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常看到这样一种句式:从什么中来到什么中去。我的亲身体验告诉我,出来容易回去却很难。比如四十三年的我自己,扛着一卷简陋的铺盖卷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地离开生我养我二十多年的那个黄土小村庄时,头也不回地决绝,远没有一步三回首的依依惜别。坎坷复坎坷磨难再磨难之后,觉得在黄土小村庄的那二十年才是能让自己心平气静地活着的二十年,没有担忧,没有提防,也没有阴谋和尔虞我诈伴随着每时每刻,累了乏了就倒在那烧的热乎乎的土炕上睡去,即使有梦,也是甜蜜温馨的,从来都不会做噩梦。那里有自然的花开,不要钱的风霜雨雪,早晨起来甜美的空气徐徐入喉,那叫一个神清气爽。曾经领着矿区的朋友在春耕时节回老家,看着犁铧翻出来的新土,那位朋友竟然扑在新土中不愿起来,仰面看着碧蓝的天空上白云悠悠,他说真的不想再起来。我可能已经有些麻木,没有他的感觉灵敏,他说你们这儿的空气湿漉漉甜丝丝的。而后他奇怪地看了我半天,问: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何离开家乡要到那个煤粉飞扬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呢?为什么?我想了几乎四十多年也没想明白自己当年离去时的毅然决然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离开这个自己熟悉也包容自己的家乡,奔向那个自己不熟悉也不欢迎自己而至今也无法融入其中的煤矿呢?为了高工资吗?可自己四十多年一直赚着那个地方的最低工资,没有分配住房的资格,家属和孩子没有户口,临时户所受的困苦和屈辱自己断断续续忍受了四十多年。至今四十多年过去了,耳边依旧响着那句刺激心灵的民谣:临时户临时户,十八碗十八碗喝糊糊。自己是喝糊糊长大的,玉米面糊糊菜糊糊什么糊糊没有喝过呢?奔出去原以为高人一等山珍海味呢?依旧喝糊糊为何不留在老家继续喝呢?在老家喝糊糊喝的很坦然,大家都在喝糊糊,你就是大家中的一份子,没有什么高低贵贱的,更谈不上屈辱。跑到煤矿喝糊糊受的屈辱就如当年地富反坏右在生产队受屈辱一样。记得队里有个老头是坏分子,队长心情不好就拿他出气骂一顿。有一次坏分子老头颤抖着走到队长跟前问:我死后,你骂谁呀!那一幕永远烙在我的心中,是的,我们喝糊糊你们吃馒头或者吃大肉,各吃各的,我们招你惹你了吗?何苦如此鄙夷挖苦你的同类呢?想到这里总不忘愤愤不平地来一句很阿Q的回击:我们呼吸过甜丝丝的空气,你们呼吸过吗?的确,煤矿人没有什么可以鄙夷人的资格,过去的他们常年呼吸着煤尘粉末,很多老一代的矿工差不多都有不同程度的矽肺或者尘肺病。现在虽然随着机械化程度的提高和国家都环境投资力度的加大,煤矿的工作条件和生活条件得到了大的改善,但远远比不上大城市的舒适。</p><p class="ql-block"> 离开虽然贫困却风光秀美的家乡四十多年,身心被压榨的没有半点完好之处。心心念念着期盼着退休,回到生我养我的老家去。执着于这样的念想,在退休后的第五年,我终于回到了故乡,严格地讲是回到了故乡的那座小县城。而今我在这座自己已经不熟悉的小县城已经静悄悄地生活了半年了,就如一枚落叶又飞回到老家这棵大树底下。回来不是为了靠着老家的大树乘凉,我的户口和儿女已经不在这里了。在这里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游客,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一套商品房的土地所有权也是有限的。老家的任何福利于都我无关,只有无污染的空气可以无条件地享用。回过几次村子,村子里物是人非,除去几个滞留在村里看守着的老弟兄,整个村子早已物是人非。回去一次后便再没有回去的欲望:那些黄泥小路看不到了,那里曾经留下我二十多年的脚印。村口的胡杨看不到了,北边的小树林,西边的小河,南边的盐碱滩都已经失去了踪迹,那里埋藏着我童年烂漫的梦想。小河边的芦苇荡找不到了,那是我们的伊甸园,我们和青梅竹马在哪儿幻想过许许多多属于我们的童话世界。老家不是过去的老家,只留下一个空壳,我也不是过去的我了,如一片残破的灵魂从老家飘过。这时候,我终于领悟到一个道理,走出来的我已经回不去了。作为孤魂野鬼,我白天黑夜地游荡在属于老家的天空和土地上,等待着某一个时候如尘埃落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