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猪🐷

墨色深处

<p> 🧨🧨过年🧨🧨</p><p> 作者:墨色深处</p><p><br></p><p> 1975年的冬天,我家杀了第一头过年猪,可惜那时还没有我,没赶上这壮观的一幕。</p><p>七十年代,是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据我爸说,那时买什么都要排队,凭票购粮。计划经济时期,粮食局,粮店,屠宰场都是独霸一方的行业。</p><p> 有一天,我爸对我妈说,宁子(我姐的小名)她妈,你看咱们这俩娃,都是长身体的时候,粮食勉强够吃,却长期见不到油腥,再这样下去,要饿出人命的,咱们不管用什么办法,还是要养猪,只有自己养头猪,才不愁没肉吃,娃的身体才有保证。我妈却一脸愁苦,咱们都是外乡人,在这儿举目无亲,整天忙着上班,还要带两娃,有什么时间喂猪哦?我爸一听,两眼瞪大,娃都带这么大了,喂猪要比带娃简单多了。两人争执了许久,最终我妈妥协了。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父亲在县城的集市赶场,左挑右选,终于带回一头白胖胖的猪娃。父亲出门前忘带钥匙了,就跑到姐姐读书的班级门口去拿钥匙。听姐姐说,那时她们正在上课呢,老师在门口喊她,走出教室,姐姐看见了满脸汗珠的父亲。父亲讲明来意,姐姐赶紧取下用线绑起挂在脖子上的大门钥匙。我姐问父亲:“爸,买到猪了吗?”我爸兴奋的点点头,“嗯,买了,我用绳子栓在咱门栓上的,让隔壁陈伯伯带个眼睛看着呢。那猪娃短嘴筒子,是好品种。你就等着吃肉吧!”当时我姐那兴奋劲甭提了,整堂课都在想象着买回的猪是啥样子的。</p><p> 放学后,我姐迫不及待的往家赶,果然看到一头可爱的小白猪羞怯的低着头站在墙根角,想来是初到一个地方,认生吧!上前细看,猪娃嘴筒子短短的,脑袋圆圆的,身上长着绒绒的细毛,圆圆的肚皮是那种细嫩的粉红色,两扇猪耳朵轻轻摆动着,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哼哼”声。据我爸妈的经验,那种嘴筒子短、肚皮圆鼓鼓的拖起的猪不挑食,打得粗,吃啥都容易长肉;而嘴筒子长,脑袋尖尖的、肚皮瘪瘪的猪娃性情不好,挑食,不容易长肉。这猪娃完全符合那种容易长肉的品种的标准。自喂猪娃开始,我爸我妈下班后常常发动我哥我姐一起去割猪菜,至于是去什么地方,抱歉,当时我不在场,不知道。</p><p> 这样过了最初的几个月,猪娃渐渐长大些,却突然一改温良的性情,开始绝食。我爸下班回来,借了温度计量体温,发现温度偏高,又借来养猪的书籍看看,对症下药,原来猪生病了。吃过晚饭,我爸打着手电筒高一脚低一脚在县城的那些弯弯曲曲的胡同巷子里穿梭,跑到兽医家去请来兽医。当晚兽医给猪诊断病因,并给猪打了针。这样医治几天,猪的病也好了。可是打这天开始,猪的表现就开始狂躁不安,经常用头到处乱撞。到我妈喂食时,它看到那盆里的食物照旧,就趁主人离开之时用嘴把盆推翻,搞得遍地狼藉。原来是在它生病期间伙食大有改善,现在病好了,口味却跟随着提高,改不过来。这下可好,随我爸妈怎么调理,猪就是不理睬,很少进食。</p><p> 几天后,我爸再也没有耐性了,那倔脾气一上来,提着一根粗粗的竹条对着懒洋洋躺着的猪身上抽去,那猪猛地惊骇着嚎叫一声,翻身爬起,匆忙间,没站稳,又匍倒在地。我爸接着又是两竹条抽去,这回猪是连滚带爬,干嚎着迅速爬起,迅雷不及掩耳的冲出猪圈门,往外面跑去。我爸提起粗竹条在后面追着,气急败坏的骂着:“抽死你这不知好歹的蓄牲!”在我懂事时,我爸常对我绘声绘色的描述当时的情景,不难想象,那场面肯定壮观。我妈回忆说,她下班回家,没看到猪在圈里,也没看到我爸,正纳闷着呢,就听到外面猪呼天抢地的嚎叫声,响彻方圆数里。我妈走出门张望,远远看见我们家的猪在前面四脚并用,连跳带跑,一身的肉因紧张着,因跑动着而颤抖,通身发红,那两片扇风耳迎风飘动,猪尾巴也圈成圈。这家伙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奋力往前冲着。我爸则在后面呲牙咧嘴的追打着呢。她急得直跺脚,又不敢上前阻止我爸。她心痛猪咧,虽然是蓄牲,也是一条命嘛。就这样,我爸让那头可怜的猪在外面奔跑了半个小时,等到把它赶回家时,我爸已经浑身汗渍渍的了,而猪呢,带着几处伤痕歪歪倒倒的回到圈舍中,躺在地上还在抽咽着哼哼哼的呢,就象受了委屈的孩子般。我妈一直数落着我爸太莽撞,不该这么对待猪。我爸边拿毛巾擦汗边说:“你懂啥,它心里明白着呢,就是生这场病,咱把它给惯坏了。不这样收拾一下,它不会识好歹的。你等着吧,它跑这么累,要不了多久,保证会大口吃食的。”</p><p> 奇迹出现在晚上,猪昏天黑地的睡了几个小时后,歪歪斜斜的走出圈门,将放置在圈外早已经冰冷的一大盆猪食全吃了,外搭连盆边沿和地上沾的猪食一并用舌头给舔食干净。我妈听到动静,打着电筒出来看,连连称奇。果如我爹所言,猪从此又恢复温驯,不挑食的好习性。</p><p> 肯长肉,肯背膘,也离宰它那天不遥远了。十个月后,离春节还有一个月时,外面零星飘着雪花。我爸我妈商量着,决定杀猪过年。</p><p>杀猪的头一天,我爸去馆子炒了两份菜,一份是肉片炒木耳,一份是香葱炒肉丝。两盘热气腾腾的菜端上桌,我那九岁的姐姐和六岁的哥哥直着眼盯着,那诱人的肉馋得他们不时的吞咽着口水。我爸看到了,觉得怪可怜。马上用大碗一人先乘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苞谷饭,让这姐弟俩先吃上了。然后自己又钻进厨房,同我妈一起炒菜。</p><p> 就这样过不了多久,我爸听到我哥在屋里“哇哇哇”大哭起来,他和我妈立即冲进屋,只见桌上两盘肉早已经不见踪影了。我哥在那儿抬着半碗饭哭呢:“你们干嘛这么饿,把肉全吃光了,我还没吃饱呢。”我姐呢,在一旁不知所措。我爸当时站在那儿,鼻子酸酸的。那馆子里炒的肉份量本来就不多,各种配料再多弄一点,就充数成一盘子了,家里又没别人,两个大人还没上桌子吃饭呢,就两个娃,好久没沾油了,又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上桌,风卷云涌般把肉全消灭了,还哭喊着不够呢。我爸上前对哥说,明天咱家杀猪了,到时让你吃个够,想吃肥肉就挑肥肉,让你妈把肉切大块些,要二指肥膘的那种,喂饱你这馋嘴的家伙!</p><p> 第二天,外面飘着更大的雪花了。早上,我爸请来杀猪匠,在一片空地挖个大坑,丢入几大根粗粗的干糙的木棒,旺旺的火焰上架着一口巨大的铁锅,里面烧着开水。铁锅上空,白茫茫的水雾升腾着,那是水蒸汽遇冷空气泛起的若干幸福的小水滴呢。四个壮年的男人用粗绳把猪捆起,拼足劳力往猪圈外拖,那猪顿时恐慌万分,也是拼足老命的挣扎,在旁的男人们都齐上阵了,又是一番惊涛骇浪的动静,我家杀年猪就在这猪尖锐的嚎叫中,正式拉开了序幕……</p><p> 我姐说,她放学回家时,看到的是人们在用铁锅中的热水冲洗着已经宰杀的猪。想着从小一直陪伴着的猪娃如今就这样无情的被杀了,我姐站在那儿嚎啕大哭起来。那是一幅什么场景哦?寒风中,梳着两条小辫,穿着一件大花棉袄的姐姐,背着一个军绿的帆布书包,立在雪地里哭泣,小脸通红通红的。我妈上来为她擦着眼泪安慰到:“别哭,宁子,猪养来迟早都要被杀的。外面冷,赶紧进屋写作业吧。呆会儿妈弄好多肉给你吃,自家喂的猪,肉可香了!”听到这话,我姐眼前一亮,仿佛已经看到大盘大盘煮熟的肉在面前晃悠着,于是硬生生把下半截哭声给吞回去了,乖乖背着书包进了屋。傍晚,灯光下,劳累了一天的爸爸与杀猪师傅,几位邻居、同事倒上白酒,围着饭桌上那几大盘几大钵的猪下水、油渣、爆炒肉片等各色用猪肉做成的菜吆五喝六的开始大块朵龃起来。开饭之前,在厨房忙碌的妈妈不忘先舀上两碗炖肉汤给里屋写作业的姐姐和哥哥端去。我可以想象他们美美的喝着汤的样子,那漂着油花,泛着热气的肉汤顺着他们的嘴往咽喉流淌进去,肉汤伴着“咕嘟咕嘟”的吞咽声直达肠胃,肯定是美极了。多年后,我姐还说,没杀猪之前,她经常头晕,自从那天晚上喝了那一大碗肉汤后,她居然很少头晕了。我妈讲,我姐是身子虚,贫血,所以头昏。沾点油,身体就没这么虚了,头自然不晕呢。嘿嘿,我想这是有道理的。</p><p> 第二天是姐期末考试的日子。早上七点来钟,妈就起床,拾柴把大铁炉给烧旺,架起一口铁锅,提着菜刀麻利的割上几截猪大肠,选的是那种带有油花花的最肥部分的肠子,然后改短成几小截,放在锅里炼油。寒冬的清晨,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在黄昏的灯光下,我家厨房的锅子里的肠子开始发出“滋滋滋”的声音,随后是油烟丝丝缕缕从锅子中升腾出来,四处飘逸。那猪肠油特有的香味渐渐浓郁起来,原本干巴巴的铁锅内,清沏的肠子油开始争相炼出来,它们欢快的四处溢开来滋润亲吻着久不沾油的铁锅,锅子里滋滋声也开始大声喧哗,越来越热闹。这时我妈从饭锅里舀上两碗头晚剩下的黄澄澄的苞谷饭倒入锅中翻炒着,再撒上盐,撒上葱花,屋里顿时充满了那种地道的猪油香与葱香的混合香味。我姐我哥从猪肠油飘香那刻就猛然醒来,当被这更香的味儿围绕时,他们揉揉眼睛,迅速的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望着灶台上炒出的那两大碗香喷喷的猪油葱花炒饭,我姐我哥都甜甜的笑了。我姐到现在都在念叨着,那是她到目前为止吃到的最香甜最美味的炒饭了。苞谷饭原本是干涩的,扒拉入口是满嘴钻,很难下咽。现在,每颗细小的包谷饭粒都是被肠子油浸润过的,于是润滑、潮湿、香甜,再与葱花相伴,咸香适中。那猪肠油是清新的、肥肥的、厚重的感觉。这样的一碗炒饭,每一口送入嘴中仿佛瞬间即化,轻轻松松直往咽喉下送,给人的是一种强烈的满足感。</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75年的过年猪,让我们家过了一个快乐的春节。在那缺油少粮的年代,我姐和我哥在爸妈的悉心照料下,茁壮成长……</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