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河风情越千年》

氿滨柳

<p class="ql-block">进香河路。称“路”,而不是城市中常见的“街”或“巷”。在南京,称“路”的街道级别要高于“街”或“巷”,比如中山路、北京路、太平路,都是城市的主干道。而在这一片街区并行的三条街,都是南接珠江路,北接北京东路,东面叫成贤街,西面叫丹凤街,唯独中间的这条街称作进香河路。听着好像级别不一样哎!对,是不一样。我查看了有关进香河路的前世今生,呵呵,还真有来头。</p> <p class="ql-block">一一河</p> <p class="ql-block">作为“路”,进香河路的历史只有短短60多年,但作为一条河,她却有着1800多年风情万种的历史。</p><p class="ql-block">据多处考证,现进香河路段处于六朝建康城运渎北向的延伸段贯通于古城内外,而运渎则由三国时吴大帝孙权建都“建业”时人工开挖。中华典藏《建康实录卷二》载:吴赤乌三年(240)“十二月使左台侍御史郗俭监凿苑城而南自秦淮北仓城名运渎”。除了运渎,东吴时,还先后开凿了潮沟(青溪)和东渠等,奠定了南京古城的水系基础。吴大帝孙权所建建业城是南京作为“六朝古都”的第一朝,此后三百年间,东晋及南朝的宋、齐、梁、陈均相继在此建都。作为运渎的一部分,进香河也是六朝古都鼎盛和辉煌时期的经历者、见证者和千年遗存。关于这条运渎的风情,唐代诗人李存《金陵览古·运渎》诗有专门描述:“舳舻衔尾日无虚,更堑都城引漕渠。何事馁来贪雀谷,不知留得纪几储。”</p> <p class="ql-block">其实,第一次看到“进香河路”的名字,我就想到了宜兴的“烧香港”,地名都跟烧香拜佛有关。相传,孙权的母亲吴国太每年都去宜兴阳山荡边的潮音寺烧香,于是孙权下令从太湖通阳山荡开挖了一条河,因这条河是为国太烧香所开,所以当地人称作烧香港,这位国太除了烧香,还喜欢乘船周边逛逛,于是在距潮音寺不远的周铁镇手植一株银杏树,这株银杏树龄也已1800多岁,数番老树重生,如今虽已老态龙钟,却仍枝繁叶茂,是当地一道地标性风景。烧香港河经历数次疏浚开挖,成为贯通滆湖、太湖的一条重要水道,今天仍在发挥着防洪、排涝及水运的重要作用。</p> <p class="ql-block">看起来,孙权在江南经营的几十年,对这方土地的开发,尤其是水利、水运方面的建设还是做了不少好事的。正如运渎、潮沟、东渠的开凿,在疏通漕运的同时建构了南京古城的水系,直到如今仍在发挥着作用,而烧香港等河道的开挖,则是建构了太湖与滆湖之间的水网联通,完善了战国时开挖的蠡河水系,使太滆平原成为旱涝保收的江南粮仓。</p><p class="ql-block">有时候,历史就像一架无限长的纵轴,你在任何一个时间点上存在,都在轴上留下记录;而大地则像一面无垠的键盘,你在任一个地方做出声响,又会伴随着键盘的永恒而存在。不是吗?大地如键盘是有记忆的。只要有人。</p> <p class="ql-block">——香</p> <p class="ql-block">从多处史料来看,当年运渎北段近千米河道成为后来人们口中的“进香河”,源于明初朱元璋扩建南京城。1366年,朱元璋定都南京便开始“高筑墙”,遗存至今的明城墙沿玄武湖边把鸡笼山和相邻的九华山等一串丘陵悉数围入城中,运渎连同北段自然成了一条城中河。1369年,朱元璋敕令在鸡笼山建功臣庙,以纪念追随其征战的开国功臣,连同“南朝第一寺”的鸡鸣寺,一时,当年的鸡笼山寺庙林立,这就带来一个重要的交通问题。于是,就疏浚拓宽了自隋后逐渐淤塞埯没的运渎北段河道,使之与杨吴城濠相通,并连接内秦淮,与秦淮水系构成一体,解决河道的水源和通航,以方便官民乘舟赴鸡笼山拜谒先贤、进香祭祀。自此,这条直对鸡笼山的人工河道官民舟船往来不绝,承载了无数帝王将相、富商巨贾、文人雅士和寻常百姓的梦想。“进香河”一名由此而来。</p> <p class="ql-block">明清时期,进香河曾经与秦淮河一样风光无限,鸡笼山南麓进香河口的风景“鸡笼云树”曾是“金陵四十八景”之一。达官显贵、文人雅士泛舟游玩屡见诗词文章,清代名著《儒林外史》(作者吴敬梓)中就有多处关于秦淮河与进香河的风雅游玩描述,足以引发今人的无限遐想。如在四十一回第一节,描写乘船游秦淮河和进香河的情景:</p><p class="ql-block">“话说南京城里,每年四月半后,秦淮景致,渐渐好了。那外江的船,都下掉了楼子,换上凉篷,撑了进来。船舱中间,放一张小方金漆桌子,桌上摆着宜兴沙壶,极细的成窑、宣窑的杯子,烹的上好的雨水毛尖茶。那游船的备了酒和肴馔及果碟到这河里来游,就是走路的人也买几个钱的毛尖茶在船上煨了吃,慢慢而行。到天色晚了,每船两盏明角灯,一来一往,映着河里,上下明亮。自文德桥至利涉桥、东水关,夜夜笙歌不绝。又有那些游人买了水老鼠花在河内放。那水花直站在河里,放出来,就和一树梨花一般,每夜直到四更时才歇。国子监的武书,是四月尽间生辰。他家中穷,请不起客;杜少卿备了一席果碟,沽几斤酒,叫了一只小凉篷船,和武书在河里游游。清早请了武书来,在河房里吃了饭,开了水门,同下了船。杜少卿道:‘正字兄,我和你先到淡泠处走走’,叫船家一路荡到进香河,又荡了回来,慢慢吃酒。吃到下午时候,两人都微微醉了,荡到利涉桥,上岸走走”。</p><p class="ql-block">这一段里的描写:一是说杜少卿做东雇了一条下掉了楼子的凉篷船请国子监的武书游河,从秦淮河的利涉桥一直游到进香河,然后再返回,从上午游到下午,回到利涉桥时“两人都微微醉了”。可见进香河与秦淮河河道相通,都是游船可行且是文人雅士喜欢去的相对“冷淡”的地;二是春末游船上用具提到了“宜兴砂壶”和极细的“成窑、宣窑的杯子”。都是当时的雅玩,其中“宜兴砂壶”就是如今人们口中的宜兴紫砂壶,明清时期就已在官场、文人雅士、甚至普通百姓间享有极高的声誉。</p><p class="ql-block">同在41回,另一处描述的时间从上面写的春末移到初秋,进香河一带,连带鸡笼山,这个时节的山色风光更为漂亮,也更受文人雅士的青睐。他写到:</p><p class="ql-block">“转眼长夏已过,又是新秋,清风戒寒。那秦淮河另是一番景致。满城的人都叫了船,请了大和尚在船上悬挂佛像,铺设经坛,从西水关起,一路施食到进香河。十里之内,降真香烧的有如烟雾溟蒙。那鼓钹梵呗之声,不绝于耳。到晚,做的极精致的莲花灯,点起来浮在水面上”。</p> <p class="ql-block">进香河因“香”而闻名,因与秦淮风光相连而雅,又因其紧邻鸡笼山的地理位置而独具风情,除了游船雅玩,据记载,明、清直至民国数百年间,许多文人雅士在这里择地筑园而居,进香河畔成为文人雅士聚居区,继而又成为金陵文化的聚集区。比如明洪武十四年在这里设立的国子学(次年改为国子监),民国时的国立中央大学(如今的东南大学),以及国民政府教育部、中央图书馆,等等。</p> <p class="ql-block">从现今地名上看,进香河的南北两头都有寺庙,南头叫红庙,只是仅剩地名不见庙,而北端的古鸡鸣寺依然风光无限,除此以外,如今的进香河路上再无《儒林外史》中描述的拜佛游玩雅景,只是逢什么与祭祀有关的日子前,进香河集贸市场周边会有成堆的香烛纸线类用品出售,使这条早已融入现代生活的街道偶尔还会有一点带“香”的味。</p><p class="ql-block">老家那边,善男信女去到寺庙拜佛,手持清香,点燃叩拜,所以习惯上总是说去某某庙烧香。只是同样的烧香拜佛,一个称“烧香”,一个称“进香”。两者一实一虚,一俗一雅。俗有俗的好处,雅有雅的深意。皇城根边,说“烧香”,听起来烟火缭绕的,总是不妥;而在山野村舍,说“烧香”更为直白明了,因为在俗家人眼里,菩萨那边吃这一套。当然,这也是我对南京的“进香河”与老家那边的“烧香港”两种表达方式的理解了。</p> <p class="ql-block">一一树</p> <p class="ql-block">到了1959年,原先一直流淌着的进香河被修成了一条暗涵,两岸斜坡填成了来回车道,车道中间是宽约三米的绿化隔离带,原先的河道变成了如今的街道,街道两边的建筑鳞次栉比,好不繁华。在这里我要说的是这条暗涵确实存在的,而且还在发挥着作用。虽然没办法钻进去看,但我在和平公园及内秦淮河边阅读到的河长制公示牌上,清楚地看到以虚红线标着进香河,也有责任人在管。在进香河北端西侧,一长排“玄武区进香河暗涵整治工程”的公示牌上,标着这项工程的工期从2021年5月至2022年5月,一整年时间做一项工程,叫大不大,叫小也不小。这段时间,我三天两头在进香河路上晃,从未见有明显的围栏或禁止通行,整治工程正在我们的脚底下默默地进行着。</p> <p class="ql-block">进香河明河改暗涵,这是社会发展的结果,叫“河让路”——车在路上跑,水在路底下淌,千百年的交通工具船换成了如今的车。我这里还要说一下进香河路上的树,而且是“房让树”——景观独具。</p> <p class="ql-block">南京人爱树是出了名的,老百姓的嘴也是很“毒”的。据说多年前,南京的一位领导没能理会这些道道,太不尊重南京的树,那么粗、那么老的行道树说砍就砍,说要给霓虹灯让路。结果给老百姓骂得呀,反正骂着骂着,还真给骂进去了</p> <p class="ql-block">进香河路上的树以水杉为主,一侧两排,之字形排列,显然是早年人工精心栽培,这是与其它街道景致不一样的。水杉耐水耐湿,喜欢生长在地势平缓、土层深厚、湿润或稍有积水的地方。当年在进香河两岸生长,是极为合适的,如今河虽已成暗涵,但周边地下水含量仍然十分丰富,否则路两边的树怎么会长得如此茂盛发达、一棵棵器宇轩昂。我试过,最粗的水杉已经需要两人合抱了。这就要聊到进香河路边居民对树的感情了,他们完全接受、容忍这么大的树在自家的屋根边无忧无虑地生长,任由高过七层楼的水杉枝叶在阳台上晃荡,在窗户上拍打,透过枝叶的阳光照进屋内仍然带着自然和温馨。进香河路一带,树与人是和谐的,在浓密枝叶掩映着的人行道上行走,你会感受到树与城市、树与人类生活的共存与关照,树是开心的,而人有时会是陶醉的。就像原始人在树下或树上搭窠栖居。</p> <p class="ql-block">有一处树想来更有点特别:在进香河路与四牌楼路口东北的南师大附小一侧,两株梧桐树根几乎紧贴着二层楼的墙根,树冠则伸展到了屋顶上,屋檐刻意地凹进去一截,让树干往上长。树很大,房也很老。看来看去,觉得应该是先有树后有房。造房子的时候树已经在那了,先来后到,房子只能往后让,树要紧,这就体现出南京人对树的情怀了。</p><p class="ql-block">(任宣平写于2022年1月11日南京北门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