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爸爸、妈妈（二） 母亲的童年与爱情

白白

母亲2021年8月16离开了我们，享年97岁，按民间说法也是家里的白喜事，现在时常想起母亲在世的时候，我们每次回家探望母亲的温馨与欢乐。我是1997年工作调动举家来到杭州，这之后每年都要往返杭州、哈尔滨之间，看望独居的老妈妈，我姐姐、姐夫在我之前工作调到河北廊坊经济管理干部学院教师。我们利用寒暑假来陪妈妈，妈妈也总是翻着日历期待我们回家。爸爸去世后我们依旧住在和平二道街省政府的老房子里两室一个厨房，大姐、大哥、二哥、三哥、我都是在这里结婚，然后又陆续离开这里有了自己的小家，从那以后妈妈就自己独立生活。直到2010年的8月底她突发脑卒中，虽然命保住了，但丧失了语言功能，从此靠轮椅生活。前两年由三嫂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后来顾了保姆照顾她。保姆跟随她十年，直到去世，我们全家都感谢这位好人，她叫柴秀兰（保姆）。没让我妈遭半点罪，这也是老妈修来的福气，而且老妈也很舒服地度过生病的11年。妈妈是个有个性的知识女性，退休后也写点她的青葱岁月，这个笔记本记录了她的童年、学习经历，恋爱过程，也留下我们对她的怀念和追思。现在就让我们走进她的童年，青年时代，篇幅有点长，但能感受到那代人的成长经历和纯美的爱情过程。

这就是记录她青葱岁月的笔记本

部分笔记内容

　　1946年4月1日至1981年4月1日，整整35年了，35年前，我也不过才刚刚20岁，可说是秀美文雅，不懂事的小姑娘，她开始走出了家庭，走向了社会，至今我的最美好的年华已经过去了，我已经过了最健康，最有为最敏捷的年龄了，现在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证明，我已经老了，我无法再去寻求那淹没了的岁月。

20岁的我，美丽的面庞又圆又大的眼睛，浓黑的眉毛，高高的鼻梁，樱桃小嘴，大大的耳坠……使多么纯真而少阅历，更富于幻想。我是教工宣传队的演员，唱的是《黄河大合唱》，跳的是《霸王鞭》扭的东北大秧歌，打的腰鼓，演的是《兄妹开荒》《王贵与李香香》，我像海燕，我是时代的先锋，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员。我参加革命了，1946年4月1日。

我的童年

人生之路在孩童时期想象中是多么的漫长，但走过来之后，又感觉它是多么的短暂，我在这人生的旅途中，距离起点越来越远，距离终点越来越近，我已经不太愿愿意在这生命线上奔跑了，以百米速度冲刺精神没有了，再调转头来看看童年吧！

长春—是我的出生地末代皇帝康德的故宫所在地—新京。在这块土地上跑过了我的童年，越过了我的少年，当我长成了少女的时候，离开了它哺育我成长的故乡。

我的童年是在困苦中长大的，从小失去父亲，但我很懂事，同院的王四婶儿家是有钱的，人家也有一个和我同年龄的小姑娘，他可以到我家任意的玩，可我到他家去，什么也不许动，就像祥林嫂不能摸机祭器一样。我穷，我只有好好读书，我有多方面的爱好，从上学开始到小学毕业总是考第一名，模范学生的照片，挂在教室前面，成为学生学习的榜样，我穷，我很自卑，但这一点又使我骄傲，我参加讲演比赛讲“日满—德—心”我参加舞蹈比赛，跳葡萄仙子，不管是学习或是比赛，都能得奖卷用他到文具店买来我心爱的学习用品。我衣着俭省，很穷，但我的学习用品比别人都富有，我很得意，得到老师的偏爱，同学们羡慕，就这样，我的心灵好像进入了一个高尚美好的世界。老师说我是一个聪明美丽的小姑娘，我的童年是美好的，我常常用高尚的又自卑又傲气的感情熨平我心灵的皱褶。

中学时代—吉林女子国民高等学校

我像考状元一样，考入了吉林女高，这是吉林市女子的最高学府，到这所学校读书是要花很多钱的，在这个学校读书很有气魄，夏天的制服是白西服，蓝裙子，春秋是一套深蓝色毛哔叽，冬天是黑色上衣长裤，大衣、尖帽，能穿上这套制服，有多少人羡慕追求身价随之提高，非大学生不嫁。

时间在人们身上留下了不可重复的烙印，中学时代，我是一个充满着青春活力的少女，洋溢着探索真理，追求理想的激情，这样说也许高了些，但起码我知道或明白了“我是中国人”。

记得我弄到一本书《夜未映》，上课的时候我偷看，后来被四年级的学生知道借去了，由于这本书我交了好几位四年级的朋友，当时新生入学后，高年级同学就在新生中寻找他们认为漂亮的，可心的学生交朋友，当然，我的朋友很多，他们送给我礼物，领我照相，我的朋友多，使我自豪。

1942年，有多少青年唱起悲愤的《流亡曲》，带着“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的歌声奔向关内，可当时仅仅16岁的我，天真无邪的接受着奴化教育外，还能知道什么呢？每天早上集合，面向东方遥拜天照大神，校长宣读诏书“奉天承运……”走在“神社”前自觉的“行礼”。饭前端起饭碗首先感谢“皇帝陛下的恩赐”尽管在同一张饭桌上，日本人朝鲜人吃的是大米饭，中国人（满洲国人）吃的是高粱米。路上遇见高年级学生要行礼，不然他们会教训你一顿，当然，高年级我的朋友多，所以我就仗义了。就这样的奴化教育，我也没有读完，因为我拿不出学费退学了。老师为我惋惜，说了些安慰的话，鼓励的话，我就离开了这个建筑在吉林市松花江畔的女子最高学府吉林女子国民高等学校，我的老师：张凤桐。

恋爱

我激荡着感情的热流，也映现着理智的闪光，恋爱了。是这样开始的，他是吉林省最高学府吉林高师的学生，是一个暑假，他从哈尔滨坐火车，我从长春坐火车，坐在一个座位上，度假后上学，我的上衣（制服）都绣着名字被他发现，开学后往学校给我寄了信，学校不准学生谈恋爱，是严加管制的，因为老师对我偏爱，没有在日本人面前训斥我，而是偷偷的告诉了我，最后他说信叫我毁掉了（学生信件训育处是要检查的）。因为我没有越规的地方，老师相信我，但这件事在我少女的心灵上如同往静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石子，激起了微波，没有回音，他还在追求，第二封信开头“前略…”，第三封信开头“前略……”是这个“前略”，使我感到它的严肃性，我们在松花江畔约会了，是一个细雨蒙蒙的天，我们从松花江走到北山，他把雨衣给我披上，上山路不好走，他拉了我一把，我简直像触了电一样，是我生来第一次和一个男性单独在一起，一个少女和一个青年，羞涩的使我不敢抬头，是甜蜜？是幸福？是爱情是萌动，我们默默的，默默的。

古往今来，多少哲人在探寻人生的真谛，多少艺术家在揭示爱情的奥秘。我们将在灿烂的阳光下歌唱爱情与欢乐，生活啊，你就是这样的美妙！生活是丰富多彩的，生活中有理想、有爱情、相思……每一次的相会都是诗情画意的激荡，每一次见面都要交换一次情书，借助于它倾吐埋在心底的感情，用它传递见面时也说不出来的语言，长长的等着他，向言语等着口舌，寂寞等着温暖，理想等着生活，琴弦等着歌，一颗少女的心，那样洁白，那样单纯，我爱的那样真那样纯。他那样憨厚，爱的那样深，那样沉。

我虽聪明，不傲慢，虽美丽不轻浮，我有一颗闪光的灵魂，我有理想，热情，爱，善良，同情，在当时的社会，少女的竞争中，我是佼佼者，但我回绝了各种类型的追求者，我为他付出了最宝贵的少女的爱情。

这一天，天空最亮，群星闪烁，银河平静，我们是在树林之中，小路是如此的幽静，松花江水如同一条洁白的飘带，在向前伸去……树影在摇动，小路也好像在游动，连整个树林迎风摇摆的小桦树也一起游动。这一切真是美极了。我们依偎着轻轻地抚摸着，我们在寻找那一颗最亮的星，永远也割不断我一往深情，这就是我们定情的夜晚。这时候爱情是具有深刻思想的爱情，思想是化为浓烈爱情的思想，有了思想与爱情的结合，也就能达到婚姻与爱情的结合了。

全部恋爱的时间日夜在我心中荡漾，虽然时间不长，但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美好的记忆。吉林的名胜像：北山，小白山，龙潭山留下过我们青春的脚印。有时我们穿过幽暗的森林，穿过裂缝的山坡，穿过乱石的拦阻，穿过荒草的封锁，手挽着手，全然不顾忘记了吃饭也不觉得饿，爱情的火花转化成能量，使我们的心总是热乎乎的，这能量是强者生命的光华。松花江畔更是情侣幽会的地方，有时晚霞寖红了雾的面纱，给夜色罩上一层清淡的雾，霞光射在江面上像闪闪的眼睛在偷看，青蛙在奏乐，鸟儿在细语，好像都在为恋人祝福。不必去饮红色葡萄酒，也会深深的陶醉。青年的心多么微妙，绵绵的思绪化作绵绵的话语，漫长的沉默化作漫长的倾诉。小丰满水电站落成了松花江南北架起了大桥，这幽静的地方常常涌来人流的喧闹，我们的恋爱生活也将随之升华了。

在我18岁的生日这一天，我写了一篇散文，作为礼物献给爱人登在吉林日报上，题目《过眼烟云》署名“幸音”是他把它剪下来，贴在影集的第一页，作为礼物又送给我。我买了一副耶稣的油画装在银边的镜框里送给他，他告诉我，他把它放在了床头，每天为我们的幸福祈祷。

古往今来，多少人赞美青春。恋爱它更激起人们的心灵深处美好的向往，因为它给人以青春的活力，爱；对人生的一切都寄予那样深情的爱！

有时我们坐在江边的小石上，看着平滑的水面，艳阳当空，疏云淡抹，时而一群小燕低低的掠过水面，不管是怎么热的天也觉得清爽，情切切意重重。有时当夕阳西下的时候，也坐在这块小石上。啊！月亮升起来了，水面上一片银白，水浪轻轻托起月亮，飘啊荡啊，周围那么静，我的心跳个不停，我眼前猛然一亮，身上猛然一热，心头猛然一豁达。啊，我找到了宝贵的东西，它就是激情火辣辣的激情啊！我快乐的活着。

爱，是精神需要，是高级情感，它会随着社会产生和社会生活的发展而发展。作为40年代18岁的我，由于贫苦家庭生活，自强向上，不同的条件，受到不同的刺激和影响，使我表现得更加成熟，当然跟80年代的青年比较，则是那么无知，那么幼稚，什么信仰、目标、追求、目的、不清楚。 我当时只知道要做一个好人，诚实正派，这一点直到35年后的今天，仍然保持这个信念不变。

1943年的春天，我和哥哥到了北方的城市哈尔滨，是我第一次的长途旅行，他、哥哥、我，我们三个人年龄相仿，在火车上谈的很热烈，他们俩对我是那样的关心体贴，我很幸福。虽然是长途旅行，我觉得很快的就到了哈尔滨这个东方小巴黎，也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老毛子”（俄国人），他挽着我的手在街上走，这也是从没有过的。我们在马迭尔举行了订婚仪式，也是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他家的人口，经济状况，我想除了他个人的条件以外，我没考虑其他条件，这是我与80年代的姑娘所不同的思想，我自己觉得是高尚的。在马蒂尔丰盛的宴席上，是我第一次喝了那么多的美酒，我很高兴，因为我有了寄托，有了归宿。当他给我带上两只金戒指时，内心有一种难言的滋味，是甜蜜？是幸福？今后我将如何编好这支生活的歌。

1944年的春天，我姐姐、哥哥也是我家唯一的亲人，还有我两位要好的朋友作为伴娘把我送到他家，我才知道他家里是满族人，那么多的清规戒律，我从没见过，当然就更不明白应该怎样去做了。我穿着漂亮的礼服，带着花冠，人都说是一个漂亮的新娘子，我自己也觉得俊俏，很得意。我是坐着花轿结婚的，唢呐声声，虽然是欢乐景象，但我流了眼泪，是幸福的眼泪？还是别的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心里空荡荡的……，从此翻开生活中新的一页。

人都说结婚是恋爱的坟墓，当然我还没有这个体会，不过我总觉得我的黄金时代好像过去了，因此，在笑眼里还有泪光在闪耀。生活总是不断赋予新的内容，对生活，对社会，我要肩负着更多的责任，怎样理解这责任？真正爱情的首要标志，就是要对另一个人的命运担负责任。你也不能不承担这个责任，因为这种责任对你来说不是负担，而是幸福。

我毕竟很年轻，80年代，十七八岁的青年人正是学习追求探索，建立革命人生观的黄金时代，可在旧社会，所谓“二八佳人”就该结婚了，我20岁就已经是孩子妈妈了啊，人生这漫长的路，我好像刚刚起步，但前途茫茫。从刚起步到现在，我在这漫长的人生道路上已经走过35年了，总结一下，20岁以前的生活，我认为还是严肃的，认真的，对生活也是负责的。

20岁以前，我的学习，生活，恋爱都是在哥哥的关心，帮助，抚养之下，使我健康的成长起来。哥哥大我三岁，他也有多方面的爱好，30年代的歌曲，我们都会唱，他会多种乐器。20岁的时候，研究哲学，从那时候哥哥就给我讲黑格尔、康德、给我念歌德的诗，他只读过小学六年，用他一个人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还供我念国高，由于我想不再拖累哥哥，所以我忍痛离开了吉林女高我也知道多么可惜，我是自己做了主张退学的。恋爱的过程，把我们的信也都给哥哥看，他经常给予指导，有时是我们三个人一块儿去玩儿，直到哥哥送我出嫁。1948年，我得到了消息，哥哥在共产党（八路军）围困长春时饥饿死去，听到这消息，真是心如刀绞，可怜的哥哥哥只活了26个年头，年轻的生命就离开了人间，我悲痛极了。当时我在阿城。

妈妈少年时代

青年时代

爸爸大学照片

妈妈大学照片（结婚后有两个孩子又上大学）

爸爸、妈妈结婚照

妈妈生前自己做的相框（我的前半生）

68年在松花江畔，姐夫给拍的。

八十年代的照片

退休后的照片

2016年保姆带她去香坊公园看菊花展

2017年在家里，这件衣服宽大，立领盘扣，身前身后绣着红色大龙，当时在杭州买的，也是妈妈最喜欢穿的衣服。

　　总结一下我的恋爱生活，我觉得也是严肃的认真的，我没有受过恋爱的折磨，是正确的思想作为指导，在20岁以前，我对文化、艺术、以及生活的其他方面的兴趣也在萌芽。想往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物，思想也比较丰富，我觉得思想文化修养的提高与建立崇高爱情有密切的关系。也可以说，思想的成熟程度将决定爱情的崇高程度。

从40年代回到80年代，我的心迎着时代旋转，时间在我心上变成了奔驰的骏马，岁月易得，他迅忽向天上的流星，倏忽像江河流水，消失了，流去了。再也无法追回了我的青年时期，充满那么多对人生的幻想，那么多美好的憧憬，现在，我在过着晚年，时间在我心上变成一匹奔驰着的骏马，他无情地在革命的原野上奔驰——奔驰，他正载着我奔向那原野的尽头——生命的终点。

生命好比阶梯，幼年、童年、少年、青年、壮年、老年、暮年。年轻时不为年龄发愁，50岁以后真是感到人生易老，“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我在1946年祖国光复走出了家庭参加革命。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