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病理科座落在三楼,楼道宽敞明亮。赵蕊老师引领着我,走进了办公室。我的办公桌挨近窗子,探望出去,只见天主教堂的塔尖在阳光下闪耀。办公室斜对楼梯口,每时每刻,上上下下的人络绎不绝。通过病理科往里走,就是泌尿外科了。北医群星璀璨专家云集,吴阶平教授从门口走过,见他也都不足为奇了。这些专家教授,他们满腹经纶却衣着朴素,咋看去,没有什么特殊之处。</p><p class="ql-block">进修生活开始了。</p><p class="ql-block">挨我坐在一起的,是梁永诚大夫。梁大夫是工农兵大学生,跟我一样,属于有经历的人,我们吃过苦下过乡,我与他没有代沟,我与他有共同语言,没有多久,他成了我无话不谈的朋友。梁大夫谈话幽默风趣,待人坦率真诚。当他说话的时候,他乌黑深邃的眼睛对着你,这是对朋友的尊重。有时我就会想,《简.爱》里的罗切斯特尔是不是像他?梁大夫这时已结婚成家,他已经有一个小孩了,但除了吃饭和睡觉,都是坐在显微镜前看片子,显然都是有事业心的人。眼睛歇息的时候,他会给我讲病理科的逸闻趣事,故事都是正能量。</p><p class="ql-block">我的对面,是柳平和那佳,他两是才离校的大学生,非常年轻,都是毕业于北医。柳平的爸妈是外国语学院的老师,祖籍是南方的。那佳是蒙古族,她的爸爸是空军总医院病理科主任。虎父无犬女,那佳这时可以独挡一面了。前面说过,因为进修前我没有搞过病理,赵老师说,那就先熏陶一个星期。这个带我熏陶的人,就是那佳。</p><p class="ql-block">亲近随和的环境。对于进修生,一无例外的都称“大夫”。但对他们医院的年轻医生,称呼就不一样了。年纪与我们仿佛的梁大夫和汤大夫,称呼就“小汤!”“小梁!”对于才离校门的柳平和那佳,就直呼其名了。自然,我们进修生都称他们大夫。</p><p class="ql-block">病理科年资最高的,是科主任高大夫。高大夫毕业于同济大学医学院,不拘言笑,我对她敬畏有加。在北医,能够挣到科主任一级的,都是了不起的人物。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是很有温情的人。一次,我随她去听学术报告,同去的还有沈大夫。中间歇息的时候,遇到午间用餐,高大夫和沈大夫忙着去付钱。在这方面我比较木讷,我为此而心生不安。回来之后,我与柳大夫提起此事,我说真不好意思。柳大夫说:“那有什么关系啊!老年人付钱是应该的啊!”</p><p class="ql-block">听罢,我有所释怀,对我也是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此后我与年轻人相处,我也学会争着付钱。</p><p class="ql-block">除了高大夫,就是沈大夫了,说她是孺子牛也不为过,她总是默默地做事。</p><p class="ql-block">一天,梁大夫对我说:“你别看沈大夫这个样子,她可了不起啦!”</p><p class="ql-block">沈大夫什么样子?穿戴非常朴素,浅灰色的衣裤,杂花的直短发,长相也不出色。我洗耳恭听,梁大夫娓娓道来:“沈大夫年轻时患过结核病,当链霉素还没有问世的时候,结核病属于不治之症。后来,有个知名的科学家要找个英语好的人翻译资料,沈大夫被引荐给他……”</p><p class="ql-block">我查一下资料,科学家也是丧偶之人,于是喜结连理。这就是那个年代高知的爱情吧!他们崇尚的是知识和人品。</p><p class="ql-block">梁大夫又说:“沈大夫还陪着见过美籍华人教授某某某!”</p><p class="ql-block">这些名字我都记住了,但我依然担心记错了。总之,是非常有名的科学家。</p><p class="ql-block">这一年,沈大夫的儿子考大学了,也考起了。梁大夫感概时光匆匆,他说:“我来病理科的时候,沈大夫的儿子站在凳子上,扒着头在看显微镜,现在可要读大学了。”</p><p class="ql-block">我上文写过,赵大夫安排我熏陶的那个星期,两天后我便婉拒了带我的那佳,我采取的办法是提前去看标本,之后也都是一样。其实还有一个人,也与我一样,那就是沈大夫,这一点颇为不易,那时沈大夫快到六十岁了吧。病理科的病检是轮着做的,有一个星期轮到我,我正在翻书的时候,沈大夫对我说:“黄大夫,有个宫颈癌的标本,留着我来做。”</p><p class="ql-block">原来是这样的标本不多了。那一天,沈大夫将进修医和低年资医生喊拢,她说:“自阴道脱落细胞普查后,宫颈癌病人少了。”教学,一丝不苟。那天的取材,就像小孩子玩家家,用了多个放病检标本的小盒子。</p><p class="ql-block">一天,沈大夫拿了张片子让我看,这是张腹水涂片。我看的时候,她就站在我的身后,她这是在等待我的答案。我说出来后,她含笑地离开了。后来梁大夫感叹地说:“她一定以为你以前搞过病理。”</p><p class="ql-block">不为名不为利,兢兢业业地搞好本职工作,这是那个年代知识分子的缩影。</p><p class="ql-block">到北京不久,迎来北京的盛夏,天气比云南热多了。饮食习惯和水土不服,我食欲不振,有时恶心想吐,是不是患上肝炎啊?想到这,我又害怕又着急。我生病的事,沈大夫得知,她亲自带我到二部那里去看病,她带我找的是中医,切脉,没有什么化验,开了几袋中成药,服药后病好了,原来是蛔虫病。</p><p class="ql-block">老师传授的不仅是学识,还传授了乐于助人的精神。</p><p class="ql-block">一天傍晚,柳大夫对我说:“黄大夫,你可以去买个电饭杯,自己煮点面条吃。”那时,除了气候不适应,还有又咸又油的饭菜,我也是不适应。</p><p class="ql-block">又是一个傍晚,柳大夫说:“黄大夫,我给你照几张照片。”</p><p class="ql-block">如果他不说,我是想不起来的。因为有他的关心,所以有了那几张北医进修的工作照。</p><p class="ql-block">之前的北京,是政治文化中心,改革开放后,私营经济风生水起,比如烤白薯和烤羊肉串,就是这时开始的。一天,梁大夫问我:“黄大夫,你们那里有烤白薯吗?”</p><p class="ql-block">火灰里捂熟的,不就是烤白薯吗?想到这,我回答道:“多极了。”</p><p class="ql-block">听罢梁大夫朗朗笑了,他说:“幸好我没有买来送你。”</p><p class="ql-block">事情的始末原来是这样的:梁大夫发现烤白薯好吃,他决定也让我分享,他给他爱人讲了这个想法,他爱人说:“你先问一下,说不定他们那里很多。”</p><p class="ql-block">果不其然,所以他笑了。</p><p class="ql-block">一天早晨,望着小李离去的背影,梁大夫又给我讲小李的故事了。他说,“小李这个人非常有骨气--”</p><p class="ql-block">小李当过知青,返城后安排的工作是搞清洁卫生,就为这个,小李被未婚夫抛弃了,小李没有自暴自弃,她发奋图强,下班后就去上夜校,终于获得中专毕业证书,成了病理科的技术员。</p><p class="ql-block">或许是历史沧桑,小李成熟稳重,她脸上的微笑里,杂着淡淡的忧郁。我进修的日子,小李也成为我的朋友。</p><p class="ql-block">八十年代,春风骀荡。那是改革开放的春天,那是科学的春天。医学院里,那些三十开外的学子,不是进修生就是研究生。这也算坎坷的一代,才进大学运动降临了,此后上山下乡,结婚生子,这时重回学校,称“回炉”是再造。珍惜这难得的机会,他们腋下夹着小巧的收音机,耳朵里塞着耳机,那是在学习外语,连吃饭走廊都不放过。讲起这些,又是嘘嘘又是感概。</p><p class="ql-block">入秋,我来到基础医学院听课。每个星期,这里都有讲课,听课的对象是研究生和进修生。讲课的是位女教师,她讲课认真负责,虽然听课的都是“大”学生,但她像给小孩讲课似的,她一边讲一边提问,课堂气氛生动活泼。听课认识了位山西医学院的病理老师,她说,她原来在广州进修,得知北医的情况,慕名转学而来。渐渐地,得知讲课的老师是孙毓凯夫人。孙老师到过西双版纳,是第一批医疗队的队长。课间休息的时候,我会在大门口走动。一天,我遇见孙老师,孙老师说,王景学医生给他来信提起过我,这自然是对我关照,心弦一阵颤动,对王景学医生,也是对孙老师。</p><p class="ql-block">我又回到了教室,凝视着讲课的老师,我在想,有多少这样的夫妻,他们是同仁,他们是盛开的并蹄莲,他们将青春年华奉献给医学事业。</p><p class="ql-block">柳平和那佳已经互生情愫了。两个年轻人坐在一个办公室,而且是桌子挨着桌子,这是朝夕相伴,影子相随。一天傍晚,那佳出去了一趟,过了一会,她带回来些水果给我们吃,她说是同学送给她的。谢过后,自然是吃,这个也是礼貌,唯有柳大夫例外,他不吃。那佳走后,梁大夫说:“这是那佳给你的,你为什么不吃?”</p><p class="ql-block">这善意玩笑的后面,那是牵线搭桥。</p><p class="ql-block">这时,他两心无旁骛,都在苦事业。柳大夫看书看片,那大夫准备考研。</p><p class="ql-block">一天,那大夫的爸爸带着她拜访一位老师。这位老师我在“说说”里写过,他以渊博的学识屏蔽了身体的残疾,他的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这笑就像是印上去似的。一次讲课,他说:“这是绝版,今后你们再也见不到了。”开场白就把学生吸引住了,天花不是在全球消灭了吗。</p><p class="ql-block">病理科还有一个陈大夫,是协和医学院调来的,是资深病理学家,后来到美国去了。</p><p class="ql-block">资料室的周老师,干练勤快,她将资料室拾掇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我们进修病理的,除了病检和尸体解剖,不少时间在资料室看片子。</p><p class="ql-block">一天,资料室来了位戴眼镜的男士,资料室的人都站立起来,我也跟着站起来。这位男士是来看周老师的,讲了几句话后就离开了。之后,周老师好奇的问我:“黄大夫,你也认识他?”</p><p class="ql-block">我摇摇头,我说,“不认识。”</p><p class="ql-block">周老师再问,“那你为什么要站起来?”</p><p class="ql-block">我说:“你们都站起来,我就跟着站起来了。”</p><p class="ql-block">听罢,周老师说:“你真精!”</p><p class="ql-block">来看周老师的人,原来是彭睿聪,他是医学院的领导。</p><p class="ql-block">梁大夫曾经说过:“我们虽然是北医毕业的,都没有和李通教授和柏老师讲过话,但他们对你那么好。”</p><p class="ql-block">就为这个,他们认为我认识不少“大人物”。</p><p class="ql-block">北医的进修岁月是美好的,在这里我不仅学到知识,和进修的同仁相处甚好,她们心地善良,待人真诚热情。</p><p class="ql-block">谢大夫毕业于北医,工作单位在北京市,她原来是妇产科医生。认识后不久她一定要请我吃饭。我知道大家都很忙,拖儿带女的,我婉拒后,她问我,“你喜欢吃雪里红吗?”我反问她“什么叫雪里红?”她给我描述了一下,我说“哇,腌菜!”谢大夫说,“要是你喜欢我送你。”</p><p class="ql-block">我记得谢大夫真的送来了腌菜。</p><p class="ql-block">其时,不经意间遇到个名人,她就是《林海雪原》里的“小白鸽”。我住宿的地方,里面有几间病房。一天,有个戴眼镜的高龄女士与我攀谈,聊着聊着,得知她以前是北医的党委书记。北医的党委书记不就是小白鸽吗?这么巧的事,于是和谢大夫谈起,谢大夫“噗嗤”地笑了,她说:“我们叫她黑乌鸦!”</p><p class="ql-block">文学艺术,妙笔生花。但绝对不是黑乌鸦,天真烂漫的学子俏皮罢了。</p><p class="ql-block">张大夫原在福州军区医院,最近调武警总院。其时,武警总院还在筹建中,她就来北医进修了。进修之前,她已经从事病理工作了。</p><p class="ql-block">张大夫笑活泼开朗会讲笑话。她讲中国第一次参加奥运会,运动员出场,是在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中,扭着碎步出来的,她讲的时候,还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引得我们捧腹大笑。她也爱说,“我是马背上长大的,”这一般指的是红二代,但她没有炫耀的意思,讲话直爽幽默罢了。</p><p class="ql-block">那时,每到星期三下午,有个疑难片会诊,我们都去参加。每一次过马路,看车水马龙,我总是缩手缩脚。张大夫见状笑了,她挽住我的手臂阔步向前,引得我边跑边笑。</p><p class="ql-block">继张大夫之后,又来了一个与我们年龄相仿的女大夫的,这位女大夫的丈夫是顺义县医院的院长。那天,见彭睿聪之后她站起来,因为她之前与彭睿聪之前就认识了。她的性格内向,话语不多,也都特别善良,乐于助人。我那时睡眠不好,睡前常服安定,她说,“你的安定我负责了。”</p><p class="ql-block">她每个星期都回家,她带来了鹌鹑蛋,她也说:“你的鹌鹑蛋我负责了。”</p><p class="ql-block">秋天到了,秋风扫落叶,地上像铺了层黄金,光秃秃的树枝上硕果累累,那是黄橙橙的柿子。这时病理科办了个技术员培训班,学员几乎都是研究生。这一拨学员非常年轻,他们是幸福的一代,他们没有下过乡,他们是乘“直通车”到研究生的。中国封闭的大门打开了,学子们纷纷走出国门去留学了。然而,出国的学子们不会实验室操作。中国的教育,在实践中不断摸索不断改进。这批学员中,有个藏族学员,他这是第二次到北医进修了。有些人,一听我来自版纳,就问我是不是少数民族,也许我被环境陶醉了。我和他很快就熟络了。下课以后傍晚时分,我们到校园里捡枫叶,捡到好看的互相分享。</p><p class="ql-block">隆冬季节,通知我到解剖室值班。在那里上班的老师休假了,难道是历练我?天阴沉沉的,就像大雨要来临似的,我独个儿坐在值班室。值班室的左边就是解剖室了,解剖室其实也是停尸房。周边的平房,铁丝笼关的都是小动物,散发出刺鼻的味道臊气。我安静的坐在值班室,我用书籍派遣我内心涌动的恐惧。不知什么时候,只听足音跫然,我走出门一看,是李通大夫的研究生。见到我时他大吃一惊。他与我虽然没有讲过话,但他知道我也是李通大夫的学生,一个小女人,竟然独个儿呆在这里,这就是他吃惊的原因。他看着我,一定是猜想联翩,啊!他的脸上掠过一缕诡异的微笑,他想,那是在考验她,考验她的胆量,他忍俊住了,他没有笑出声。他走后,我又坐回原位,我减确了原有的恐惧,我继续阅览书本。日后想想,那一刻我熏陶出来了。</p><p class="ql-block">一些年后,我到北京拜见柳平大夫,他是病理科主任了,他和那佳喜结连理,科学殿堂里又添一对并蹄莲。</p><p class="ql-block">北医,是我人生的重要驿站,感恩老师,怀念同仁。见到文章联系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办公室留影</p> <p class="ql-block">办公室留影</p> <p class="ql-block">师生合影</p> <p class="ql-block">集体活动,游玩</p> <p class="ql-block">我进修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和老师们赏雪景</p> <p class="ql-block">捧着雪花好开心啊!</p> <p class="ql-block">皮科学习班</p> <p class="ql-block">中间人是杨老师,到过版纳像妈妈。</p> <p class="ql-block">进修岁月,北京</p> <p class="ql-block">进修岁月,北京</p> <p class="ql-block">进修岁月,北京</p> <p class="ql-block">进修岁月,北京</p> <p class="ql-block">进修岁月,北京</p> <p class="ql-block">进修岁月,北京</p> <p class="ql-block">进修之前</p> <p class="ql-block">进修结束了</p> <p class="ql-block">从版纳到北京,千里迢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