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钟楼寺下一哑巴</span></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社会穷,哑巴也多。这次写的是住在钟楼寺台基下的一个壮如牛的大哑巴。不过他的命运远不如我门口住的那个小哑巴好。连他最后的结局,我至今也没有搞清。但我多年来,执意要写出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这个人,仅仅为了搞清这个人的下落,我不厌其烦地走访过周边熟知他的人,遗憾的是都与我同样好奇又不知其详。当我从专门讲述济南老故事的平台上,看到王长海老先生发表的文章里,提到他那一时段曾在钟楼寺一带工作过,后来还有工作在公安系统的经历。我喜出望外,幻想通过王老先生这一渠道加以追踪,同样也没有结果。就为这,我这篇缺尾声的文章硬硬拖了一年多。今天只能遗憾地交卷了。</p><p class="ql-block"> 还好,扩建后的大明湖路还保留了青砖垒筑的钟楼寺的台基。当年台基上还扣有一尊锈迹斑斑的超大铁钟。这钟还谣传着和济南燕子李三有点关联。说燕子李三被追埔时,为了藏身,还曾睡在钟下……。此说的真伪咱不必去考究,我要讲的这个哑巴,就住在钟楼寺的台基东侧。他那破旧的窝棚似的筒子房,就紧紧贴着破旧的台基而建。</p><p class="ql-block"> 哑巴浓眉大眼,体格健壮,力大如牛。他是远近有名的孝子。爹妈已老得常年卧床。朝东的屋门总是紧闭着,夏天门上垂一大布,冬天挂一棉帘,据说是哑巴担心爹妈怕冷怕风。住人的筒子屋,就算是哑巴经营着的粥铺吧。其实粥铺每天只在早上的极短时间里经营。每当门帘撩起一个角,就标志着粥铺开始营业了。他生意未见火爆过,进屋入座喝粥的人我没有见过,原因不外乎屋内没有安置桌凳的地方,加上屋内还躺着两个卧床不起的病人。但总有稀稀拉拉端着锅盆来买粥的常客。据说哑巴憨厚实在,他家的粥用料规矩,口味也正宗,所以生意就不温不火地一直坚持下来。当他看看锅里的粥,剩得差不多够他一家三口享用时,他就拉下门帘,宣告小店一天的营业结束了。</p><p class="ql-block"> 上午的买卖结束后,接下来哑巴要干的事,可就五花八门,更是随机应变了。哑巴不仅有力气,而且聪明过人,各种行当,一看就门清。上房补漏,刷屋沏墙,搬家送货,零打碎敲,几乎样样在行。且不管远近都随叫随到。进门后从不谈价格,活干完后一切好说。只要你能比划出干什么,一切就可以放心地交给他去处理了。万一遇到材料不凑手,这里缺点这,那里缺点那时,他还会跑回家,在他平时路上捡拾回家的万宝堆里,找来替代品,三下五除二,保证给你鼓捣得妥妥贴贴。让他干的活,凡是你想到的,他保证能干到。凡是你想不到的,他也会给你处理得恰到好处。活干完了,从来不和人计较工钱,由你随便给,不管给多少,他都比比划划地深表谢意。接钱时他还会羞涩地连连鞠躬。找他干活的街坊邻居都是混穷的一帮,也拿不出大价钱,仅仅是很难为情地掏出个块而八毛象征性付点罢了。然后再实心实意地检上几个新蒸的馍或刚烙的饼,让哑巴回家孝敬老人。这时的哑巴便咿咿呀呀地激动不止。然后揣进怀里,飞奔回家,让双亲享受他的额外所得。哑巴的账,总算得比一般人更宽心:闲着也是闲着,大家能看重我这个残疾人,比什么都强。这话他说不出口,但从他真情掏心的比划中,我知道他就是这样想的。</p><p class="ql-block"> 倘若哪一天没有零活可干,他总会提上鱼竿鱼叉到湖边转转。哪里适合打窝下食,他打眼一看准跑不了。不信,稍等片刻,就能看到他把鱼一条条望上提,让那些多年的钓客都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到叉鱼,更是他的一绝。提着飞叉朝湖里一瞄,他就能看出哪里有戏。只见他理顺一头栓在手上,一头栓在杆头的长绳,后退几步腰一后倾,高举叉杆便向前奔跑,瞬间鱼叉带着一条弧线就朝几丈开外的湖草中飞去。只见远处的湖面上顿时就会搅起血红的浪花。这时哑巴笑眯眯地回收他的鱼绳,湖面会噗噗愣愣地拉出一道血痕,将杆提起,一条被叉住头部的起码有四五斤重的大鱼,就会在一片叫好声中提将上来。往往此时,他总不将鱼从叉上取下,他要高举叉有胜利果实的叉杆,在回家路上得意洋洋地显摆一番。他要迫不及待地回家给老爹老妈报喜。倘若路上有人给他开玩笑,想索要他的鱼,他会在嘴上,滑稽地模拟出将八字胡一翘,还要挤眉弄眼地做出端酒扬脖的夸张动作。意思是说他家老爹还等着喝两盅呢。然后便飞也似地奔家而去。 哑巴水性好,据说还救起过多个湖中溺水的附近正谊中学的学生。只是哑巴有嘴不会说,我也没有亲眼见,在此我就不节外生枝了。</p><p class="ql-block"> 时光延续到60年代初,我已进入了高中读书,丧失了从他家门过,经常看到他或听到有人说他的机会。这时他的情况也有了极大变化。当两个老人先后离世后,他没有了陪伴老人的牵挂。粥铺也就关了门。外出干活的机遇和范围也增加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家经常锁着的大门忽然开了,漆黑的筒子房内也闪烁出亮光。哑巴回来了,还带回一个同样哑巴,但不知具体来路的俊俏小媳妇。小媳妇心满意足地和他过起了贫穷却舒心的小日子。男哑巴分外兴奋地和一切认识他的人,主动打着招呼,咿咿呀呀地也说不明白其中的蛛丝马迹。其实只要哑巴他小日子过得好,大家替他高兴就是了,于是乎哑巴平静祥和的小日子,也就按部就班地延续下去了。后来还生了个虎头虎脑的大胖小子。孩子稍大,哑巴只要不出去干活,只要不去湖边钓鱼,脖子上总驮着他的宝贝,哪里人多去哪里。只见哑巴不断弹动着双腿,高举的胳膊紧攥着孩子的小手,如踩高跷般有节奏地前行着,向人们炫耀着他的杰作,炫耀着他的心满意足。</p><p class="ql-block"> 可惜呀可惜,这种日子好景不长,估计也就是最多过到孩子两三岁吧。媳妇和孩子突然一夜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时候夜晚静悄悄地四处无人,即使有点动静,普通百姓胆小怕事,再说忙碌了一天的人,也无心思出来看个究竟。加上当时社会管理尚不到位,哑巴又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事情出了也没有引起多大动静。人们只是惊叹地重复着说:“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但对哑巴而言,他的一片天彻底塌了,哑巴疯了似的咿咿呀呀地四处咿呀,最后连哑巴也没有了下落……。</p><p class="ql-block"> 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若干版本却在人们的言谈话语中流行。但不管那个版本,倘若你想进一步予以核实,都属凭空想象的捕风捉影。综合说来,人们所传的无非是:人疯了,哑巴流落他乡……。天塌了,哑巴自我了断……。更离奇的还有“宿谋借种说”,“连环遭骗说”。说人贩子将小媳妇暂时放在他家里,到了时候就把媳妇和孩子一起掠走了……。种种说法,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但真正追踪,却没有一个靠谱。刨起根来,都是听说。唉,到如今连听说也听不到了……。</p><p class="ql-block"> 尽管如此,至今我每当走在开阔繁华的明湖路上,被修缮一新的钟楼寺台基尚在,但紧靠台基的哑巴的破屋荡然无存。不过当年从破屋里出出进进的哑巴却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p><p class="ql-block"> 我思念的哑巴,你在哪里?</p><p class="ql-block"> 2022.1.16 于金龄公寓石榴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