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剧《对手》三品

老徐文痕

一品题材

跨年谍战大剧《对手》，酒尽菜罄，曲终人散。盘点收视率及口碑，可称一桌盛宴。剧中正邪两派狭路相逢，拼智斗勇，胜负见分晓，归宿有定数。尽管结局走向不出预料，但观众心里保鲜的，是与以往不同的观剧体验。

国产谍战影视，历来喜欢从历史积淀中寻觅线索，考证编撰，剥丝抽茧，史实打底，娱乐元素加持，或热衷文武斗法，循迹觅踪，或把玩悬疑惊悚，诡异爆裂。谍战类型剧，深得大众喜闻乐见。史料中有取之不竭的食材，既安全系数高，又博人眼球，影视人何乐而不为？

翻检近年能触摸到谍战影视剧“天花板”的作品，一水儿历史题材。包括《潜伏》、《风筝》、《伪装者》、《风声》、《悬崖之上》等等。

《对手》不走老路，另辟蹊径，将时间轴定位当代，地理坐标台海边儿上的厦州市。对决双方是大陆国安和对岸潜伏过来的间谍。这故事，出锅就让人感觉有点异香扑鼻，大厨“剑走偏锋”的手法，多了些少见的神秘和诱惑。

媒体对当下反谍不乏零星报道，但鲜有细节披露。人们对新时期敌对势力间谍渗透的现状及间谍面孔，实际上都很陌生。即使年纪稍大观众，其记忆也基本停留在上个世纪《羊城暗哨》《铁道卫士》《国庆十点钟》等电影里的“抓特务”层面。

国家安全局，是社会日益多元复杂趋向中的一条隐秘战线，担负反间谍、保卫国家安全重责。但其又是绝对神秘所在，与百姓隔着锅盖和缭绕雾气，若隐若现，模模糊糊。不似公检法，更多时候在明处打拼，公众看得真切。涉密，是国安部门的核心，其人其行，许多时候甚至比屏幕上打码的缉毒警察更加“神龙头尾皆不见”。

好奇，构成影视市场潜在基础。《对手》让新主角隆重登场，在反间揭密上做足文章，将国安形象推到前台，走进大众视野，不但契合超乎以往的娱乐欣赏期待，满足了社会好奇心，于题材上也先胜一筹。

高收视与高风险常常结伴而行。特殊选题审查的严格不言而喻。把握尺度，在可能和不可能之间寻找平衡，在露与隐的微妙里完成各方都能接受的表达，对编导演无疑更是极大考验。其艺术勇气、理解角度、生活体验、把控能力、表现手法以及当代意识，都要过硬。

新鲜好题材，如沙里珍珠，必须淘出来洗净，才能大放异彩。《对手》的魅力，首先得益于题材优势。

二品剧情

《对手》剧情主线只有一条。就是段迎九为首的国安将士，与林彧、李唐、丁美兮间谍网“黑三角”之间的猫鼠游戏。故事的所有枝枝蔓蔓，走马灯似的人物出场下场，都围绕这条主线展开推进。

剧情特点之一：间谍身份无谜团。从开篇李唐冒充警察绑架黑哥追问幺鸡下落时，反面标签已经贴上。丁美兮、林彧间谍身份同样没有多少遮掩，不设悬念，不用猜谜。观众心里，早早知晓这是一幕“明斗”戏，看点是段迎九如何拨开重重迷雾，寻找间谍踪迹，还原一个又一个事件真相。

如此人设和情节布局，虽然使后面的悬念、谜团以及反转设计变得困难很多，但比起“谁是间谍”的猜谜老套路，还是来得新鲜，来得高明。

剧情特点之二：烟火气与火药味杂糅渲染。《对手》生活味极浓。不但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男痴女怨的戏码很多，且触及诸多当代社会问题。包括亲情与爱情，中年情感危机，家庭学校教育，孩子逆反和早恋，一夜情，校园霸凌，反腐、理财陷阱等等。剧中角色都是生活中的普通人，坎坷磨难无人能免。不但李唐丁美兮活得一地鸡毛，段迎九也会遭遇家庭解体。这就是现实，其况味人人皆知。

谍战剧过多着墨于生活琐碎，会不会冲淡或游离主题？算不算毛病？是否“一不小心拍成了生活剧”？我倒觉得，《对手》把谍战内核包裹于生活外壳之中，正是编导匠心所在。国安、间谍都是普通人。人有人性，也有日常。明争暗斗，生死较量，都离不开喧闹熙攘，纷繁嘈杂的现实生活。人间烟火气里的刀光剑影，市井坊肆间的正邪博弈，说明当代谍战，就潜流于你我周边，隐身在鸡零狗碎的日常生活中。

谍战无“标配”，从外化的生活透视剖析人性，才能品到内核的精美味道。当代谍战，与生活有机交融才显真实 。

剧情特点之三：留白的魅力。悬念一一解开，事事水落石出，似乎是谍战剧的“常规操作”。仿佛“恍然大悟”和“原来如此”才能构成完美结局。

《对手》里的某些悬念，最后并没有解开或者没有完全一清二楚。就像一锅“乱炖”，你猜不出到底加了多少食材和佐料。比如早年劫持黄德铭时，半路杀出的东北间谍宝平有何背景和目的；李小婷的妈妈是谁，她的身世和大陆行之谜；林彧当年落水后如何死里逃生；李唐怎么知道李小满是林彧的亲生女儿；陈秘书盗取的银行高净值客户资料有何价值；火传鲁的批件涉及什么机密等等，除此之外，许多人物来去匆匆，从粉墨登场到销声匿迹，面目也不甚清晰。谜雾始终未散，需要观众猜测、联想、琢磨、回放或者脑补。

尽管一个细节也不敢错过，还是留下诸多困惑和疑问。

中国水墨画讲究“留白”，画得太满反倒破坏了作品整体美感。留出纸面空间，也是给观者留出想象空间。口留余香，反复品咂，佳肴美味绵长。言尽而意犹未尽，是文章的最高境界，有着独特魅力。影视剧同样如此，把主要线索捋顺厘清，逻辑基本合理不悖常识便可，没必要面面俱到，更不用担心观众看不懂。事实上，许多观众解读，虽有差异，但都充满了机敏和智慧。

当然，剧中的某些细节，有不够严谨或经不起推敲之处，也难怪观众吐槽。国产谍战剧通病，难以一朝割除，不是百密一疏，就是莫名其妙。需知艺术留白的前提，是合理又恰到好处。味道、作用不明的佐料，少添加为妙。

三品演技：

论《对手》演技排行，我觉得前三甲当属郭京飞、谭卓、颜丙燕。

郭京飞饰演的李唐，最具间谍“范儿”。他沉默寡言，喜怒无形，遇事冷静，城府极深。言谈时，他常常答非所问，跳跃性思维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但其策划实施的每一次行动，既目的明确又筹谋缜密，出手就是杀招，透着由里到外的狠劲儿。比起林彧，李唐才是段迎九的最强悍对手。

李唐个性复杂多面。18年断线风筝的生活窘境，他与丁美兮同样耿耿于怀，但他却引而不发，只是暗中较劲，不露声色地做着自己的事儿。在林彧面前，他忍辱负重说着“我认命”，转头却有条不紊安排起丁美兮和李小满的后事。对丁美兮的出轨和李小满的身世，他心知肚明却处之淡然，表现出一种极其矛盾纠结的情感。看破不说破，不苟言笑的背后藏着深层的诡异和狡黠，是李唐的典型特征，他的所有举止，都能在其特殊性格里找到注解。

演惯了小人物的郭京飞，终于厚积薄发，万众瞩目，赢得了观众喝彩的回馈。

谭卓的高冷和惊艳深化了丁美兮这个角色。她锥子般的眼神里流淌出太多的阴郁和孤僻，让人既觉痴迷又心生寒意。不禁想起《三块广告牌》里的那位海耶丝女士，少见女性柔情，每个表情举止，却都尖锐抵心，意味深长。

丁美兮美丽又有些神经质，在李唐面前，她会喋喋不休地唠叨经费去向，抱怨自己断线风筝和“棋子”命运，总在幻想着“回去”，十足碎碎念怨妇形象。对女儿李小满的叛逆，她点火就着，大喊大叫只会呵斥责骂，分分钟就能发飙暴雷，又是一副悍妇相。对男人，她看得太透，床上地下，难得动真情，妻子情人的角色，都不算合格。对工作家庭，她心有旁骛，老师和母亲身份，时常露出尴尬。

18年的不如意，已经崩溃了丁美兮的心态，磨平了她的间谍棱角，身份变得有些模糊。如果不是身陷险境时还能职业性的用暗语向李唐求救，如果不是看懂了李唐在饭桌上敲出的摩斯码，人们几乎忘记了，她也是间谍。

与几个男人的纠葛，把丁美兮的情史涂抹得色彩斑驳。她到底爱谁？林彧？李唐？火传鲁？其实，她哪个男人都不爱，她只爱自己的亲生女儿李小满。能让她付出一切的，也只有女儿。几个男人只是她生命里的匆匆过客，偶尔摔倒被人扶起，会报以感激的一笑，但没人能留住她的心。

谭卓真的很酷很有戏。把一个外表和内心都非常纠结茫然的女人刻画得入木三分，淋漓尽致。在她的表演里，你的确找不到一丝常见的脸谱化弊病。

颜丙燕是接近“戏骨”级的实力派演员，即使一如《万箭穿心》里李宝莉那般素面朝天，不雕不饰，依然显露着成熟老道的人物塑造功力。她演绎的段迎九形象，既朴实无华，又暗藏锋芒。“国安人”在她的举手投足间，得到了相当成功的形象诠释。

“糙”和“细”是段迎九性格两极。

生活中，她糙到守不住自己的婚姻和家庭，对丈夫的不理解没办法沟通解释，最后竟一拍两散、家庭解体。她弄不懂儿子的遭遇和心思，不会对症下药解决被小混混欺辱的问题，只会埋怨儿子“你干嘛不打回去？”，在饭店里，她示范了武力还击，看似痛快，实际是给儿子留下后患。对自己染病身体，她更是糙到近乎懵懂，躲进厕所自己注射胰岛素，浑然不觉病情已日益严重......

段迎九生活的“糙”，是性格使然？还是特殊职业因果？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在反谍较量上，段迎九却细到观察入微，蛛丝马迹，纤毫不失。她能从送餐想到幺鸡的藏身之处，能在人流熙攘的街头迅速锁定林彧和柳国香的踪迹。能通过细节断定林彧是左撇子，能从一双鞋判断出丁美兮的行踪。超强的观察力和逻辑推理能力，帮助她解开一个个疑点，推动案件艰难地走向水落石出。

糙和细，成就了段迎九立体化形象，而颜丙燕，靠精湛演技完成了编导的人设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