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碧山兼及李白诗迹，倪国华/文/图

石板路

问余何意栖碧山，

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

别有天地非人间。

李白这首《山中问答》，千百年来，引发无数诗情。因慕碧山诗意，2022年1月3日，余导航太平碧山，去寻太白诗迹。黄山东，谭家桥以里，问一妇人，碧山何处？先不置可否，后回言似在罗村。

今黄山市版图上有黟县碧山和太平（今黄山区）碧山，无疑两个碧山皆取李白碧山诗意，然李白《山中问答》诗中之碧山，则是《山海经》中记载的一座山，在今湖北省安陆市境内。查李白年谱及其著作编年，唐开元十七年，李白二十九岁，在安陆隐居，留诗《山中问答》。

黟县碧山，县之主山，有漳水出，为浙之源（现代水文学以最长河流为源，新安江之源移尊休宁六股尖）。据旧志称，隋改新安为歙州，曾设州治于碧山，原建有太白祠。今碧山村内尚有宋代私家园林培筠园遗址，明代私塾耕读园，清代云门塔及明清古建筑百余间。又有碧山书局，猪栏酒吧，拾庭画驿等乡建时尚，黟县碧山，声名远扬。

太平碧山，缘何而来？那一定是出自李白向胡公求白鹇诗。李白《赠黄山胡公求白鹇》，诗前有序：

闻黄山胡公有双白鹇，盖是家鸡所孵，自小狎驯，了无惊猜，以其名呼之，皆就掌取食。然此鸟耿介，尤难畜之，予平生酷好，竟莫能致。而胡公辍赠于我，唯求一诗，闻之欣然，适会宿意，因援笔三叫，文不加点以赠之。

请以双白璧，买君双白鹇。

白鹇白如锦，白雪耻容颜。

照影玉潭里，刷毛琪树间。

夜栖寒月静，朝步落花闲。

我愿得此鸟，玩之坐碧山。

胡公能辍赠，笼寄野人还。

我愿得此鸟，玩之坐碧山。不知道太平罗村有没有一座具体的碧山，李白诗集中所称碧山者有多处，有的是实指，有的则是泛称。我在太平罗村，看四周青山列嶂，黄山邈邈，天蓝山碧，村舍疏朗，碧山诗意，笼罩四野。

太平碧山，最有诗意的当属坐落在绿柳桥上的问余亭。亭与桥等宽，老联一幅，悬于亭上：

绿柳桥边山径

青莲马上诗机

唐天宝间胡公晖念其与李白之交，取李白碧山诗意，在其村前建问余亭，胡家历代皆有修缮。文革间被毁，甲午冬月（2014年11月）黄山区政府重修，亭旁有碑为证。

查李白年谱，唐天宝十三载（754年），李白五十四岁，是年游宣城、池州、泾县，继游青阳，登黄山、九华山。《赠黄山胡公求白鹇》诗即为此年作。

无疑，李白到过胡晖家，求白鹇诗序中，细节生动，白鹇呼之欲出，必定不是遥想。且黄山及其余脉牯牛降周边多有白鹇，今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扶贫队长吴叶生在祁门石迹村，叫村人定时投食林间，村边白鹇见人不惊，似为李白白鹇诗意之今人版。

又见中华读书报李传玺等《李白在碧山的一篇佚文和一首佚诗》，更加佐证了李白与太平胡晖事。

文曰：李白还应胡晖之请，为当时的胡氏家族即将修撰完毕的《胡氏家谱》作序。李白《乾元己亥谱序》：

余在翰林，为同列者所谤，诏命散迹江湖。适采石而过黄山，访翰林同事故友胡公晖，退休养白鹇以自娱。主其家稍久。一日，以谱图示予曰：“钦奉我太宗皇帝诏，高士廉、岑文本，取天下谱牒，参诸传，作《氏族志》修。是以应诏。得余本，窃附己意，增新而遗诸后。敢请一言，以弁其首。”予受而观之，为之叹息不已。胡盖舜之后也，周封其裔孙胡公满于陈，子孙以谥为氏。世居咸阳，代有显人，曰刚，为汉大司农；曰贡，为交趾都尉；曰广，为太子太傅；曰福，为姑孰刺史；避乱歙之黄墩；曰裕，为尚书，乃福之弟也，因隋亡于唐，隐遁宣之黄山。传至邦公，为太常，迁宏潭。惟公家碧山。今作是谱，深得一本合族之道，此予所以观其图而叹息也。呜呼，世之氏族，孰非古帝王盛德之后哉！ 然历世浸远，支脉日分，盛衰隐显之迹，有不齐矣；死生患难、庆吊救恤之礼，不能以相及矣；同气相视如途人矣。是故无谱非贤子孙莫能修也，有谱非贤子孙莫能传也。晖，亦胡氏之贤子孙哉！ 自有虞至于今，上下数千百年，蝉联奕叶，而文献足征矣。《传》曰：‘公侯之世，必复其始。’未有先世功德深厚而其子孙不繁衍盛大者也，胡氏之族其可量也哉！ 故援笔序此，以复其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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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二年己亥秋七月初浣陇西李白太白书序

此谱序又得到了朱熹的证实。南宋孝宗乾道辛卯年（1171年），理学大家朱熹为当时太平《胡氏宗谱》写了《乾道辛卯谱序》。该谱序对胡姓缘起，胡福、胡裕南迁繁衍，胡姓对社会的贡献都作了论述，其中对胡晖与李白的关系以及作谱序一事作了肯定。黄山市黄山区谭家桥镇在修志过程中又发现了李白《访胡公晖》一诗：

千重云水万重山，

谁识胡公隐此间。

饲得珍禽足娱老，

白云如海任飞盘。

以上为李传玺文大致。问题是，乾元二年，李白五十九岁，只在四川、洞庭湖、潇湘一带活动，没有到江南的记载。有学者考证，《胡氏家谱》李白乾元己亥谱序是清代才出现的，疑为民间溢美之词。然清代太平军对徽池一带破坏严重，太平胡家亦遭太平军洗劫，家谱在此后复刻也是可能的。如果家谱记载李白访胡晖并作家谱序的纪年是对的，那么学界将赠白鹇诗判为唐天宝十三载则有误。李白《访胡公晖》诗，未见著录，似应存疑待考。

再看李白黄山诗，《送温处士归黄山白鹅峰旧居》：

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

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

伊昔升绝顶，俯窥天目松。

仙人炼玉处，羽化留遗踪。

亦闻温伯雪，独往今相逢。

采秀辞五岳，攀峦历万重。

归休白鹅岭，渴饮丹砂井。

凤吹我来时，云车尔当整。

去去陵阳东，行行芳桂丛。

回溪十六度，碧嶂尽晴空。

他日还相访，乘桥蹑彩虹。

李白年谱认为这首诗写于唐天宝十三载（754年），这一年他在宣城盘桓多日，从李白年谱及著作编年时空看，这首诗似写于宣城。据许承尧《歙事闲谭》，“今考《黄山志》载李白二诗，其一为池阳之黄山，非徽州黄山；其一为送温处士入山者，通体皆设想语，则李白似未至徽也。”

许公的判断让人有些难接受，似未至徽，并非绝对未至，即使未至徽，也可以有黄山诗。我们还是来看李白的诗。虽然后半部多设想，但白鹅峰和温处士是真切的。王琦关于李白诗《送温处士归黄山白鹅峰旧居》之注引曾国潘说“首八句自叙曾游黄山”，伊昔升绝顶，俯窥天目松，也就是说此前李白曾登顶黄山，那么李白是何时上的黄山？从太平上黄山的，还是从汤口上的？李白的脚步淹没在黄山云雾中。

歙县有李白访许宣平事。歙县地名办《李白访许宣平与太白楼》文，生动而美妙。唐代，歙县府城人许宣平，隐居城南城阳山丰隆寺，所作《题壁》诗被广为传诵转抄，其诗为：

隐居三十载，筑室南山巅。

静庭玩明月，闲朝饮碧泉。

樵人歌垄上，谷鸟戏岩前。

乐矣不知老，都忘甲子年。

唐天宝五年（746），诗仙李白东游，在洛阳同华传舍壁上读到此诗，叹曰：“此仙人诗也！”遂南下歙县寻访许宣平。李白行至渔梁码头下船，欲过渡到对面城阳山，渡船为一破船，船上仅一老翁，遂向之问讯：许宣平家在何处？老翁指船篙而吟曰：“面前一竿竹，便是许公家。”李白登城阳山，只见茅舍，不见其人，于是在许宣平隐居庵壁上题诗一首《访许仙翁不值》：

我吟传舍诗，来访真人居。

烟岭迷高迹，云林隔太虚。

窥庭但萧索，倚杖空踟蹰。

应化辽天鹤，归当千岁余。

李白题诗后，惆怅下山，面对如练江水，猛然想起渡船上的老翁，指篙为诗“面前一竿竹，便是许公家”，豁然醒悟：老翁即许仙人也，“此所谓不见之见，不交之交也”，李白释怀而去。后人为纪念李白千里迢迢寻访许宣平一事，将路边酒肆改建，名之“太白楼”。

新编《歙县志》载，太白楼始建于宋，历代有修缮，楼内有碑刻数通记其事。传说也罢，实至也罢，诗仙及其诗迹，依然美好象征，太白楼屹立数百年，业已为太白至徽之物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