql-block"> 新农村的新面貌,我以为比起城里人住的高楼大厦要惬意得多。城市大厦高耸摩天,我却总想起父亲在崖壁上凿的鸽子窝,所以我常戏称我现在住的高层是“布鸽堂”。</p><p class="ql-block"> 父母在新院子住了多年,我们也喜欢这一处宅院。院子里留着一席土地,二老在那上面种什么成什么,那年种丝瓜,我们家家都有用不完的洗碗布;那颗柿子树,结的柿子总是吃不完。那年我好事,给娘家涡了一大缸柿子醋。</p><p class="ql-block"> 新村道新院子存在了二十年, 2021年,神峪寺沟村以及周边的穆将王村、三殿村、弯子村一并拆迁。政府在动员搬迁时,用了奖励政策,一个星期之内签订合同主动搬迁的,奖励多少万元,两个星期签约的,就少一点奖励,时间拖得长就没有奖励,结果,村民排队签约,一个月的时间,这一带村村落落就永远消失了。</p><p class="ql-block"> 昔日,神峪礼泉的圣水慈悲,犹如从白鹿原怀中激出的母乳,养育了这片土地上的生灵,为他们注入了无限活力;今天,满目断井颓垣、秃原断壁,尘土和灰烬吞没了大唐以来的传说,这里的佛也罢道也罢,终究连他们自己也不能拯救,神峪寺沟村随灰烬飞扬,飞到了宇宙的深处。</p><p class="ql-block"> 从此,乡愁随风,无以安放。故乡是云,梦里得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