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羽留影：灰雁

吴蓉辉

晴好的日子，同伴说水塘里有灰雁，让我赶紧过去看看。

以前，我只知道大雁是候鸟，雁鸣声常常触动文人墨客内心柔软处。它们年复一年，南来北往，北往南来，神州大地到处都留下大雁的痕迹。近的，有我们熟知的乐清雁荡山，那里有个雁湖，“方可十里，水常不涸，湖中芦荻丛蔽”，据说迁徙的大雁大多栖宿在这，便有了“雁湖”这地名。远的有北京的雁栖湖、武汉的落雁岛，以及西安的大雁塔、小雁塔等等，这些地名和大雁有关，想想都觉着很美。但空中飞的究竟是哪种大雁，我一概分不清。

灰雁是鸭科雁属的一种鸟类。据说家鹅本是由大雁驯化而来，其中欧洲鹅的祖先是灰雁，中国鹅的祖先是鸿雁。

水塘就在不远处，这里苇草荡漾，绿水滔滔，波光粼粼。其实这一片是人工湿地滩涂，只是这里避开了人类活动，鸟类成了这的主角，我们则是这一带的不速之客。“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里“蒹葭”就是芦苇的别称。这一带的芦苇白茫茫的一大片一大片生长，它们在这晴好的冬日里展示自己的美丽风采，它们抽穗开花，飘飘如雪；它们随风摇曳，闪耀光芒。它们成了灰雁良好的栖息场所。

透过镜头，5只灰雁在水塘的沙丘上栖息，陪伴它们的还有斑嘴鸭、苍鹭、白鹭、鸬鹚等生灵。灰雁没有白鹭那般洁白的外衣，没有苍鹭那样细长的腿脚，也没有鸬鹚那样姣好的身姿，它是鸟类中的大个子，脖子长、身子肥、腿脚短，形似家鹅，但这形象并不影响它翱翔的步伐。它们的嘴巴和脚呈粉色，粉嫩粉嫩的，很有少女感。可爱的身影透露着端庄优雅，勾勒出一幅和谐的自然画卷。

灰雁们或双脚站立，或单脚站立，沐浴着阳光，那场景看起来很轻松很惬意。它们把脖子往后一扭，脑袋靠着身子，嘴巴钻进羽毛里，闭上双眼，静待时光流逝。休息时，总有那么一只灰雁始终保持极强的警惕性，似乎担当警卫的职务，警惕地伸长脖子，观察四周，以一己之力保护其他成员。对了，它就是哨雁。

许是姿势不够舒服，它们偶尔把脖子从左边扭换成向右边扭，然后继续闭目养神。一旁的斑嘴鸭欢快地游走嬉戏，鸬鹚或捕食或飞行，可它们的活跃在灰雁心里眼里早已屏蔽。也许是这趟长途旅行太疲惫了。

灰雁出生在遥远的北方，生长在温暖的南方。每年秋天（寒露之后），北方气温日趋下降，气候变冷，食物匮乏，灰雁家族老雁便带上长大了的雏雁，循着一缕阳光的路径举家南迁。毕竟单薄的外衣实在是抗不住北方的寒冷，何况南方的和风细雨鱼米水乡真的比较诱人。到了第二年春天（春分之后），随着北方气温回升，渐渐转暖，新老大雁又结伴而行，昼夜兼程，向着北方，向着故乡，长途飞行好几千公里，一直飞到广袤的西伯利亚，开始新一轮的栖息、繁衍。它们世世代代这样周而复始，永不间断。灰雁飞行速度很快，每小时能飞68至90公里。几千公里的漫长迁徙，也得飞上一两个月。这怎能不累呢？

此时，阳光暖暖的，蓝天白云下水草肥美，芦苇婆娑，我多想能看看它们在清澈见底的水中觅食，戏耍，潜入水塘，沐浴着清波梳洗柔顺的羽翼的场景。据说，它们有时会学着鸭子翘起屁股，身体上半部潜入水中，伸长脖子捞食金鱼藻等沉水植物。这画面，想想就觉有意思。但灰雁自有自己的生物钟和习性，冬季在无干扰的情况下，它们觅食和休息通常在同一个地方，它们喜欢在清晨太阳还未出来时开始觅食，灰雁不用担心钱不够、东西贵，这里全是免费的。除素食外，它们偶尔也吃些螺、虾、昆虫打打牙祭。唉，我只能静待。

飞机从上空飞过，发出了阵阵隆隆声。我想此刻灰雁们该起飞吧，它们的飞行姿势一定很美，陆游曾夸它们“风高雁阵斜”，白居易夸它们“雁点青天字一行”。它们流线型的婀娜体型，飞翔时颈部伸得笔直笔直的，一对翅膀不急不慢地散动，一起一落，沉稳有力，既不像燕子那样轻盈，又不像猛禽那样霸道，大伙跟着领头雁井然有序，像训练有素的空中部队，变换着队形。听着飞机的轰鸣声，胆小的鸭子吓得赶紧钻进水里，一阵子水花四溅。然而，灰雁丝毫不受惊吓，它依然静立着，休息着。哎，人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灰雁，这点隆隆声算什么呢，这根本不是什么危险嘛。我只好继续等待。

午后，来来往往的飞机很多，轰鸣声一阵接一阵，可是在灰雁的耳朵里，这一切似乎直接过滤了，它始终淡定如初，根本没有要飞的意思。而我，又多么想看看它起飞的模样啊！

一只白鹭，似乎读懂我的心思，它远远地飞来，缓缓地降落在灰雁旁，想帮我打破这份宁静。可是灰雁只是伸了伸脖子，张开翅膀扇了扇，对白鹭的地盘之争表现得很绅士，它挪了下位置，以示自己礼让三分，然后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白鹭只好无趣地走开。

三四个小时过去了，灰雁几乎保持同一个姿势，显得文静有余。记得《灰雁的四季》里展示的灰雁有着完全不同的另一面：繁殖季，好斗的雄性灰雁们，为争夺配偶，往往使用它们带有锯齿的喙相互撕咬，挥舞着翅尖攻击对方。由灰雁驯养而来的欧洲家鹅至今还保持了祖先好斗的本性，于是人们让雄鹅来看家护院。只要有生人进门，它们就像看门狗一样猛地冲上前去，拉衣扯袖，十分凶狠。为什么冬季的灰雁们那么温文尔雅呢？我想是因为长途跋涉，体力还未完全恢复吧。要知道在漫长而又曲折的征途中,等待它们的是丛山峻岭，是茫茫森林,是无边的大海，是湍急的河流，是暴风骤雨，是惊雷闪电，是无数难以预料的艰难和险阻。漫漫征程，怎一个累字了得？

太阳站了一天的岗，也将回去休息了。赶在太阳下班前，我小心翼翼地走进比人还高的草丛，慢慢向水塘靠近。自作多情的斑嘴鸭感觉到我的到来，赶紧向外游动几下，便停下来，而灰雁们根本不把我的小技俩放在眼里，依旧静立。于是我再一点点向它们靠近。忽地，斑嘴鸭起飞了。紧接着白鹭、苍鹭它们也起飞了。整个水塘热闹起来了，鸣叫声、拍打声，此起彼伏。看来，我突破了安全距离，引起了大伙的不安。

等那些伙伴都起飞了，只见一只灰雁伸长脖子高声鸣叫，好像在通知其它灰雁做好准备。如果你看过《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你一定忘不了那只来自大雪山的强壮、睿智、机警、权威的领头雁。眼前，它大概就是头雁吧。由于身体较重，它们起飞时需要一段助跑才能摆脱地球引力。它们凌波微步的姿势棒极了！灰雁们双翼用力拍打，振翅频率极高，就像一架架水上飞机在发动。后面的灰雁没有半点迟疑，没有一丝畏惧，个个昂起头颅，展开翅膀，紧跟上，一边飞，一边发出嘎嘎的鸣叫声。唉，真不好意思，我打乱了灰雁们这份暂时的安逸。

灰雁，请接受我的敬意、我的歉意。我真想像你们一样，为了心中的信念，毕生飞翔，毕生拼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