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元宵（回乡琐记之四十四）

伊人

昨天晚上，寂寞到无以复加时，便和在村里的堂兄视频，寒暄之后堂兄说正月回村一趟吧，村里可能还会搞些玩意的。曾经有九百常驻人口的村子只剩下二百不到了，全都是些老弱病残，能搞出啥玩意来。去年给红哥送葬时，和任村支书的一个老兄弟聊了聊，他说村里这不到二百人就差不多有几十个吃低保靠国家和村里养着的。虽然上边要求搞乡村文化建设也只能是在当街修个篮球架，摆张乒乓球台案，安几个健身器材应付，再就是让村子里比较活跃些的二老板经常在广场扭扭。村子里没人，真的是啥也搞不起来。

曾记得过去到春节的时候，凡是在外地工作的再忙再远也都携带妻子儿女回来过年，正月再加上回娘家的老小女儿们，村子里的人口差不多暴增了好几倍。春节一过，村子里负责元宵活动的人便提着张红纸条条走街串户上布施。元宵活动自古以来都是村子里的大事，钱粮都由全村人布施，三元不多五毛不少，没有钱的就布施几口饭，元宵节三天领着混故事的人到家里吃饭。我们村的高跷是三乡五里出名的，学校的库房里有七八个大柜，里边装着的都是混故事的行头，龙袍莾考披风胡须甚至花花绿绿的珠花马鞭应有尽有，元宵节时挂在腾空的教室里，几个老把式便忙着用油彩照着脸谱给演员开脸，装扮蟒袍外套，小孩子爬在外边看的那叫一个入神。每天出场的高跷队都是一场戏，或者《回荆州》，或者《三英战吕布》，或者《打佛堂》，或者《三打白骨精》，一看装扮出来，人们就知道今天是表演的是哪一出。早些时候，女人们登高跷的很少，旦角一般由一些俊俏的后生们扮演，摖油敷粉，描眉打鬓都有家里的妈妈媳妇或者姐妹帮忙。高跷队出来后，踩着鼓点在两只金唢呐的热烈鼓动下，沿着大街小巷顺序表演。高跷的表演也有套路，比如大十字、四角云等，当两个高跷手会面错开的时候，旦角便会斜着身子抖着扇子打个折，挂胡须的就斜身捋着胡须扬扬马鞭，扮相好扭的姿势优雅大方的便博得人们的喝彩和姑娘们热辣辣的目光。无论哪场表演都少不了一个打扮成猢狲模样的丑角“烙毛”，身上挂着一串叮当作响的铜铃铛，手里拿着一副大大的拂尘，见了外出工作的或者老小女婿就围绕着不停地喊“恭喜发财”，那拂尘也就在其身上掸来掸去，直到对方拿出几张人民币，才蹦蹦跳跳地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写到这里不由地想起我的姑父，一个喜欢出风头的油头粉面的胖子，每年酒足饭饱之后就让我奶奶拿些钱出来去装逼，一个老的过气的女婿本来就没人在意，他就站在高高的石台阶或者突出的粪堆上，大声地和人说话，为的是引起装扮成猢狲模样的“烙毛”人的注意，每次他都将一张五元面值的人民币举得高高的，而后递给“烙毛”人，引得人们一阵唏嘘，姑父便象检阅部队的将军一样志得意满。一个农民，每年都拿着奶奶的五元钱在大街上装一次逼，搞的全村大小没有不认识他。

元宵热闹三天，上下午晚上高跷队都会上街表演，看热闹的人山人海，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南来的北往的，推车的挑担的，卖东的卖西的，熙熙攘攘挤作一团，狭小的街道上挨挨挤挤着好不热闹。晚上大街上表演完，还要受邀到各个院落中去表演，院落中燃烧着熊熊燃烧的旺火，挂着赤橙红绿青蓝紫的各色风队（写着字的彩色春联）。主人端个盘子出来，上边摆着几盒烟，一把水果糖，还有几张红红绿绿的钱币。烟和糖果众人吃了，钱币执事收起来和上的布施一起使用。

那三天的晚上我们一般不在本村看，而到邻村去看秧歌，邻村是出名的武术村，古往今来出过不少有名的拳棒手，他们村的秧歌是一种装扮起来的武术表演，也走着特定的武术套路，飞脚跟头一个接一个，深受年轻人的喜爱。围着旺火你串来我串去，让人看的眼花缭乱。我之所以愿意去邻村看不单单是为邻村的秧歌，还为看一个眼睛细细的，腰身单薄，走路就象水上漂一样的女同学。我从小喜欢仕女画，她长的就象仕女画的那些美人一样。虽然我从来没敢向我的这位同学表露过我喜欢她的意思，但那喜欢却是刻骨铭心的。我理解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那种滋味，寒假几天不见就心里难受的好象猫抓挠。在旺火跟前只要看她一眼，哪怕不说一句话，也满足的美滋滋的。初中毕业她就辍学了，高中上学时会路过她们家门前，每次我都会回首跷望好多次，希望能再看她一眼。可她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只留给我一段难以磨灭的想象。一次次在我梦中出现的她，依旧单薄的身子，细长的眼睛笑眯眯的，依旧穿着件白底蓝色碎花衣衫。

这些天不停地听闫学晶的《梦回老家》，听到那句“醉人的小曲谁又在那村口唱，闹正月的戏台又在哪里搭”时，眼泪就从心底涌现出来。今年正月我是绝计是要回一次村的，虽然听不到那醉人的小曲，看不到那单薄的身影，村子里再也没有满大街人山人海地闹高跷了。但即使在大街上站一站，看一看，也能稍微慰籍一下心灵的干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