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后人评说王维的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而张若虚的诗似乎不只是静止的画,而是流动的电影镜头。在开篇为我们展示了江海明月的全景之后,又将镜头随着江水的流动,渐渐拉远,千里江水,万里月明,诗人以高超的蒙太奇技巧,打破了文字甚至画面的局限,诗歌被赋予了时间的第四维。紧接着,诗人又将镜头拉近:</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朱自清先生说:“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但是,月下的荷塘与月下的江水,一个狭窄,一个广阔,一个清静,一个悠远,意境显然是不一样的。《沧浪诗话》说,南朝的诗歌,重文字而轻理趣,宋代的诗歌,重理趣又轻文字,前者容易流于形式化,而后者又容易流于说教,只有唐代的诗歌,是文字与理趣并重。</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春江花月夜》的理趣,就是第二部分这让人惊异的哲学思索: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面对永恒的时空和瞬间的生命,思索着有限生命的永恒精神家园在哪里安放,刚烈的陈子昂选择的是“独怆然而涕下”,悲观的刘希夷叹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豁达如苏轼,也借客人之口发出“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感叹。可是张若虚却不是这样,“在神奇的永恒前面,作者只有错愕,没有憧憬,没有悲伤”。(闻一多《宫体诗的自赎》)诗人在江边与永恒猝然相遇,他选择的是淡定与从容,不卑不亢,如平等的朋友一样,互相交流着关于自然与人生的感想。个体的人生是有限的,但是人生代代无穷已,用蜉蝣的瞬间达到了年年只相似的江月的永恒。诗人似乎从宇宙天地顿悟到有限与无限的平衡,于是,时间被诗化,哲学也被诗化了。施勒格尔说:从严格的哲学意义上说,永恒不是空无所有,不是时间的徒然否定,而是时间的全部的、未分割的整体。在整体中,所有时间的因素并不是被撕得粉碎,而是被亲密地糅合起来,于是就有这么一种情况:过去的爱,在一个永在回溯所形成的永不消失的真实中,重新开花,而现在的生命也就挟有未来希望和踵事增华的幼芽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