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一个消逝的行当—蒸山苍油

高山之松

<p class="ql-block">每年农历六月中旬“大暑”节一过,浙西南山区的村村寨寨,男女老少天不亮就往大山里寻找一种宝贝——山苍子,这种景象,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发生在浙西南山区的一幕。</p><p class="ql-block">山苍子,中文正名为山鸡椒,是樟科、木姜子属落叶灌木或小乔木,高达8-10米,每年11月至第二年4月开花,枝、叶均具有芳香味。根皮及叶、果实均可供药用。性味辛、微苦,有香气,无毒。具有温肾健胃,行气散结的功效。用于治疗胃痛呕吐及无名肿毒等症。山苍油,就是山苍子成熟种子通过蒸馏而得的芳香油,据有关文献记载,山苍子油在汉代即通过丝绸之路出口到欧洲,在唐代达到一个高峰,之后一直备受欧洲市场青睐。新中国成立以后,山苍子油曾经是国家换取外汇的一种重要产品。</p><p class="ql-block">蒸山苍子油,我们当地方言也叫“煎”山苍子油,当地的方言常常把长时间的“煮”管叫“煎”。那个时候,大队每年都要安排蒸山苍子油,老家最有名的师傅是庆逢叔公,后来他老了,就将技艺传给了明荣叔,他们俩是全村公认的“大师傅”,每年由他们领头,安排四、五个人负责蒸油。其他社员就负责上山找山苍子。</p><p class="ql-block">煎山苍子油的工具不复杂,但对于那个时代来说也不简单,因为那时没有现在的成套的蒸馏设备,蒸山苍子油的器具也是手工打造出来:垒一个特大的土灶,上面架着两只特别大的加厚大铁锅,这两只大铁锅不是从外地买来,而是专门到外地请来铸铁锅师傅来村里铸。两个锅并列在同一个灶台上,一个用来蒸山苍子,上面套着一个大木桶,大木桶顶部向上呈锥形突出,从锥顶中间引出一根导管,用来收集蒸汽。另一个用来烧开水,时刻要准备添加蒸锅里被蒸发的水量,防止蒸山苍子的锅里被烧糊,据师傅们说,如果烧糊了,不但毁了一锅子的山苍子,糊了的油混入其他好油,油就废了;添加的水,也必须是烧开的水,不然也会影响出油量和油的品质。</p><p class="ql-block">这边,一个高高的木桶,桶里面一根螺旋形弯曲的用锡焊成的空管子,当地人管这根管子叫“盘肠”,其实就是用来冷凝蒸汽的散热管,也是全套设备里最贵重的物件。盘肠一头连着锅顶引出来的导汽管,一头从高木桶的底部穿出来,木桶里接来清冽冰凉的山泉水作冷凝用,桶底留有一个小孔,山泉水不断地从底部流入,又从桶顶的一个小缺口里流走,由于热水往上升,冷水往下沉,清冽的泉水在桶内不断循环,能够保持相对较低的温度,从而不会被盘肠散发出的热量加热而失去冷凝作用。</p><p class="ql-block">盘肠的出口处,接着一个分油器,分油器由白铁皮焊成,圆柱型,下部稍大,约三十公分直径,高约四十几公分,底部有一根导管接出,并沿容器的边上直立起来,叫“排管”;桶的上部小一些,高约十几公分,边上有一个小缺口,焊接着一块小导槽。排水管的高度低于导槽小许。</p><p class="ql-block">煎山苍子油的时候,大铁锅上的大木桶里装满新鲜的山苍子,扣在大锅上等大火一烧开,山苍子里面的油就会蒸发出来,连同水蒸汽被导入盘肠,经过大木桶里清冽的山泉水的冷却,凝成液体,流向分油器,分油器利用油轻水重的原理,水从分油器的底部流走,而油在分油器里上升到容器的上部,留在了分油器当中,等分油器里的油达到一定量的时候,将排水管的小口堵住,水往上升,油就满出来,从导槽中流出,装进一个密封的铁油桶里。</p><p class="ql-block">分离出来的油,由有经验的师傅根据成色,分成不同等级,装进不同的油桶,由当地供销社收购,再送往县里国营的土特产公司统一往外调拔。</p><p class="ql-block">中华文化历史悠久,二十四节气就是先人们依据气候而设的特定节令,准确地反映了自然节律的变化,这种准确性有时候简直到了神秘的程度:据我们村几个蒸山苍子油的师傅讲,在大暑这一天,就一个晚上的时间,前后收回来的山苍子,蒸出来的油品与产量就会相差很大,大暑前收,油品差产量低,大暑后收,油品好产量高,一夜之差是那么的明显,这是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实践得出来的经验,所以,村里就有禁约,大暑之前绝对禁止上山采山苍子,大暑之后,禁令一开,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采收山苍子。</p><p class="ql-block">山苍子的“权属”有三种:一种是每个生产队在田头地角留起来的山苍子树,归队里所有,留到再后由队里组织社员采摘,收入也归队里;一种是社员自留地边角留起来的,归社员家庭所有,这两种是禁约规定的,大家也不会相互偷采,谁偷采了都要被罚款。</p><p class="ql-block">还有一种是山上自然生长的山苍子,是属于公共的,只要一开禁,就可以自由采摘。大暑后的几天,全村各生产队都会放下地里的农活,让社员们上山采几天,挣点“外快”,因此,在没有开禁之前,许多人都早早地留心哪里有结果多的山苍子树,只等大暑一过开禁之时,天没亮就进山去采了。</p><p class="ql-block">每年一开禁,山里的山苍子就象被狂风刮过一样被大人们采走,而我们这些小屁孩,虽然不甘落后,但却只能跟着大人们的脚步捡一点被采剩下的,或捡一些果长得很稀大人们不屑去采的,当然,运气好的时候一天也能采上几斤回来,几分钱到一毛多一斤,到了七十年代后期,甚至达到二毛多钱一斤,几天下来,没准一个学期的纸笔费也就有了。</p><p class="ql-block">大人们在村子周边的山上一阵风地刮过之后,就会去百山祖大山里去采,听老人们说,先前百山祖主峰下的叶风寮、香菇湾、葛家洋、葛公岭、菖岙、茶牧淤等山场长着很多野生的山苍子,大人们天不亮就去,直到天黑才能回来,运气好的话一天可以采到八、九十斤甚至上百斤,对于当时的条件来说,一天几十块钱的收入简直就是发了笔大财,所以,很多人不辞辛苦甚至冒着迷路的风险进入大山去寻找山苍子。</p><p class="ql-block">为了寻找山苍子,以前我们村里还发生了一个爱情故事:有一年,村里有一个既帅气又能干的青年进山去寻找山苍子,在百山祖主峰下的大山里转来转去,到傍晚的时候突然起了雾,分不清东南西北,正当他为寻不到路而着急的时候,忽然从对面山岗上传来一个姑娘的呼叫声,他一开始以为遇着了什么鬼怪,不敢应声,后来听到对面的姑娘又叫又哭,觉得应该是哪一位姑娘也进山找山苍子而迷了路,于是,一边回应一边沿着呼叫声找过去。那边姑娘听到回应声,也沿着声音方向找过来,终于找到了一起,一看,是附近兰泥村的一个大姑娘。</p><p class="ql-block">此时,天已渐渐暗下来,加上大雾天,两人知道夜里不管怎么样都走不出大山了,只得就近找了一棵大树,在大树底下烧了一堆篝火,守着篝火过了一夜。第二天太阳上来,大雾终于散去,两人爬上山岗看清了方向,才走出大山。</p><p class="ql-block">由于两村挨得近,姑娘知道小伙子还没婚娶,一个晚上的共患难让她爱上了这位既帅气人品又好的小伙子,到两村路口分手时,她从头上摘下了绑头的红头绳,塞进小伙子的手,红着脸挑着山苍子飞快地跑了。</p><p class="ql-block">小伙子回村后将事情跟父母说了,山苍子收获季节一过,家里马上叫村里有名的老中医出马上兰泥村提亲,女方的父母也早知道姑娘心底那点私密,何况老中医做媒倍有面子,一问十个肯!于是,兰泥村这位贤惠漂亮的姑娘成了斋郎小伙的新娘,喜结莲理组成了一个美满幸福的新家庭。小伙子和姑娘迷路的地方,从此被当地人叫做“媒树坑”。</p><p class="ql-block">以前我们村煎山苍子油的地方,在叶氏祠堂后墙外的一个大棚子底下,也就是现在建公厕的地方,我们称之为山苍油厂。采回来的山苍子,一时来不及蒸,就在祠堂里凉着。</p><p class="ql-block">村里有很多古树,这些古树一旦枯死,既有对古树神化信仰意识又有禁约规矩意识的老百姓,是没有人去拿来做家具或当柴火的,所以正好拿来当煎油用的柴火。</p><p class="ql-block">煎完油的山苍子,我们有时候也会去拿一些来,洗净糊糊的表皮,晒干,炒得松松脆脆的当零食吃,凉凉的辣辣的,虽然蒸过了油,山苍子油的气味依然很浓很重,味道怪怪的,不是很好吃,但对于那个连主食都十分欠缺的年代来说,也是一种不错的零食。</p><p class="ql-block">山苍子油含挥发性极强的芳香类物质,所以一开始煎山苍油,整个小山村里就弥漫着山苍子油特有的香味,那段时间,连蚊子都躲得远远的,有了这种经验,小时候我们上山干活,一遇蚊子多的时候,就去采来山苍子或山苍子叶,揉出汁来,往四肢和脸上涂抹,这种汁刚揉出来时呈墨绿色,很快就会被氧化变成褐黑色,山里的孩子本来就黑,被这种汁液再一涂,一个个黑不溜秋,像极了一群非洲小伙伴。</p><p class="ql-block">山苍子全身都是宝。除油外,根、叶、花等都可以入药,有时候进山干活中暑,抓一把山苍子叶揉碎,混在泉水里喝下,立马就好;特别是花,是浙西南一带很多农家必备之良药:一过春节,山苍子花含苞待放之时,去采一些花苞来,放在太阳底下晒干或放火上烘干,装入小罐子,是夏天极好的祛暑去痧良药,也是一款极好的凉茶。</p><p class="ql-block">据朋友讲,湖北一带还有将山苍籽晒干当香料的,尤如花椒、胡椒,但并未尝过,不知其味道如何。而福建闽清一带有一道地方特色菜,是用山苍子的根(闽清地方话叫“草子根”“草几渣”)炖猪脚、鸭子、鸡、兔子,具有很好的保健作用, 其味带有浓烈的山苍子味,但很多外地人吃不惯这种特色菜。</p><p class="ql-block">小时候上山砍柴火,看到山苍子树都会留着不砍,所以那时候山上的山苍子树特别的多,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再也没有人煎山苍油了,自然也就没有人上山采山苍子,原先队里或私人的田头地角留着的山苍子树也被砍了个精光,山上野生的山苍子树由于其他树的挤占,又没人特意去保护,任其自生自灭,也没先前这么多了,唯一留下来的,还有一些农户会上山采些山苍子花晒干,或当药,或当凉茶而已。蒸山苍子油的行当,也成了人们的一种乡愁回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