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新年礼物

李源

2021年12月25日，意大利的圣诞法令新规定：2022年1月31日前禁止在公共场合举行任何户庆祝活动或派对”，所有市政府取消了市中心广场的大年三十除夕大型庆祝活动，不过这些对我到没有什么影响。
虽然大型活动取消，病毒肆行，但也有不少意大利人，特别是中青年人依然三五成群的围坐在餐馆和酒吧外面桌椅上，个个穿着厚厚的大衣，喝酒举杯庆祝除夕和新年。
可能是由于年纪的原因，在度过了十几年的广场庆祝，倒计时的尖叫，与亲朋好友聚会吃吃喝喝，举杯庆祝，那些欢乐人群的声潮和朋友之间的祝贺等等最后感觉都流于形式，无聊无趣，已经无法在我心中掀起对新年除夕的任何快乐和激动的心绪。
是的，我对居家过节已经麻木不仁，但我又不想把新年除夕这一天过得跟普通的日子一样，希望这天是特别的，就像我2012年的最后一天独自一人在印尼的龙目岛住入一个离市镇偏远的海边小民宿，那里有寂静杂乱的小花园，房间外有长廊，几个空房间和长廊上空空的竹椅等待着游客来访，下午5点多我随便在马路边唯一的一个小食摊吃点东西充饥后便回到自己大而空的房间，想到这将是我一生中度过的最冷清孤独的年三十夜了，人生旅途的自我流放。不过没过多久，民宿30多岁的小老板来敲门打破了笼罩着我的孤独气氛，不一会，我与几个年轻的印尼男人一起坐在大门旁边吊脚竹台上吃用旧报纸包的一大包油炸小鱼作为年三十的年饭大餐，旁边的地上还放置有一个汽油塑料桶，不过他们装的是一罐农家酿制的粉红色果酒。
夕阳西下，我们盘腿坐在竹板上一起用手抓着小鱼吃，他们还不停地喝着洗涤剂似粉红果酒，留长发，穿牛仔裤的小老板是“画家”（巴厘岛有很多当地的艺术家），他跟我谈着未来的计划，将来想去的欧洲国家，说着说着眼睛都发亮了，好似他看到他梦想的巴黎罗马伦敦，另一个秀气俊美大约20出头小伙子，裸体上身，细园的腰，光溜溜的棕色皮肤，好像一条人妖水蛇坐在我的对面，吃着说着，我看见放鱼的报纸上爬上了一些微小的浅栗色的蚂蚁，它们闻到了油炸鱼香味赶来赴宴，我惊讶地叫道：“啊，你们看有这么多的小蚂蚁爬到鱼上”，他们对着那堆小鱼随便撇了一眼，满不在意地说：“没有关系”，继续连鱼带蚂蚁拿起来一起吃，入乡随俗吧，我也学着他们一样，对小蚂蚁视而不见，直接把鱼和趴在鱼上的小蚂蚁一起放入嘴中当作年三十的美味佳肴。（味道也是没变）。

蚂蚁鱼宴年饭后，他们要带我去镇上热闹一下，那个水蛇腰的男青年让我坐在他的摩托车上，路上这个男孩开始对我说：“你很好，友善，漂亮，我很喜欢你”。啊，糟糕，他开始向我表达他的爱慕了。这种爱的宣言在旅途中常会听到，暖暖心窝，只是万不可认真对待。

不出半个多小时，我们到达岛的镇中心，海滩上很多人等着看烟火，我跟着他们夹杂在人群穿来穿去地凑热闹，随后又去一个大的酒吧舞厅，里面有些头发斑白的西方男游客在年轻俏丽的当地女孩陪同下坐在那里喝酒聊天，我跟着水蛇腰的年轻男子在桌子和客人中穿行，在吧台边停下，这时音乐声起，他们开始跳舞，如同着魔一样，柔软身段好像没有骨头，活跃的舞姿实在令人兴奋。原本以为最孤寂的除夕夜没有料到成为最兴奋和特别的一夜。

还有还有，2014年的12月31号，我与12名意大利人在埃塞尔比亚的一个贫穷小镇，饭后当地人在小旅馆的院子里点燃了一堆篝火，我们群里的“玫瑰女士”面对跳跃的火焰开始放声唱起意大利80和90年代的流行歌曲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告诉我…….“，其他的意大利人也跟着高声大唱，另一群德国游客被歌声和火焰吸引也慢慢围了上来，听着听着，一个德国男人也开始领头唱起德国流行歌曲，其他的德国人也跟着唱，两个旅行团队自发开始唱歌比赛，我站在旁边看着和听着，偶尔也随他们一起唱，
Penso che un sogno così non ritorni mai più
我想这样的梦永远不会回来
Mi dipingevo le mani e la faccia di blu
我把我的手和脸涂成蓝色
Poi d'improvviso venivo dal vento rapito
突然一阵狂风将我绑架

这是我最喜欢的歌曲之一，我也跟着大家放开嗓子大声唱到“

E incominciavo a volare nel cielo infinito
我开始在无垠的天空中飞翔
Volare oh, oh
飞啊飞啊

这歌声发自于我的心肺，德国游客听到这首著名的意大利歌曲，也参与在一起唱了起来。
我们的歌声飞散到无垠非洲空寂的黑暗中，这是最让我动情的篝火音乐会，比在维也纳金色歌剧院听斯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还令人激动。
这才是我渴望的除夕之夜。

2022年的第一天，在意大利新感染人数十四万多人，即使在意大利境内旅行都可能遇到麻烦因为很多铁路工作人员被感染，列车班次被减少，飞机随时面临航班取消的风险，旅馆饭店因为游客不足而关门，而且欧洲各国的规定不断改变，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外出旅行只可能面临一片混乱。
自2020年爆发新冠疫情后，去遥远的异国他乡度过一个难忘的除夕之夜成为一个难以实现的梦想，今日我只能坐在家中凝望过去美好的记忆。

窩在自家已近两年，要想使这一天变得“特别”似乎不是那么容易，既然环境无法改变，是否新年礼物能使这一天感到不同？
做孩子的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每天似乎都在等新年这一天，因为这一天可以吃上平日吃不到的炒花生，精果，芝麻糕等等，但最让孩子开心的还有春节新年的几元压岁钱和让我快乐一个冬季的礼物：一件新衣服。
只可惜随着生活水平日益提高，我们再难以享受那种简朴的幸福了，现在没有什么礼物能够让我如此开心和幸福的，因为平日我们需要什么就马上去买什么，有时甚至不需要我们也会去买，根本无需等到节日之即。移民意大利后，意大利人习惯在圣诞和新年时亲朋好友之间互相赠送礼物，我曾收到很多什么小包，毛巾，香皂，音乐碟等等，之后我要绞尽脑子给亲朋好友买什么礼物，不出几年，虽然我也微笑着接受别人的新年礼物，但我真心希望别人不要送给我任何礼物，因为那些礼物并不会带给我任何真正的内心快乐，很多东西可有可无，最后谈到礼物我就心烦，2020年新冠病毒爆发之后冲击了我们原有的生活模式，新年和圣诞被封锁了，不容许随便串门访亲拜友，大家只能互发信息祝贺新年，省了好多购买礼物送礼物的琐事。
考虑到什么地方也不能去，我还是到大商店逛了逛想给自己找一件令我新年开心的礼物，不过这似乎也只是一个主观愿望而已，找了半天，没有什么商品感到真的需要或能刺激我购买的欲望，能够让我欢天喜地的。
我放弃了努力，平静地接受过一个平淡无奇，普普通通的除夕和新年的现实。是的，我们要学会生活在平淡中，平淡的日子和平淡的节日，平淡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不能总是迷恋异国的新年快乐，我这样告诉我自己。

2021年最后的一天下午3点左右如同往常，我出门到屋后的小山丘散步，我多次说过，自从疫情爆发后小山丘成为我的后花园和自然艺术博物馆，前几天我曾在山丘上看到一片玫瑰色的云彩把最后一个富有生命力的色彩铺在核桃林上方那片宁静的天空如同一幅壮丽的风景油画，而今天出门的时候就已见白雾如薄纱履盖远处的房屋上，踏上鹅卵石小路爬到山坡顶，薄雾日渐愈浓，古老的大教堂和几颗大树笼罩在白雾中，从山丘的另一面下去，在公路和丛林交界处雾色中我看见两个人依稀可辨，他们之后的山丘，橄榄树林，几栋房屋全都淹没在均匀似水流动般令人感到一种神秘莫测又心旷神怡的浓雾中，远处天空太阳如惨白的园盘悬挂在天上，阳光被浓雾吸收所吞没，整个景色犹如一副中国山水画。
在岔路口，我没有像往常那样沿着下坡路想右拐，而是笔直朝秋日我常去的柿子园方向走去，二个月前柿园在夕阳照耀下五彩斑斓，金黄柿子和色彩亮丽的树叶铺满草地，而今在白色的雾霭中只见腐烂的树叶和嶙峋的黑树枝，正在我伤感冬天的凄厉孤冷之际，忽闻一阵腊梅的幽香，出了柿子园，循着幽香，见斜对面一遗弃花园的篱笆边有一颗黄叶的腊梅树在凌寒的雾蔼弥漫中独自开放，正如古诗云：
”忽然一夜清香发，风递幽香出“
顺手折了几枝带回家，插入玻璃杯中，放置在半地下室的书房园桌上，顿时书房充溢腊梅的幽香，沁入心肺。
第二天，也就是新年的第一天下午3点，我下楼到书房去，在楼梯口上一阵山野清香悠然飘来，一丝喜悦掠过我的心头犹如平静的湖面被微风吹起波纹。
新年的第一天，心中沉睡的快乐在腊梅的清香中复苏，原来，这几枝腊梅就是我新年最好的礼物了。
入室坐在园桌边，在一股淡淡的清香中读书，在电脑上写写记记，新年第一天书房的普通日子就浸透在腊梅幽香中，使我心中涌动一阵阵快意，这一天的日子似乎也变得有了香味，变得美好。
随后新年的这两天，每次进入书房，腊梅的清香就使我感到一种喜悦。寻寻觅觅，原来美好就在自己的身边，看来不只是在遥远异国他乡才能寻找到节日快乐，也不一定非要花钱买新年奢华礼物来换取喜悦，普普通通的生活中也隐藏着美好与愉悦，只要我们留心去挖掘和感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