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妈妈,接生娘娘-写给母亲

御风童子

<p class="ql-block">辛丑年腊月 吴峰于西安</p> <p class="ql-block">母亲是1948年4月9日出生的。这一年这一天,戊子鼠年三月初一。当时人们习惯用农历纪年,因此母亲只过三月初一这个生日。实际上,母亲自己从来不给自己过生日。只是这几年,我们好像长大了,才记得给母亲过生日。母亲好像也不太配合,偶尔说,这一天是外婆难受的日子,不要庆祝。但母亲又很矛盾,我们几个,以及孙子们的生日,她即使远在老家,都要操办一下,吃面炸糕的,好不热闹。母亲今年75岁,我们都是幸福的孩子。</p> <p class="ql-block">母亲在人间,经历苦难多。三岁时,母亲得了肺炎,几乎没了呼吸。当时十里方圆没几个医生,家人一看无法救治,准备把她送到对面的沙梁,埋了。当时,外爷外婆已经有三个儿子了,母亲是女儿,更显珍护。家人哭天喊地,久久不能遗弃,舅舅还把母亲一直抱在怀中,不肯丢弃。母亲竟然在家人的哭声中活了过来。母亲获得重生,才有了王家的掌上明珠。七八岁的时候,母亲和家人一起到山上劳作,玩累了,大人就把她放在坡地的高处,安顿好。母亲睡着了,大人们继续干活。不经意间,大人一抬头,看见一匹狼正在母亲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母亲。一怔一惊之间,大人们开始呼喊,算是把狼撵跑了。母亲狼口脱险,又捡回一条命。母亲十一岁时,外婆去世了,母亲坠入了万丈深渊。母亲此后的梳洗、吃饭、纳鞋、穿衣,都是舅舅们照顾的。母亲二十九岁时,外爷去世。母亲当时在高镇一个叫油房头的卫校学医。闻听噩耗,徒步穿崖走畔,不顾鸮呼鸦叫,连夜奔丧,还身怀小妹,从远在百里外的卫校赶回来。母亲到家时,双脚已经磨成了串串水泡,先是匆匆看看熟睡的我和姐姐,随即奔丧。母亲没能见外爷最后一面,只能在对面沙坡上放声大哭一场。我们上学的时候,母亲大概四十岁不到。一次过年,母亲好不容易去西安和兴平,和远在外地工作的父亲过一次年。父亲把母亲安排在408厂的招待所。招待所用煤气做饭。晚饭后,父亲去上夜班。母亲闲来无事,想起几件未干的衣服,可以用煤气灶烘烘。于是她把煤气灶打开,一边等衣服烘干,一边在房间休息。等要起来关煤气时,身子没法动了。母亲这时意识到煤气中毒了,但无法挪动。不一会,就像睡着了一样。隐隐地,她听到有人从遥远处呼喊她的名字,声音那么微弱。她睁开眼,看到父亲在呼唤她,心里却埋怨父亲为什么声音这么低。那一天,父亲刚好下班回来的早一点。他见状,立即打开窗户,把母亲抱在阳台上,给母亲一阵人工呼吸,母亲才听到那来自遥远的声音。母亲再次留下来了。只是这次煤气中毒以后,母亲的记忆力好像不好了,偶尔觉得呼吸、眼神都有元气受伤的痕迹。2012年,我结束了长期驻外工作,从英国回来,新的岗位还没落实。我有机会陪母亲在老家待一段时间。这一年母亲65岁。考虑到母亲常年辛苦,加上思念我们,身体状况不好。我们就安排母亲在榆林北方医院做一个体检。母亲这次比较配合,但体检结果是,母亲肺底部有一个硬币大小的阴影。医生建议手术。我陷入了艰难的抉择。肺是人体最娇嫩的器官,一旦手术,即便是成功了,也会大伤元气。我最后冒险决定,不手术了。如果母亲肺部阴影只是良性的,或者只是一个钙化的结斑,那样更好。我在紧张中等待后面可能发生的一切。几年过来,至今,母亲安好。母亲和父亲这几年一直在老家生活,但过的安详自在,这都是我们的福气。有妈的孩子像块宝。</p> <p class="ql-block">母亲虽女辈,家务担当多。母亲和父亲结婚后不久,父亲是家里老大,应征入伍。大家庭由奶奶操持,小家就由母亲打理。爷爷是村里的会计,外边应酬多,协调很多事。奶奶主要把持家务,奶奶坚持家事以身作则,家庭还算平稳和谐。后来另家分户,妈妈的责任就更重了。八十年代开始,村里实行包产到户。当时爷爷奶奶,还有依然单身的二爸,三个人的地,算是家里的“公种地”,也要分摊给我家、三爸家和四爸家,每家再可分摊一人地。父亲在外地吃公家饭,没有指标。我们姊妹四人,母亲一人,加上分摊一人地,我们小家共分得六人地。地多虽然好,但只有母亲一人担当。母亲一个人,无法喂养牲口,没有得力农具,种六个人的地,实在周转不开。母亲是如何扛过来的,现在看,也无法想象。除了农活,母亲还要代父亲,伺候渐渐年迈的爷爷奶奶,供养我们姊妹四个上学。还有,二爸过着“乞丐般”的生活,每次来家里,母亲照样给做饭吃。只是一边还唠叨着二爸只知道吃饭,也不愿意干活等等。家里每年春种秋收,是母亲最难为的时候。村里人多是两口子都在家,加上有牲口犁地,有农具拉活,规模化生产,便利,也轻松。母亲只有借着人家不太农忙的“缝隙”,找人帮忙抢种抢收,完了还要给人家做一顿饭,表示感谢。母亲最自豪的时候,就是有人夸家里有吃公家饭的;最欣慰的时候,就是父亲从遥远的西安寄回来一袋面粉。按照惯例,母亲要给爷爷奶奶留一些;按照习惯,母亲也会给我们做一顿“面片子”。但终究,母亲过的是苦日子。母亲也有难过和委屈的时候。母亲从小没了自己的母亲,这样的苦不知她一个人是怎么独自承受的。我记得,母亲实在委屈的不行,偶尔去山里,大嚎一阵。母亲在不知不觉中离开家,也在不知不觉中回来了。这样的情景,我当时不理解,甚至反感母亲这样做。这样的情景,我现在也能回想起来,只是难受极了。母亲的担当,不仅在“受苦负重”,还有“思念”。母亲经历了种种相思。少年时,外婆去世让母亲陷入了天昏地暗般的思念。青年时,外爷去世,母亲经历撕心裂肺般的离别。中年时期,父亲先是当兵,再是当工人,母亲和父亲两地相思。九十年代,我上了大学,然后是在西安工作,后来在印度和英国驻外十年,2012年回来,我还是在西安工作,和母亲聚少离多。大姐、二姐、小妹和我,都去了外地工作或生活,成了母亲晚年的思念。</p> <p class="ql-block">母亲性子急,心底善良多。母亲的性子急,我一直想让她把一些事看开,她不听;母亲性子急,我一直想让她把一些事看淡,她不能;母亲性子急,我试图让她念念佛,她现在成了居士,有时还念念“阿弥陀佛”,但都语速依然很快。我一直觉得,母亲性子急,是由于她从小经历太多的苦,承受了太多的难,无法安静下来。母亲就像陀螺,没有停下来的日子。即使慢下来,也可能就失去了平衡。母亲性子急,很多小事看不开。过年时,父亲想给家里做一顿年夜饭,炒菜时,如果该放白菜时,先放了豆腐,母亲就急,埋怨几遍后,父亲悻悻地摔了勺把,结果还是母亲自己操刀造饭。母亲性子急,家里如果发生不愉快的事,母亲一般是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发泄情绪。奶奶在世时,说母亲是“猴脾气”。奶奶是有智慧和方略的。母亲看起来没什么“韬略”。母亲和自己的孙子们,也不时拌个嘴。看见母亲孩子们“吵架”,我倒觉得母亲也像孩子一样,没有城府,不用智慧,反倒简单。时间长了,我发现母亲这种“看不开”的急性子,是来自根植于内心深处的善良。母亲继承外爷一家饮食习惯,一辈子“忌口”,不吃荤。鸡蛋是母亲的最爱。母亲主张不杀生,遇见爬虫之类的小东西,母亲一般是放走他们。母亲不忘娘亲,谁家生活困难需要接济,谁家闹了矛盾需要劝劝,总是尽心劝解,甚至夜不成寐。母亲在和村里人相处时,一般是“让着的”,愿意吃亏。母亲看不开的,都是些小事。我们回家过年,母亲总是要我们吃遍她做的饭。稍有不慎,有什么饭忘做忘吃了,他就哭。我在外边,偶尔遇到什么事,不能让她知道。知道了,就担心。这几天西安疫情严重,母亲一天一个电话,担心酒店隔离受冻,居家隔离受饿。母亲在大事上,一般都能看的开。三爸上高中时,家里困难。母亲支持父亲的想法,把结婚时戴的手表都送给三爸,也支持父亲每月发给三爸生活费和学费。四爸结婚时,里没有多余的窑了,父亲表示可以把他和母亲一起开凿的窑洞让给四爸结婚。母亲同意了。</p> <p class="ql-block">母亲是农民,链接职业多。母亲是农家出身,但母亲一生链接了很多职业。母亲刚结婚不久,父亲应征入伍。当时流行一个说法“一军二工三干部”,就是说年轻人最好的出路是当兵,然后是当工人,最后才是当干部。母亲选择了父亲,父亲选择军人,母亲自然成了军嫂。母亲父亲分开的日子多,但也有一些幸福和荣耀时光。爷爷奶奶寻思着母亲一个人长时间在家辛苦,安排母亲到部队探亲。母亲一个人,长途转辗,从陕北横山到甘肃兰州。这是母亲第一次出远门。母亲到的“部队”,实际上是兰州军区给探亲的家属安排的招待所。母亲说她一次见到那么好吃的馒头,一口气吃了五个。那时老家,正是吞糠咽菜过日子。父亲是两三天以后才见到母亲的,自然要在兰州市里带母亲转转。母亲也没多想,没多问父亲当兵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兰州军区给家里发来贺电,表扬父亲是神枪手,母亲自然很是荣耀。父亲退伍之后,到四零八厂当了工人。父亲在厂里工作近三十年。我们成了半工半农家庭,是不吃商品粮的“市民”。母亲虽然很辛苦,但荣誉感很强。父亲常年在外,视野宽阔,对我们学习抓的紧。我们姊妹四个的学业还算顺利。只是母亲更辛苦,干农活没了帮手。我们都是走读生,中午回家吃饭时,一般都见到母亲在锅台上留下几个粉笔字:饭在后锅,趁热吃。再补充一些当天需要叮嘱的事项。我和大姐二姐妹妹也习惯了,知道母亲这时还在地里。至于我们和父亲的联系,主要是写信。我三年级就开始给父亲写信,这在村里是很值得骄傲的。母亲偶尔也写,和我的信装在一起,或者在我的落款后边附言几句,寄出去。我上大学以后,家里感觉我不会回到农村种地了,发展思路也发生了一些变化。父亲提前退休,让二姐接了班。我上大学期间就开始领“工资”了,尽管那是父亲的工资。家里的经济来源少了一大部分,父亲和母亲决定到城市发展。他们去了银川,那里有三叔在,可以帮他们找一个生意做做,或者干点什么。母亲在银川大概呆了近十年,给建筑工地做饭,看看大门,帮大姐看看粮油门市等等。我上大学期间,还请母亲来西北大学住了几天。母亲第一次看到大学,而且和自己这么近,她很自豪。好像一下子忘了多年的劳累。赤脚医生是上世60-70年代没有纳入国家编制的非正式医生。母亲生了我不久以后,有一个当“赤脚医生”的机会,父亲也很支持。这样,母亲在村子里开始“行医”。我们家是半工半农,而母亲自己的一半,又是是半农半医。母亲行医,主要是给村里人打针,简单的诊断和开药,最艰苦的任务还是接生。村子里和我一般大的孩子,以及往后的孩子,有多半是母亲接生的。每遇谁家要生了,母亲毫不含糊,白天生白天去,半夜叫半夜去。母亲有时会讲讲一些艰难时刻,说谁家的孩子一生下来不会哭,就在小屁股上给一巴掌,有哭声了;谁家孩子不是顺产,脚先出来,胳膊先出来,还要经过一番调整,才顺产了;有的小孩被脐带缠住了脖子,母亲要想法解开纠缠。村里掌兵家的孩子,刚生下来就没气了。母亲果断给这个婴儿开始人工呼吸,孩子竟然奇迹般地活了。种种事情,产妇痛苦,家人揪心,母亲则要想尽办法要化解一个又一个危机。母亲常常想起这段经历,有一种自豪和欣慰。我们常说母亲佛心善果,会成神的。村里有座娘娘庙,九天三圣母娘娘两侧,有催生娘娘和送生娘娘,母亲大概是从两位娘娘手中接过新生的孩子的,母亲该是“接生娘娘”吧!不同的是,催生娘娘、送生娘娘在飘渺的“彼岸”,母亲在实实在在的“此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