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故乡,永远无法再回的青涩乐园少年篇:城堡中的童话

田超

<p class="ql-block"> 少年篇:城堡中的童话</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 &nbsp;麦田围拥着学校,学校有一间草屋,那是我少年时的城堡,童话般,在童话般的城堡里,我在做着长大的梦。</p><p class="ql-block"> 母亲调到洪界学校了,我的小学、初中几乎都生活在洪界。洪界是我的第二故乡。</p><p class="ql-block"> 洪界学校位于洪界大队中部的三队和四队的交界,西邻荥刘公路,西面紧挨当时赫赫有名的洪界机械厂,大队部和代销点在洪界学校西北100多米处。</p><p class="ql-block"> 洪界学校的上学阶段是快乐的,特别是小学,几乎没有家庭作业,上学也是上半天课再劳动半天,这叫“学习和劳动教育相结合”。</p><p class="ql-block"> 小学二年级,教我语文、数学的是我三姥姥。星期六要放学了,三姥姥要布置作业了,学生们小声议论不想让老师布置,我不知道哪儿来的胆量,大声说:“星期天还要劳动,哪有时间做作业?”在哪个劳动至上、劳动最光荣的年代,这无疑是无懈可击的漂亮借口。三姥姥很能体察民意,竟愉快地答应了。自此家庭有劳动,学校无作业。没有了作业的束缚,大人们整天忙着开会去“斗私批修”提高思想了,我们则如出笼的鸟到大自然中去放飞自我了。刚收完麦子的麦田,麦穗麦粒有的是——即使被学生拾过。麻雀飞来寻觅,我们集体捉麻雀。那时麻雀是四害之一,可以随意捕捉。我们悄悄靠近鸟群,近了,再近了,猛扑过去,那鸟便从你身边飞走,飞不多远,又停下寻觅,再去捉,再飞走……就是捉不到。</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农村“农业学大寨”运动红红火火,我们这里是学大寨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洪界大队有六个生产队,要求每队都建鱼池,搞得最好的是二队和四队,二队鱼池的鱼养得好,四队鱼池建得大,东西宽50米,南北长80米,所以我们夏天游泳首选四队。</p><p class="ql-block"> 又一年,夏天到了,四队的鱼池渐渐热闹起来了,到了中午更是男孩子的天堂。同班的赵某从一队来到四队,可他并不会游泳,只能在水池边边玩水边羡慕地看别人游来游去。突然一个大我们三级的大个男孩吴某游过来对赵某说:想游泳吗?我带你到那西岸去。</p><p class="ql-block"> 赵某早已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脱掉外衣,用手扶住吴某的肩膀随吴某向西边游去。到了水池的中间,吴某突然对赵某说:我没有劲了,先走了。说完肩一耸,撇下赵某,兀自向对岸游去,留下赵某这个旱鸭子在水池里扑腾扑腾地喊救命。幸亏当时人多,我哥也在不远处,会游泳,急忙游过去,在喝了混杂了肥皂味、尿骚味的池水后,终于把赵某救到岸边。当时我还有点遗憾,若我在旁边,救人的就是我了。可惜当我听到呼救声,准备赶往事发水域时,见赵某已经一只手扶着哥哥的肩膀往岸边游了。现在想想,以我当时的小身板,去救一个比我大的重量级溺水者,能否救起,还真不好说。</p><p class="ql-block"> 没有作业的星期天、暑假是快乐的,除了疯玩就是寻吃的。</p><p class="ql-block"> 当时几乎各家各户都家徒四壁,生产队却有菜园、果园,孩子们从果园走过就流哈喇子,香甜的果香阵阵袭来,刺激着孩子们半饥饿状态的肠胃,兴奋着平时很难嗅到香甜味的鼻粘膜,引诱着孩子们不安躁动的心。</p><p class="ql-block"> 看果园的大多是非老即疾的庄稼人,但由于邪不压正,孩子们对他们也怕得要命,果园大多没有高墙,即使有围墙,围墙内也有许多豁口,逃跑也极方便。</p><p class="ql-block"> 一次我和小伙伴们趁午休偷偷摸进果园,果树叶密而果大很好地保护着我们瘦小的身躯。正当我们往自己小背心里塞摘得的苹果时,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看果园老头的呵斥声,连老头的影儿也没看到,我们这些蟊贼便吓得四处逃散。沟啊,坎啊全然不顾,几个苹果在背心里上下左右地颠,难受就难受吧,从背心里掏出来扔掉,哪有时间啊,这时真希望背心里什么也没有,只要跑快就行,恼自己为啥要偷这么几个碍事的大家伙!这时只听得耳边的风声,自己踩踏庄稼的沙沙声,其它全不存在了。不知道跑了多久,直跑得两眼冒星,真的再也跑不动了,两腿一软坐在地上。</p><p class="ql-block"> 不知过了多久,方缓过神来。其他小朋友也不知道跑到哪里了,摸了摸小背心,还好,没有跑丢完,还有一个!这时又饥又渴,从背心里掏出仅存的硕果,大快朵颐起来,不多久,仅剩下瘦小的苹果核,再几口,苹果核也装进肚囊,仅剩一个寸把长弯弯的黑褐色苹果棒,再无食用价值,弹到空中,划了个弧形,落在不远处,隐于草叶间,再也难寻了。这时方感到胸脯隐隐作痛,从腰里掏出小背心,脱掉,看自己瘦小的胸脯被苹果蹂躏得红一块白一块,有几处被苹果棒挂得出了血。小背心本就是用不知道什么布改造做成的,似乎被苹果撑得又大了一圈,还有几处新鲜的小洞,被母亲训斥在所难免,应对母亲的瞎话还没编好,唉,先走回家再说吧!重新穿上小背心,掖在短裤内,扣好皮带,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大摇大摆地向家走去。</p><p class="ql-block"> 当第二天重新出现在小朋友面前时,我的精神头又来了,对没有参加这次“奇袭”苹果园的小伙伴大讲我们怎样小心翼翼越过围墙,神出鬼没地来到苹果树下,得手后被看果园的老头追赶,我们怎样的临危不乱,勇敢机智地有序撤退,就像《平原游击队》里的李向阳跳坎越沟,英勇无比,老头怎样又老又笨,又气又急,就是追我不上,偷得的苹果又是怎样的个大,生脆,香甜……看到小伙伴用迎接英雄般的目光看着我,眼里充满仰慕,我真的觉得自己就是锦衣还乡的李向阳了,而内心依然是惴惴的,生怕哪一天这层薄薄的窗户纸被不知道维护自己形象的呆瓜捅破。</p><p class="ql-block"> 小学阶段是“文化大革命”的正在进行时,是“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阶段,是“狠批私字一闪念”的岁月。宣判大会没几年就要开一次,以震慑“地、富、反、坏、右”可能的疯狂反扑。平时在公社、大队、小生产队则要时刻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这些对我们小学生似乎很是遥远,而一件小事让我对“新动向”有了切身的体会。</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夏天的下午,大概一点半左右,在我去学校的公路上,一前一后,迎面走来了两个人,走在前面的垂头丧气,我在一次批斗会上曾见过,走在后面器宇轩昂的我更知道,是当时赫赫有名的大队造反派干部。见了我,大队干部开了金口:“你对这个小学生说说吧,你都做了哪些坏事。”垂头丧气的中年人规规矩矩来到我面前,垂手而立,羞愧而又无奈地说:“我是赵某林,我是坏分子。昨夜偷四队的蒜苗,今后要改正。”说完在大队干部“押解”下,又向迎面走来的一个高年级的女学生坦白自己的错误了。</p><p class="ql-block"> 望着他俩一前一后的身影,我惊了一身冷汗,若偷苹果的事让大队干部逮着或被人揭发到大队,不也要这样让人“押解”着到处游街吗?不行,得赶紧处理这件大事。</p><p class="ql-block"> 先找到一起去偷苹果的小伙伴,商量说:若有人向老师或者大队去揭发我们,谁也不许当孬种,要像刘胡兰一样宁死也不说出秘密。又找到曾听我炫耀这事的小伙伴,说那些事是自己说着玩的,瞎编的,不要乱说。</p><p class="ql-block"> 反正自从被赵某林事件教训后,再不看批斗会了,不得不去看时,只要见到被批斗对象说自己的错误时,自己眼前老是浮现自己被看果园老头呵斥,自己狼狈逃跑的情景,这种心理阴影一直持续很长时间才逐渐忘却。</p><p class="ql-block"> 文革时期,是贫下中农最伟大,劳动最光荣的年代。</p><p class="ql-block"> 姥姥家的本家舅结婚了,娘家陪嫁的是一对箩头,用红绳系着,新娘中午被娶回家,下午就随大伙去生产队干活了,为表彰新娘热爱劳动的壮举,大队特派学校文艺宣传队在四队打麦场饲养室后,举办几个文艺节目为新事新办的这对新人祝贺。</p><p class="ql-block"> 时间紧、任务重,来不及排练新节目了,就把平时表演拿得出手的节目拿出来,其中我哥哥和他的搭档表演的双人快板最应景也最符合当时“批林批孔”的政治形势,题目叫《气死林彪坏东西》,快板响起,俩人齐说:“贼林彪,坏东西,张口就是放毒气。提出妇女无用论,一心一意搞复辟。现在妇女了不起,犁地打场开机器。办农业,搞水利,样样活路拿得起。妇女能顶半边天,气死林彪坏东西,坏东西!” 掌声自不必说,我则愈加仰视哥哥了,哥哥是光荣的文艺宣传队队员,我却不是。</p><p class="ql-block"> 洪界学校的岁月是快乐的,最快乐的是在学校外操场上看电影。</p><p class="ql-block"> 六七十年代一个地方放电影,附近十里八村的都来看,冬天无事,夜又长,正好看电影去打发多余的时光。那时的影片,不像现在丰富多彩,那时的影片红而精,《铁道游击队》《小兵张嘎》《地道战》《 地雷战》《三进山城》《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闪闪的红星》等全都看过,有些还不止看过一遍。</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长得虎头虎脑,大眼睛忽闪忽闪透着机灵,姥姥家舅舅就直称呼我“潘冬子”。潘冬子可是《闪闪的红星》的小英雄,我得此殊荣,高兴了好一阵,谁知到老了,却越长越像秃顶肥脑大耳的胡汉三。</p><p class="ql-block"> 在物质生活相对匮乏的年代,看电影无疑是对物质生活的相对弥补,这在当时对没有作业负担、没有电视、少有娱乐生活的我们这些小学生来说当然是一大乐事,也是到处向没看过某一电影的小朋友炫耀的一大资本。但对于我,比看电影更让我怦然心动、更刺激、更有价值的是第二天早晨的事。</p><p class="ql-block"> 晚上要放电影了,搬凳子早早占个好位置,最好是坐在电影放映机的旁边,角度好,人也不冷,还能听到有关电影外的新闻。看完电影,人困马乏,回到家里,纳头便睡。第二天,天不大亮不起床,反正冬天有的是时间。</p><p class="ql-block"> 我却不敢,回到家里,不敢大睡,静听外面鸡叫,鸡叫了就不敢再睡了,偷偷穿好衣服,在被窝里静等,看窗户微微透光,就迅速起床,向演电影的操场跑去,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对我是早起的学童有钱拾。</p><p class="ql-block"> 兴奋的跑到操场的演电影处,以放映机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向周围搜寻,见到花花绿绿不同常色的东西。突奔过去,这时往往有令人欣喜的发现,壹分,贰分,伍分,壹角都有,伍角的也捡到过,却极少;打火机,糖也捡到过,也极少。捡到后,迅速放到口袋,再扩大搜寻范围,反复搜寻几遍后,确定再无其它有价值的什物,再按一按裤兜,确定宝贝们还在,迅速撤离战场。一则怕别人起疑心,二则怕别人知道这个大发横财的秘密。</p><p class="ql-block">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的手里面……”歌我是会唱的,可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有警察,这也不是在马路边捡到的,不必为没有上交而心生愧疚。其它学雷锋的事可以做,比如帮老大爷推车,不该我值日我会帮其它小朋友去扫地,也会把家里快用完的肥皂偷偷拿出来去交给老师,说是在路上捡到的。唯独捡到的钱不能上交,过年家里从没发过压岁钱,亲戚也没有,吃穿尚得不到满足,谁还会有闲钱给孩子呢?发看电影横财的机会和方法决不能告诉别人,哪怕是父母,哪怕是兄弟姐妹。如果让他们知道我这样不劳而获的非法所得,结果只有一个,充公。</p><p class="ql-block">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神气起来了,阔绰地到大队部的代销点买五分钱三个的糖,不用问,一准是前两天演电影了。我真纳闷,看电影便看电影,掏钱干嘛呢?那时演电影,周围并没有“引车卖浆”之类,我更不明白,又不是去赶集,兜里装钱干什么?不明白归不明白,也无需明白。我只知道,大队若演电影,第二天必是我大发横财的机会,不要说捡到壹角,即使捡到壹分、贰分犹如现在贰元买彩票却中500万的大奖似的狂喜。</p><p class="ql-block"> 工作、恋爱、结婚、生子,数十年后,我再回姥姥家,路过洪界学,当时书声琅琅的学校成了厂房,我的发财宝地——学校外的操场全被民房蚕食,学校四周的麦田?都见鬼了。</p><p class="ql-block"> 麦田围拥着学校,学校里有一间草屋,那是我少年的城堡,童画般的城堡,当少年长大,城堡却消失了,童话只在记忆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