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南京扬子江朗诵艺术团 高祥生 今天上午,我在南京长乐路与钞库街的交叉路口处,看见一个卖烤山芋的白胡子老人正在向路人展示他的拳脚功夫。只见老人挥臂冲拳,虎虎生风,几个看热闹的路人纷纷后退,生怕挨上他的一记老拳。<br> 看到这个难得一见的场景,我赶紧掏出手机一顿狂拍,正看得开心、拍得起劲,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汤老师!”<br>我回头一看,感觉有几分面熟,不知他怎么认识我的?我顾不上和他客套,忙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正好帮我拍。”说完把手机交给他,而我腾出手来近距离的对这位老人进行了随机“采访”。<br> 我问:“你是哪儿人?”<br> “板桥。”<br> “今年多大,贵姓?”<br> 老人伸出手指答道:“八十三,姓杨,木易杨。”<br> 我又问:“你在这里卖山芋,卖了多少年了,你的山芋是哪里的?”<br> “我在这里卖了快二十年了,山芋是六合的。”<br> 听老人说山芋是六合产的,我心里顿时有了亲切感、自豪感。<br> 又追问道:“是六合竹镇的吗?”<br> 老人答非所问:“是丘陵山区的山芋,又叫麻薯。”<br> 说完,用食指在左手心比划着“麻”字。<br> 我转了话题问:“你除了会打拳,还会什么功夫?”<br> 老人答道:“还会铁砂掌。”<br> 说完,打开烤炉的盖子,用火钳钳了一个蜂窝煤,拿在手上,再向空中抛了一米多高,连续抛了几次。我在一旁使劲为他鼓掌叫好。<br> 见又来了几个看热闹的人,老人更加来了精神。他用左手扳左腿,表演了“冲天凳”。我本想和老人再多韶几句,从他嘴里中多掏些趣事来,见有人来买山芋,不便再问了。<br> 我之所以要写这些与下文并无关联的事,是因为我要拿今天的亲眼所见作为“药引子”,让喜欢看我文章的读者多了解与烤山芋有关的故事,让历史与现实交织,跨越时空。 六合很少有人说烤山芋,而说成炕山芋。我觉得“炕”比“烤”更准确。“烤”是把食物放在明火上烤,而“炕”则把食物放在文火上烘。北方人习惯说“烤”,如烤羊肉,烤牛排。这如同很久以前,六合人把“抽香烟”,说成“吃香烟”或“嗅香烟”。这些都是地域的不同,造成语言之间的差异。<br> 时光倒回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每到冬天在六合东南西北门的城门口,以及剧场、电影院等闹市口,卖炕山芋人随处可见。北门小桥口就有个姓范的卖炕山芋老人,北门人叫他范老头,“小把戏”,叫他时前面加个定语,卖炕山芋的。范老头是新中国成立前从宿迁逃荒来到六合的。家就住在北门桥西面的草房里,房子墙两面是城砖,两面是土坯。三年困难时期范老头的老婆带着八九岁的女儿跟人跑了。从此范老头平时收破烂到土产公司卖钱,到了冬天支起炉子卖炕山芋。<br> 范老头的炕山芋很好吃,因为他的山芋是精心挑选的好品种,那种白心的,长在沙土里本山芋他从来不用,他选的山芋都是长在黄泥土中的,炕好的山芋全都是鹅黄色心子,吃上一嘴,软糯可口,味道比蜜还甜。山芋炉子是油桶改制的,下面是风门,三分之一处用两根钢筋穿过,既分出炉膛和炉底,又可以当作炉把子便于抬着走。炉子内胆是个陶缸,内胆与铁桶之间被煤灰填得严严实实。炉口周围用白铁皮罩着,上面摆放炕好的山芋。大山芋用铅丝吊在炉中炕,小山芋放在炉膛底部炕。<br> 小桥口地势较低,西北风一刮,把范老头弄得灰头土脸。范老头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围着一个破围裙,再加上戴一顶“三片瓦”的旧棉帽,活脱脱的一个《白毛女》中的“杨百劳”。范老头不在乎这些,仍拿着火钳不停地把山芋翻上翻下,时不时地用捏一捏,看炕熟了没有。<br> 范老头山芋炉子对面有个卖烀山芋的赵大娘。烀山芋比炕山芋简单多了。一个小煤炉,一口大铁锅。锅里的水耗得只剩下锅底一点点,烀好的山芋摆在半个锅盖上,再用一块毛巾罩着保温。她年年害冻疮,手面肿得老高,疮痂还渗出了血影子。没人来买时,她双手交叉插在袖筒里,冻得抖抖的,但她的称好后递给顾客的山芋,无论什么时候,总是热乎乎的。<br> 虽说都是卖山芋,生意各做各,但范老头和赵大娘同行不是冤家,两人相互还有个帮衬。赵大娘抽空回家做个针线活,干些小事,范老头帮她照看摊子;赵大娘则每天帮范老头抬山芋炉子。这几乎成了惯例,和气生财,两人生意都不错。<br> 前来买山芋吃的人都是城里人,农村人不稀罕山芋,吃不完的时候,用山芋喂猪,他们才不花这个冤枉钱呢!<br> 城外有个骡马站,站里赶骡马车的、搬运货物的,干活到下午,中午饭也消化得差不多了,买几节山芋吃既经济又实惠。偶尔也有大姑娘、小媳妇买了吃,他们不好意思边走边吃,而找个僻静之处细嚼慢咽。除此之外北大街小学的学生们也是吃山芋的常客。卖给小学生的山芋论个不论斤。学生们在炉前挑来挑去,掂上掂下,二分钱买鸡蛋大的,三分钱买鸭蛋大的,五分钱拿馒头大的。小的卖完,就几个人合起来秤个大山芋,然后分着吃。吃完山芋,山芋皮随地乱扔。<br> 一天下午,骡马站的大头师傅走在青石板的路上,一不小心被山芋皮滑倒,重重地跌了一跤,坐在地上骂道:“是哪家没屁眼的小炮子子,把山芋皮扔在路中间,差点把老子脚崴断了。”然后慢慢地爬起来,掸掸身上的灰,自认倒霉。 <br> 这一切被站在北门城楼子上玩的张小宝看得一清二楚,边看边在偷偷地笑。<br> 山芋皮就是张小宝扔的。张小宝家住二道官井,他是家里惯宝宝,已经上二年级了,脑后还留一绺小辫子。张小宝和几个同学在城楼子上绕着树跑来跑去玩捉迷藏和工兵挖地雷的游戏,玩得浑身出汗,索性脱了棉袄,玩疯得了。天快黑了,不知是谁高喊一声:“天黑喽,回家吃饭喽!”小宝子这才披衣回家。<br> 当天夜里小宝因受凉,发了高烧,第二天也没上学,宝子妈背着宝子去六城医院看病,吃了退烧药,烧是退了,可小宝不想吃晚饭,说嘴时没味。<br> 宝子妈问:“你不想吃饭,想吃什么呢?”<br> 宝子说:“我要吃范老头的炕山芋。”<br> 宝子妈只得晚上敲范老头的家门,央求范老头生起炉子。拿到热乎乎的炕山芋后,宝子妈说不出的感动,硬塞给范老头一块钱。范老头说什么也不肯要,说道:“俺把小宝子当成孙子看待,怎能收钱呢!”<br> 宝子吃了热乎乎的炕山芋后,睡了一觉,天亮病就好了,又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转眼时间又到了1977年冬天,这一天赵大娘还和往常一样吃过午饭后,去帮范老头抬山芋炉子。敲了半天也不见范老头开门,赵大娘感到情况不妙,便叫了几个人,踹开房门,这才发现范老头已直挺挺地躺在板床上。用手一摸,被窝里还温热,再一看炕山芋的炉火封得好好的。<br> 赵大娘帮着料理了后事,范老头留下的四十多元钱全留给了居委会。张小宝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就考取了扬州师范学校,成为老师后,他经常给学生们讲老六合的故事,也讲范老头卖炕山芋的故事。<br> 我从南京夫子庙乘地铁回六合,当走出地铁雄州站四号出口时,又见出口处有卖山芋的,不过好像是用电烤的,名称也改成了“红薯部落(烤红薯)”。上前一问价格,每斤11.5元。比长乐路杨老头卖的山芋,每斤贵2.5元。我又花8元钱,买了一节吃,连皮都吃,吃得一点不剩,我努力的想吃出当年炕山芋的味道,吃得太猛了,结果却验证了老六合的一句歇后语“老头吃山芋——堵(zhu)住了!”<br> 回到家里,两个老头卖山芋的形象如同放电影一样,不断地在我脑海里闪出画面:一个杨老头,一个范老头,不同的时代,不一样的老头,但却是同样的纯真、可爱!<br>(写于2022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