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x神共读《红楼梦》4

宁一

4-1

重申一下，《红楼》的讨论，因为是中国小说，讲的是中国的世道人心，所以讨论比较热烈。但是不管怎么讨论，就事论事，不能人身攻击。

说一下秦可卿。

秦可卿，来得比别人飘渺，包括出身飘渺，走得飘渺，做事飘渺。为什么这样，抛开一切没有证据的不谈，这是作者故意的，这是一种艺术效果。

曹雪芹努力营造的《红楼梦》的氛围，就是似梦似幻的。书上的人物就分几种，有的是特别“实”的现世的人，你可以理解为100%的此岸人。大部分角色都是此岸中人。但还有一些是带有飘渺感的50%的此岸人，他们有一部分是有“彼岸”色彩的，他们的飘渺是一种艺术手段。

红楼梦里并不只有一个秦可卿，还有比如薛宝琴，薛宝琴的来历也是幌子式的，身世人物都十分离奇，从小游历海外，本人也完美无缺。她也是一个半真半幻的人物。别的小说里一样有这样的人物设置，比如《封神》里的陆压，《倚天屠龙》里的黄衫女。曹雪芹自己讲过一个，叫做“虚陪”人物。

秦可卿身上承载了好几重的功能。我叫做一、本身人；二、符号人；三、彼案人；四、作者梦中人。曹公把四个功用揉到这一个角色里了。

一个，她的“本身人”。就是作为宁府的媳妇，同时作为疑似的乱伦事件的主角，作为家里的一个角色，去填充故事，这是第一重功能。她要作为一个实实在在的人物发挥在贾府的作用。如果没有秦可卿，荣府的女儿们分量太重，宁府则太“空”，秦可卿可以极大平衡。

二个，她是“符号人”，什么符号呢，比如她是“欲”的代表。如果说王熙凤是“权”的代表，则秦可卿就代表了“欲”，所以一切和她相关的都有关于“欲”的影射，从住处、装饰、到她的人生故事，包括她的弟弟，都是有强烈的欲的烙印的。她还被塑造成疑似是宝玉的意淫对象和情欲上的导师。

三个，她还是彼岸人，她似乎又是警幻仙子的妹妹，肩负着一些点破、说破、教破的使命的，所以她提点宝玉，所以她托梦凤姐，都是这一个功能的行事。

四个，她似乎还是作者曹公心中藏着的一个人。作者在写作的时候，会把人生投射进去。也许就有这样一个秦可卿的原型，她风流袅娜，后来也许遇人不淑，红颜薄命，给作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的印象，也有可能是几个原型杂糅混合成一个秦可卿，都有可能。所以这是第四个功能。

所以这既是一个贾府的人，又是肩负着符号功能的人，还是一个连通这天人两届的“上界”的人，还可能是一个在作者心中有特殊意义和烙印的一个人。

所以她被塑造得似真似幻、虚无缥缈、烟视媚行但似乎又超脱尘世。

红楼梦要写得如梦如幻，曹雪芹必然会塑造一些这样的人物；为了让她们显得空灵，那么把她的来历写得飘渺，把她们的结局写得扑簌迷离，也就非常好理解，不是什么“不可理解”“必有蹊跷”的事。

就说她的符号功能吧，比如《红楼梦》有一个重大主题，就是情和欲，这个警幻仙子自己都说了的，要勘破“淫”。但是这个主题你总要在角色身上去投射，大观园里一群少男少女，你总不能搞到宝钗黛玉身上去，也不可能都靠什么鲍二家的、多姑娘儿这些人去完成。

那么让谁去和情欲纠缠呢？一流人物、一线人物中无疑需要一个这样的人物，来承载作者的寓意。所以就需要一个秦可卿。

之前就讲了，这种艺术手段并不稀奇，我拿一个人来比秦可卿，大家就明白了，就是《天龙八部》里李秋水，非常的像。

一方面，她是实打实的人物，逍遥派三老中的师妹，这个人似乎有来历，有故事，有明确的爱恨；另一方面，她又是一个符号，是“玉像”“神仙姐姐”符号背后的原型，同时还是主人公段誉的情欲上的最先引导者，段誉面红耳赤地看着她的裸体画像练功的，这个和贾宝玉睡在秦可卿房里多么像啊。此外，她还是情欲的符号象征，她私生活比较混乱的，经常勾引男子。不管这个人的来历金庸怎么说，你终究都会觉得李秋水这个人还是扑簌迷离解释不清。

《天龙八部》整本书，你是不是觉得在金庸小说里比较朦胧，比较梦幻？这种梦幻感怎么来的，金庸怎么做到的？原因之一就是靠李秋水这一类彼岸人物的加持。如果我们非要揪着金庸说李秋水太蹊跷了，背后必有深意，李秋水到底是香港哪个大佬，还是内地哪个大佬，这就是缘木求鱼了。或许金庸心里，李秋水有原型，甚至是多个原型，但是金庸不说，我们是不知道了，也不是很有必要去缘木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