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十四</div> <br>第一天下煤窑我就感到自己吃不下这份苦来。<br>来到了几百米深的井下,虽然头上顶着矿灯,煤是黑的,炭更是黑得发亮,无论矿灯怎么照,眼前都是漆黑一团,让人分不出东南西北,不小心就会撞在别人身上,不管你有意无意,被碰着的人都很恼火,少不了骂一句:“瞎了!”<br>我被骂得心里很不痛快,却不敢还嘴,只能忍气吞声低着头。<br>心里顿时生怯,便格外小心,生怕再把人撞着,或者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掌壁。<br>无论怎么,我都不能一下子习惯这个被铁拴他们称道为“地下宫殿”的煤窑。<br>我心里怕极了,总是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迈着犹犹豫豫的步子,好像脚下尽是悬崖峭壁,四处皆是毒蛇猛兽,看不真切就会掉下万丈深渊,误入虎口,被碰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br>心底害怕,脚根无力,老挡别人的道。<br>后面的人见我慢慢腾腾不敢快走,压着他们也不能快跑,便在后面凶里霸气地破口大骂:“狗日的,你能不能跑快点儿。”<br>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恼火地使了一把劲。矿车竟然甩下我,在轨道上“哐当、哐当”风儿一般飞跑而去。我吓得浑身冒汗,迈着踉踉跄跄的步子,昏天黑地的追赶矿车,几次撞在掌壁上。<br>后来矿车停了下来,我才追上去,无论后面的人怎么骂,再不敢贸然使劲。<br>而前面却又遇上下坡,由不得你使劲,矿车便自动往前溜去,把你远远抛在后面,只听得“哐当、哐当”如雷翻滚,眨眼远去。<br>可我却不知道咋才能追上,只害怕矿车在前面翻了,或者撞人。<br>我眼前闪现着一片血光,不由地就呜呜咽咽哭了起来。<br>第一车货便是这样惊慌失措地推到了出口处,挂上了卷扬机,我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再也不想动弹。<br>我根本没在意别的人在干什么。<br>他们把车推出来,领一个签,又急急忙忙返身,去抢卷扬机送下来的空矿车。<br>我也得到一个竹片制作的签儿,知道下班的时候,就是拿着这玩意儿计算工分。<br>可是,我却还在发愣,瞧着那些把矿车链在一起,往卷扬机钢丝绳上挂的工人,他们有条不紊地把一个个装满了煤炭的矿车链起来,打一声铃,卷扬机便起动了,拖着一长串矿车,往外面走。没多一会儿,那一长串链起来的矿车便走出矿井,看不见了。<br>一会儿工夫,卷扬机又送下一串空矿车皮,等不得开链的工人把链打开,便有许多人围上去,把手搭在空矿车上,链一打开,立刻推车而去。<br>而我却在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心里说不出的悲观。<br>只推出一车货,便有几分心寒胆颤,觉得自己受不下这份苦,不知道该咋办了。<br>在困苦的时候,我便想点一支烟。习惯性地在身上摸一把,才记起来刚到煤矿的那几天,参加培训,技工就给我说了井下不能抽烟。因此在下坑前,的班前会上,大家都过足了瘾,把烟留在澡溏里换下的衣服兜里了。<br>想抽烟而没有烟抽,这也是最最让人难以忍受的痛苦。<br>我简直不知道几个小时不抽烟如何是好,心里说不出的恐慌。<br>而更倒霉的是,站了这么一会儿,刚才冒了一身的汗给风吹落,衣服冰一般贴在身上,针一样刺得人浑身发抖。牙齿也凑热闹般“哒哒”地打起仗来。<br>可我还是没勇气去和别人争抢卷扬机送下来的空矿车,好像不知道只有动弹起来,身上才能发热。<br>我没去抢车,只是觉得自己吃不下这样的苦,自己不是出这样力的材料。<br>而不出这样的力,去干什么?<br>鼻子发酸了,我强按着鼻子,紧咬着牙,才没哭出声音。 后来还是铁拴看见我愣站着,跑过来嘲笑说:“咋,吃不下这份苦,后悔了吧。”<br>我低着头,尽力不去看他,心里却说不出的难过。<br>他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一下说:“如果真是受不下来,趁早出去,回城里给人家低个头,就用不着受这份洋罪了。”<br>他知道我不会向她低头,偏说这样的话。<br>气得我泪眼婆娑,生气地喊:“甭管我。”<br>他竟然笑了:“可你甭这样老站着呵,不动弹,这么大风,你是想感冒咋的。”<br>看着卷扬机又送下几个矿车,他推我一把:“不快去抢一个,等啥?”<br>空矿车停下来,铁拴扑上前去抢了一个。<br>而我还在犹豫,几个空车眨眼就给人们抢完了。<br>铁拴见我还在发愣,恼火说:“像你这个样,一天能推几车货。”<br>我很委屈,低着头不敢看他。<br>他就生气地跑过来,把自己抢到手的空矿车让给了我:“你以为这份力是好下的,完不成任务,你挣不上钱事小,人家还嫌你窝囊了人家的产量。”<br>我推着空矿车又往掌子深处走去。<br>而我的思想却在开小差,盼望着玉珊尽快回心转意,好救我离开这一天也呆不下去的鬼地方。<br>我在想象着哪一天她突然到来的情景。<br>等我走出坑口,她已经站在那里等待我好半天了。<br>我看见了她,可我没有理她,而是像不认识似的愣着。<br>她也仿佛不认识我一般,好一阵子端详,眼泪便从她美丽的眼眶里堆涌出来,溢流满面。她的嘴唇颤抖着,咧了好几次,好容易才叫出一声:“冈山。”<br>便向我扑过来。她说:“原谅我吧,我已经照你的要求,把狗日的告纪检委了,和我回家去吧。”<br>我心里说不出的激动,眼泪也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br>她像三年没吃饭的饿汉那样,如饥似渴地紧紧搂着我。<br>而我却在犹豫,想说:“你看我身上多脏。”<br>到底禁不住那柔软身子的诱惑,把她拥在怀里。<br>忍不住就在她白嫩的脸蛋上亲吻起来,在她秀丽的脸蛋上印上了几个黑圈圈。<br>她说:“让你受了这么多天苦,都怨我,我心里真难过。”<br>我向她笑了笑:“只要你来了,我心里就高兴。我一直在盼着这一天。我知道你舍不得让我吃太多的苦,受太多的罪。”<br>她很激动地点着头。<br>而我却扭开了头,看着吃惊地瞪着我们发愣的煤矿工人。<br>他们万万想不到,有这么一个下凡仙女一般的女子会不顾一切地扑进一个满身乌黑矿工的怀抱,不要我再受这份罪了。<br>她的到来使我忘记了这么多天所吃的苦,我开心地笑着,心底里满是说不出的甜蜜和自豪。<br>我到底胜利了。<br>我终于又可以回到那个温暖的小屋里去了。<br>我心里得意得很。<br>我相信这一天一定不会遥远,说不准晌午吃饭的时候,她就在坑口等着我。<br>可是,从井下出来,我看到的只是让人不耐烦的泡影。<br>今天她没来,也许明天就来了。 向澡溏走去的时候,我坚定地想着,她不会让我吃更多的苦。<br>眨眼在窑下过去了两个星期,眼巴巴地盼望着,望穿双眼,到底没有盼来时刻想念的人。<br>虽然我一天比一天对井下的情况熟悉,从第一天差不多和铁拴他们差了一半任务,而我却在一天天地长进,两个星期过来,也基本能和他们完成一样的定额了。<br>我再也不会像第一天那样惊慌失措,更不会在下坡的时候被车甩掉,害怕翻车或者撞人。<br>矿车在轨道上行走,有轨道就有规律。<br>我到底明白了这个道理,因此,猛推一把,也可以像别人那样,踩着车把放一下飞车。遇到下坡更是一股作气地骑车而去。<br>但我仍然在做着早一天离开煤矿的美梦,无论如何,不愿意多在井下停留得太久。<br>我还在想着雄心勃勃,但只是刚开了个头的事业。只有在那个岗位上,我的知识和智慧才能得到完美的体现。<br>而下一辈子煤窑,其价值又有多大呢?<br>想着搁置了的事业,我就禁不住心酸,难受,一天也在煤矿上熬不下去。<br>只是她不到来,我就回不到那个小屋,就不能够去发挥自己富有意义的人生价值。<br>这时候我才知道,她在我的事业中占着多么重要的位置,没有她的配合,就没有我的事业<br>可她咋还不来呢?我不由地恨她,想着她真要这么绝情,再不愿意和我合作,我就会把她杀了。<br>当然这只是想想,只是这么想想,心情就不能再糟。<br>有时候吐一口唾沫,看到里面有那么的煤尘,我的头就发昏,多一天也支持不下去。<br>可她就是不来,我有什么办法。<br>熬不下来我也得熬。<br>自从来到煤矿后,我的心情就没有再轻松过。无论铁拴咋逗我,我都笑不出来。<br>煤矿上的人都说我古怪,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我的笑脸。<br>有时候他们和我说话,而我却不吭不呵,因此他们很少听到我的声音。<br>即使他们骂我,骂得很难听,我也没有回骂过。<br>听了大家的说法,铁拴便以为我窝囊:“他们骂你了,你听见咋也悄悄的,就这样让他们欺负你。”<br>我听了他的话说:“有甚用,骂就让他们骂吧。”<br>铁拴说:“煤矿就是黑山掌,你这样文文雅雅,别人就要欺负你。以后他们咋骂你,你就咋回敬他们,甭窝窝囊囊,让别人看不起你。”<br>我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不想说。<br>以后仍然有人骂我,但我还是懒得和他们生气,不愿意让他们破坏了我美好的心镜。<br>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更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br>就是铁拴,也不知道我的心事。<br>他还以为我真的不想和玉珊破镜重圆了。<br>而我却在心底盼望着她的到来。<br>我连做梦都在想她。<br>我这样想念她,难道她就不想我吗?<br>我不相信。<br>我坚信总有一天她会到煤矿上来向我认错,而且我在煤矿多呆一天,这希望就离我近似一天。<br>我每天都在做着希望的“美梦”。<br>可我到底没盼来她,却盼来一个非常不妙的消息,<br>她说她恨死我了,要和我一刀两断……<br>这消息是铁拴进城给我带回来的。 虽然每天我都觉得在窑上这日子过得度日如年,竟然没想到眨眼已经过去三个星期。<br>这一天过小礼拜,只能休息一天,铁拴便不能像过大礼拜那样往家跑。<br>前一星期过大礼拜,他问我回不回家。<br>我苦笑说:“我现在哪还有家。”<br>他又问我有地方去嘛,我摇着头:“我哪有地方去。”<br>他便约我到他家过星期。<br>而我却没那份闲心,谢绝了他的好意,在宿舍里睡了两天。<br>这一天是小礼拜,他没法回家,便要进城去。<br>夜里就约我说:“冈山,明天进城吧。”<br>我问他进城干啥,他说:“转转。”<br>我说:“有甚好转的。”<br>早饭吃过后,他又来叫我:“一个人在宿舍有甚事,就不闷?”<br>我说:“不闷。”<br>他还要拉我进城,惹得我很生气,要发火了,他才住了手说:“你这人是咋了,我是怕你闷出病来。”<br>我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他。<br>他站了一会儿,嘟嘟哝哝说了几句话,后来就出门走了。<br>当时屋子外面还有许多人说话,很热闹。<br>但我没有去听他们吵什么。<br>我闭上眼后就再不想睁开。我想悄悄地想她一会儿,想她的脸,想她的眼睛,想她那甜美的小嘴,想她的笑容,想她到底爱不爱我,一遍一遍地回忆我们过去有过的那段往事。<br>不知不觉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br>我睡着了。睡着以后却再没有梦到她,什么梦也没有做。<br>直到下午三点多才醒来,再没有听到外面有一丝儿的声音,整个煤矿静悄悄的。<br>从屋子里出来,我抬起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觉得太阳也在冲着我笑。<br>我想也许是她快要来接我回去了,心里一阵暖洋洋。<br>便坐在了一堆坑木上晒太阳,点上一支烟有滋有味地抽着。<br>我想那一天也许快了。<br>但我没想到,铁拴竟然去了她那里,给我带回来这样一条消息。<br> 刚走进大院,铁拴就冲我凶狠地喊叫起来:“樊冈山,你咋就这么不是东西?咋就做出了这样不是人的事了。”<br>我咋了?我吃惊地抬起头去看着他。<br>而他却向我百米冲剌般扑过来。<br>看着他的脸因为气愤都发紫了,我的心就欢欢地跳了起来。<br> 他在我面前站住,气呼呼地喘着粗气:“你咋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br> 我说不出话,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由于太激动,太生气而不住翕动着的嘴唇,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啥,惹得他这样生气。<br> “你这事算是彻底的完了。”他因失望而恶狠狠地指着我说。<br>可我迷迷荡荡,根本不知道他为啥冲我发这么大的火。<br>我说:“你冷静点。”<br> 他说:“我能嘛。”<br> 我说:“可我究竟咋着你了。”<br> 他冷笑:“你能咋着我。我是为你难过。”<br> “为我难过?”我迷惘不解地看着他。<br> 他眼里竟然涌起两汪泪水,低下了头,呢呢喃喃哭着说:“你咋能做出这样对不住人家的事情。”<br> 见他半天说不清咋一回事,却没完没了地懊怨,我不由生气了,冲着他大声说:“我对不起谁了?”<br> 他瞪着泪眼看着我,也喊叫起来:“你还有理,你对得起人家玉珊吗?”<br>“她?”我的声音哑了。<br>可是我仍然搞不明白咋就对不起她了。我并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这话是从何说起?<br>想着铁拴今天一定见着她了,她一定和他说了什么气话,他逞不住气,就跑回来吓唬我。<br>她那点儿诡计还能蒙得了人嘛。<br>我笑一声说:“你到她家去了吧?她和你到底说甚了。”<br> “她要我告诉你,她再不想看到你,要和你一刀两段。”铁拴气哽哽地看着我说。<br> “我还以为出了多大的事。”我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看把你急慌成啥样了。甭小题大作,大惊小怪。”<br> “你甭不当真,”铁拴说,“她可是真的恨死你了。”<br> “恨我什么?”<br> “你为啥要告她爸?”<br> “告她爸?”我吃惊地从坑木堆上站起来看着铁拴,“她知道了?她怎么和你说?”<br> “你承认了吧。”铁拴没好气说,“我还说你不是这种人呢。可你咋就做出这种缺德的事了。”<br>我愣了。<br>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知道这件事情。 这么多天,我都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单说这一件事,我似乎感到歉疚,在心里觉得对不住她。可她咋知道是我替她们村里人写的“检举材料”,咋知道是我要告的她爸?难道说纪律检查委员会也出卖检举人。<br>这世道真是出毛病了。<br>我愣愣地看着铁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br> “你想想,你这样没良心,她还能不恨你嘛。”<br>我的心又紧张地狂跳起来。甚至我脸上都冒出了一层热汗。<br>好一阵子,我才突然想起他刚才说过的一句话,心里有些不服气说:“你刚才说我啥?说我缺德?我咋缺德了。”<br> “干了这样的事,你还不缺德。”他厉声说。<br>我张一下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便低下了头。<br>我是心里有愧,觉得挺对不住她,却也仅仅是她。<br>因为她毕竟和她爸爸是两回事。<br>她单纯,善良,美貌。<br>认真说我是不愿意伤害她的。<br>可是,谁让她有那样一个当村支书的爸爸了?谁让她是他的女儿了。再说,我是为了他的纯洁,不愿意让他作更多的恶,祸害更多的人,才这么做的。<br>我有啥错呢?如果他不是村支书,而只是个普通老百姓;没有拿我们从洛阳进回来的货坑害村里人,加重老百姓的负担,我都会为自己有一个平常的老丈人心里高兴。<br>可他是这样的人嘛!<br>每每想到村子里这些当官的,就是为了害人的活老爷,我就气得浑身打颤。<br>如果不是他们蛮横无理,不择手段地算计别人了,我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境地吗?彩花会离家出走嘛。<br>想着村子里那些吃人的土政策,我就气闷得活不下去。<br>老百姓有甚办法,抵抗只能是为自己加重负担。那些活老爷不怕你不缴钱,你不缴,他们就不给你批房地基,你的儿女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并且找到了对象,他们却不给你开到乡里登记的“介绍信”,甚至不让你迁移,搬家。<br>想一想遇上这样的村干部,老百姓还过得好日子嘛。<br>她爸就是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村霸。我要为老百姓出一口气,我想把这个混进党内的家伙干下去,我咋“缺德”了。<br>这么想着,我又抬起头来,看了铁拴一眼:“铁拴,你们村里的干部怎么样?”<br> “你问这个干啥。”<br> “你知不知道,她爸是个土皇帝。”<br> 他看了我一眼:“你说这话是甚意思?”<br> “甚意思?”我重复着他的话说,“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家伙,他当支书不过是坑害人民了。”<br> “哪个村的干部不是这样。”他埋着头说,“天下乌鸦一般黑。”<br> “像这样靠坑害人活的干部,你说我还不应该干掉他。”<br> “冈山,”铁拴抬起头来看着我说,“社会就是这样……”<br> “不。”我喊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而他却向我淡淡地笑着,点上一支烟说:“你甭这样犟。现在哪一个村里的群众对干部不是一肚子气。可恨人家又能咋样?人家有乡里的干部给撑腰,做靠山,咱能把人家咋样了。”<br> 我气愤地说:“象这样的干部,就应该让他们早日下台。”<br> 他摇了摇头:“你说得容易。”<br> “纪检委不是管这事的嘛。”我说,“中央不是三令五申反腐败的嘛。”<br> “反谁呀。”他冷笑,“亏你还是个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咋就一点儿不明白这个世道。”<br>我被他冷笑得浑身发木,心里很不是滋味儿。<br>但是,我却找不出更能说服他的话,让他心服口服。<br>我有几分委屈地低下了头。<br> “你呀,”他说,“都啥时代了,还这样死脑筋,一点儿不开窍。”<br>想不到有这么一天,铁拴竟然教训起我来了。<br>我被他教训得张口结舌,理屈词穷,应不上声来。<br>难道说这是“秀才与兵,有理也说不清”吗?<br>显然不是。铁拴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而他为啥对眼前这个世道充满绝望?为啥不相信中央反腐败是诚心诚意的呢?难道说,他看世道比我还透彻。<br>我简直不能相信。我仍抱着一线希望,相信纪检委不会违背政策出卖了我。<br>因此我说:“你甭着急,还是让事实说话吧。”<br> “让啥事实说话?”他不明白地看着我说。<br> “我相信,纪检委肯定会处分她爸。”<br> “这就是你的期望?”<br> 我点了点头:“是的。”<br> “我仍然不明白,这对你有甚好处呢?”<br> 我说:“我不能容忍一个不干净的人,做我的老丈人。”<br> “可是,”铁拴生气得话也说不出来了,他重复说,“可是,你这样做,玉珊还能愿意和你结婚。”<br> “她不愿意和我结婚?”我不以为然地笑着,怎么也不能相信会是这样的结局。<br> “我看你真是脑子出毛病了。”他瞪着我,“你把人家爸都告了,还想跟人家结婚?你想这事能成嘛。”<br> 我张了张嘴,但什么话也没说出来。<br> 铁拴又说:“明告诉你,她恨透你了。她说,她想都没有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想都想不着,你会是这种人。我真替你难过。”<br>我点上一支烟慢慢地抽着。<br>铁拴说我脑子出了毛病,铁拴说她说我检举她爸不是人干的事。<br>她还骂我不是人,是畜牲。因此她恨死了我,再也不想看见我,要和我一刀两断。<br>这一切是真的吗?她真的为此再不爱我了?<br>我呆呆地看着铁拴,脑子里一片嗡嗡的吼叫。<br>看样子她不会尽快到煤矿上来向我认错。<br>也许她真的恨死了我,再也不会和我重归言好。<br>这样想着,我心里就很难受,再也抬不起头来。 我闷闷不乐地抽着烟,听着铁拴的责怪:“你咋就做出了这样的傻事?你真是脑袋出毛病了。”<br>我不由地想着去她们村那时候自己的心情,我不认为自己脑子有毛病。<br>我不能够承认自己错了。<br>可是,她为什么就想不通呢?<br>铁拴为啥也说我脑子出了毛病?<br>而不管怎么,我都可能失去她。<br>她肯定不会到煤矿来向我认错,再把我接回到那温暖的小屋。<br>没有她,我便失去心爱的事业,只好无期地在煤矿的深井下委屈求生。<br>想着自己将要在煤窑下长期干下去,我鼻子都发酸了,眼泪也流了出来。<br>而铁拴还在没完没了地责怪我:“你脑子一定是出了毛病。不然,你咋会做出这样没有道理的事。”<br>显然,失去玉珊,铁拴显得比我还要难过,痛苦。<br>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谁也没办法,只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了。<br>而我却还是不能够忘记她,忘记我雄心勃勃,刚刚开头了的事业。<br>我仍然不愿意在煤矿上窝窝囊囊地了此一生。<br>我是那样的不甘心,只是不知道该咋办了。<br>我低着头,任铁拴怎么说,再没有抬头,再没有说话。<br>甚至连铁拴的话也一句听不进耳朵,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心里乱糟糟,没有头绪。<br>时间就那么一分一秒过去,天不知不觉黑了。进城去闲转的工人陆续回来,在我脸前不停地走来走去,沉闷了一天的矿场也渐渐热闹起来。<br>我不知道铁拴什么时候离开了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br>我不知道啥时候又坐下来,呆呆地在坑木堆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觉得身子有点儿寒冷,才站起来,往宿舍走去。<br>走近宿舍的时候,猛地听见铁拴在一个屋子里谈论我,他说:“你们说他是人嘛?是人能做出这样的事嘛。”<br>我呆了一下,心里说不出的凄惶,低着头走回宿舍,懒散地倒头睡了。<br>我听见铁拴说话那个屋子里的人们,都在高声地大笑。<div>(未完待续)</div> 2022年1月5日作者在上班路上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