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康难解之忧 天下归心之志——尝试读懂教材《短歌行》

勤抚心尘

短歌行1

曹 操2

对酒当（dāng）歌4，人生几何？

譬（pì）如朝露，去日5苦多6。

慨当以慷7，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8。

青青子衿（jīn），悠悠我心9。

但为（wèi）君故，沉吟10至今。

呦(yōu)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shēng)11。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duō)12？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13，枉用相存14。

契阔谈讌(yàn)15，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zā)16，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面对宴席上的美酒和歌舞，人生何等短促！ 

就像早晨的露水，痛苦的是逝去的时日太多。

歌声激昂慷慨，我内心的忧愁思念难以派遣。

什么来能排解忧思？唯有开怀畅饮。

那些有才识的人啊，你们让我长久思慕。

因为你的缘故啊，让我深深地叹息到如今。

麋鹿找到了艾蒿，就会相互欢鸣。

我若求得嘉宾，一定弹瑟吹笙奏乐欢迎。

那皎洁的月亮呀，我何时可以摘取呢？

忧思从心底涌出，一直不曾断绝。

远方的嘉宾们，请越过那阡陌纵横田间小道，屈就你前来。

我们定会欢饮畅谈，永远相合，没有疏离，像极了久别的故友，重温旧日的恩情。

月光如此明亮，星光也显得稀疏，一群寻巢的乌鸦向南飞去。

绕树飞了三周，哪里有它们的栖身之所呢？

高山不辞土石才见巍峨，大海不弃涓流才见壮阔。

我愿如周公一般礼贤下士，愿天下的英杰真心归顺于我。

1.《短歌行》：汉乐府曲调名，可配乐歌唱，与“歌、吟、引、曲、谣、辞”等都属于古代诗歌体裁。行分长歌行与短歌行，针对歌词音节的长短而言的。长歌一般是慷慨激烈的，短歌一般是微吟低徊的，多抒发内心忧愁苦闷。本诗选自《曹操集·诗集》 ，曹操传世的《短歌行》共有两首，这是其中的第一首。

2.曹操：(155～220)，汉魏间人，字孟德，小字阿瞒。沛国谯（今安徽亳县）人。曹操谥武王，曹丕称帝后，追尊他为武皇帝，史称魏武帝。

①政治家（丞相）：北方屯田，兴修水利 ，用人唯才。

②军事家（统帅）：败袁术、破陶谦、平张邈、杀吕布、灭袁绍、定乌桓、降刘宗、走赤壁、克马超、收张鲁、封魏王。

③文学家（诗歌领袖）：建安风骨3的领袖，与其子曹植、曹丕合称“三曹”，与孔融、阮瑀、王粲等七人并称“建安七子”。

3.建安风骨：建安（196-220）诗坛是中国文学史上五言诗兴盛、七言诗奠基的阶段。这一时期作家众多、诗作丰富，在中国诗歌史上第一次掀起了文人诗歌的创作高潮，并形成了被称为“建安风骨”的时代风格，“三曹”、“七子”和女诗人蔡琰为主要代表，其诗歌创作的共同特点是：都致力于五言诗的创作，表现了离乱的社会现实，表现了统一天下的愿望和积极进取的理想精神，情调慷慨激昂，语言刚健爽朗，“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刘勰《文心雕龙》）。

4.对酒当歌：个人以为，“对酒”、“当歌”应该是语言的对举现象，对和当都按“对着，向着”理解，“对酒当歌”可以理解为面对着美酒和歌舞。

5.几何:多少、若干。

6.去日：逝去的日子、过去的日子。

7.慨当以慷: 当以，没有实义。慨，激昂、愤激；慷，情绪激昂。

8.杜康:相传是最早造酒的人，这里代指酒。

9.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出自《诗经·郑风·子衿》。子，对对方的尊称。衿，古式的衣领。青衿，是周代读书人的服装，这里指代有学识的人。悠悠，长久的样子，形容思虑连绵不断。本写女子在城楼上等待她的心上人来，久等不来，对方的衣领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见女子对情人忧思之长，这里引用诗经原句，用比兴手法，写曹操渴望得到有才学的人的忧思之长。

10.沉吟:沉，深重、深刻；吟，叹息、呻吟。

11.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这里是直接引用《诗经·小雅·鹿鸣》原句。呦呦:鹿叫的声音。苹:艾蒿。鼓，动词，弹奏。意思是一群鹿儿呦呦鸣叫，在那原野欢快地吃着艾草；我有一批好的宾客，为他们弹琴吹笙奏和欢迎的乐调。

12.掇:拾取，摘取。另解:掇，通"辍"，chuò，停止。

13.越陌度阡:穿过纵横交错的小路。陌，东西向田间小路。阡，南北向的小路。

14.枉用相存: 枉，、屈就；用，以。相，副词，表示动作偏指一方。根据上下文可以翻译为你、我、他。存，问候，探望。这句意思是委屈你（指贤才）来访。

15. 契阔谈讌: 契，相合、投合、切合。阔，疏远，隔离。讌，同"宴"宴会。这句的意思是在宴会上欢饮畅谈，相互契合不疏离。

16.匝：周，圈。

17．山不厌高，海不厌深:一本作"水不厌深"。这里是借用《管子·形解》中的话，原文是:"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故能成其高;明主不厌人，故能成其众." 厌：嫌。这里的意思是表示希望尽可能多地接纳人才。

18. 周公吐哺：《史记·鲁周公世家》：“周公戒伯禽曰：‘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於天亦不贱矣。然我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子之鲁，慎无以国骄人。’”意思是说，周公告诫伯禽说：“我是王文王的儿子，武王的弟弟，成王的叔父，我在国家中的地位不算低了。但是我经常在洗一次头发时要多次握起头发，吃一顿饭时要多次吐出正在口中的食物，起身来接纳贤士，这样尚且害怕失去天下贤士，你统治鲁国，要谨慎不能依靠国王身份骄傲轻慢子民。”这里是想表达自己会像周公一样礼遇贤才。

　　易中天的《精彩品三国》说：“曹操一生，政治上最得意的一笔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军事上最成功的一仗是官渡之战，后果最为严重的一次疏忽是放走刘备，失败得最惨的一次是在赤壁，最受肯定的是他的才略，最受指责的是他的人品，最有争议的是他的历史功过，最没有争议的是他的文学成就。”

建安十三年，曹操统一了北方。这年冬天，亲率八十三万大军，列阵长江，与“孙刘联盟”战于赤壁之下，想一统天下，结果大败。当时曹操已经53岁，面对战乱连年，统一中国的事业仍未完成的社会现实，因而忧愁幽思，苦闷煎熬。但他并不灰心，以统一天下为己任，决心广泛延揽人才，招纳贤士致力于建功立业，于是写下了这首诗《短歌行》，　《短歌行》实际上就是一曲“求贤歌”。

全诗用四言的形式，四句一韵，共三十二句。贯穿全文的诗眼是“忧”，可分为四层：

第一层，“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诗词大国，永远和美酒有关，酒里藏着诗人的喜怒哀乐，酒里有诗人的气度之趣，一代霸主曹操也不例外，只是美酒与歌常在，53岁的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可以消磨？想想短促的人生，继承诗经“比”的手法，用“朝露”比喻光阴易逝，人生苦短。开篇看似消极低沉，貌似忧于人生短暂，宴席之上，“对酒当歌”， 当及时行乐，用美酒来消解这忧愁，但结合他一生经历和此时的背景来看，纵然疆场驰骋多年，平定天下的伟业还是没有实现。他也曾颁布"求贤令"、"举士令"、"求逸才令"等，渴望收拢天下贤才，这种对贤才渴求而不得的忧思就出现了，在有限的时间，只要觅得贤才，定会有所作为，他的情绪瞬间高昂，“慷当以慷”，曹操给我们展示了一代霸主诗酒里的壮志人生。

第二层，“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曹操从“慷慨”的情绪走向了深情，回忆起诗经里那个深情的女子，在城楼上等待她的心上人来，久等不来，连对方的衣领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见女子对情人忧思之长，这里用典，引用诗经原句，以比兴手法，将自己对贤才的渴望和天下的统一之志，直白的表露出来。生不逢时的他，目睹过百姓的流离失所，心怀天下的他知道成就霸业必须招募人才、珍惜人才、尊重人才，“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他从深情到了用情，诗经里的那场宴客，又萦绕在他的脑际，原文用比兴，从麋鹿找到了艾蒿，就会相互欢鸣写到宴会主人有了嘉宾，弹瑟吹笙奏乐欢迎。曹操再一次用典，表达作者求贤若渴的心情， 说明贤才若来投奔于已，必将极尽礼节招待他。

第三层，“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心念旧恩。” 虽与前一节内容有相似之处，这是反复强调自己的态度和志向。或许这场宴饮到了已经喝到月亮高悬，用了比的那明月多像自己内心渴求已久的旷世奇才，他们风流倜傥，他们学富五车，他们才高八斗，他们遗世独立，可是曹操自己何时才能揽明月入怀？何时能盼来渴求已久的人才？请一定穿越纵横交错的难行的田间小路，屈就对方前来，也在宴会中，欢饮畅谈，志趣相投的人在一起，“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恣意人生，诗酒年华，壮志报国，这是乱世中一个个饱含壮志的文人应有的生命价值的追寻和诗意人生的表达。

第四层，“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又一次使用比兴手法，曹操这里是安慰，安慰那些犹豫不定的人才，他们在三国鼎立的局面下一时无所适从，尽管已经有了其他如明月的贤才，未免会让这群犹豫不定的人如星般暗淡，曹操以乌鹊绕树、“何枝可依”的情景来启发他们，不要三心二意，要善于择枝而栖，这是一个文人霸主诗酒壮志里的细腻。最后明明白白，一统天下的气魄，男儿胸中的大志，铮铮铁骨，用“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四句，豪气结尾。这里又一次用典(化用)、用比兴，说明自己渴望多纳贤才，殷勤地接待贤才，曹操再一次重申自己胸怀大志，一统天下的愿望。

诗酒方显情怀，乱世最易担当。这便是曹操生命的价值和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