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中最美牛腿梁木雕的故事

渔光点点

在浙江牛腿梁木雕又被称呼为牛腿，浙江历来富庶,历史上一些富家大户建厅堂时无不极尽奢华。牛腿梁木雕不但具有实际的建筑力学上的功用，同时由于雕工精美、历史故事的沉淀，成为极具欣赏和收藏意义的木雕工艺品；成为同金石、玉器、书画并列的木器门下的古玩之一。近百年来中国受尽外国列强欺辱，牛腿梁木雕在战火中焚毁、盗取的不计其数，文革期间“破四旧”许多牛腿梁木雕的人物面部遭毁，改革开发后许多牛腿梁木雕被盗卖；再加上牛腿梁木雕木质特性，虽然居于屋檐之下但考虑到江南气候的特性，其保存日期也不过几百年。因此，现存的牛腿梁木雕无论是否完整，都是岁月留下的精华。
　　由于自己喜欢摄影，近期又连续拍摄一些古建筑中的牛腿梁木雕，所以老让朋友帮我推荐哪里有漂亮的牛腿梁木雕。最近朋友帮我推荐了一个号称他见到过的浦江最美的牛腿梁木雕，说在某村的一个花厅里，有一对牛腿梁木雕非常漂亮。（下文中为保护该牛腿梁木雕，略去具体地址）年底事情是多，心里计划了几次还是被一些琐事耽搁了。直到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我终于来到这个古老的花厅。进了花厅大门，前厅不大，墙上是家族姓氏的起源。主厅里坐着三四个老年人在聊天。前厅朝里面的屋檐下也有牛腿梁，高度约1米，是扫地行者和大肚罗汉的人物雕像，年代是比较久了，雕工不是非常精美，应该是当时符工（或者说徒弟）的作品。仔细看有三个细节，一是上横梁木质被虫蛀了；其次是扫地罗汉脖颈出还有泥巴粘着，应该是文革时代的印迹；两人皆头戴戒箍，说明是行者或者是罗汉。扫地代表给主家带来卫生、健康，大肚罗汉寓意主家为人大度、财源滚滚。

　　再往里看是花厅的主厅，吸引我眼球的是两尊高约1.3米的牛腿梁木雕。站在前厅远看，花式繁复、工艺复杂，急忙走进观看，果然是雕工精美、图案层次丰富、人物面部表情突出，虽然有部分残缺、但整体保存完好，表面氧化自然、年代包浆醇厚。镂空雕刻技艺非常突出，人在山中、人在树后、人在人后、人在车中、人在马上、人在建筑内、背面人物，整个构图比例协调、透视清楚。可以这么说，两尊牛腿梁木雕整块木料已经镂空，以至于现在用作保护的钢丝绳可以轻易穿过。但是，看着看着就总觉得这两尊牛腿梁木雕有些许不同的地方。

就在我思考的片刻，聊天的老人中一个70多岁的老者站来，他看我看的那么仔细就与我攀谈起来，我问了他一个问题：“这个厅是什么时候建的？”老者用手指了一下说：“我们这个花厅的宝贝在这里，我指给你看。”说着他走到主厅前方左边的位置，往屋檐底下一指，居然是一块匾额。由于光线昏暗，我只能用相机才看清上面的文字。匾额上的文字是“汭水同流”、“花香”、“时在民国壬申年”还有作者的印章雕刻，图案是牡丹、喜鹊，喻祥瑞之意。这块匾额的出现，好比《清明上河图》中的题跋，不但告诉我们这个花厅的初建时间，民国壬申年是公元1932年，“汭水同流”告诉我们这个建筑坐落于河流之滨，“花香”说明还有一块匾额。果然在主厅的右屋檐下还有一块匾额，匾额上的文字是“官岩并峙”、“鸟语”，还有另外一枚印章。“官岩并峙”说明的还是地理位置，另外一枚印章说明雕刻师傅有两个人。 之前我在看两尊牛腿时就发现两尊木雕人物的面部都是非常完好的，但从大厅向里的方向，左边一尊的小兵面容要比右边一尊的小兵面容雕的要细致；左边一尊的人物表现有侧身和背面人物的造型，不要小看这种造型它其实体现了人物的角色性格，而且更考验雕刻者的技艺，我曾经听一位老者说过：背面的人物造型脸部也是有雕刻内容的，只是比较阴险狡诈不让你看到罢了；另外左边一尊有年轻女子的造型，我估计应该是貂蝉拜月，女子的发髻、衣饰、手持香炉的细节是非常考验雕刻技艺的。
　　其实在主厅正中的屋檐下还有一块匾额，而且可以看出此匾是上色过的。“尚书第”说明花厅主人家祖上的地位或者建造主家的地位显贵。一般牛腿梁木雕建造者是极少雕匾额留名的，大多只是在墙画的角落处题建筑建造时间，也有在主梁后背处刻字留名的。 这时我向指点我的老者表示谢意，同时发自内心的恭维了这对牛腿梁木雕的工艺精湛和保护的这么完好！这时厅里的一个老妇人说：“前些年花厅办喜宴，一个厨师的孩子拿勺子把左边这个骑马 的马腿和人物的胳膊打断了。我们本来要他父亲赔的，后来看他们也可怜，小孩不懂事也就算了。”确实，就是在貂蝉左边骑马的大臣，应该是刚刚回家的王允吧，没想到居然被一个熊孩子用炒勺砸坏了马腿和手臂。接下来这位老妇人又说：“1984年我们老房子火着了，幸亏我们村的老书记把这些牛腿藏在家里。后来又建起来又装上去的。”马腿和手臂的损伤应该是这两尊牛腿梁木雕最可惜的地方，其实还会有更凶险的境遇面临在这些传统工艺品之前，他们遭遇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凭良心说，这两尊牛腿梁木雕是我目前见过脸部最完整、雕刻工艺最精美的牛腿梁木雕艺术之一！
　　当然，这还没有完！就在我啧啧称奇的时候，刚刚那位老者提醒我：“后面还有天女散花和黛玉葬花，还要漂亮！”我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先慢慢浏览了主厅墙壁上的壁画，这也应该也是民国壬申年的旧迹。墙画非常难得，下次有时间再写一篇专稿。这次主要以牛腿梁木雕为主要题材。 绕过主厅一眼就瞥见了后面的两尊以女性人物为主题的牛腿梁木雕。1932年是民国21年，浦江大地上不约而同建起了好几座同类型的建筑。但在这几座建筑中能有专门的一对仕女风格的牛腿梁木雕的只有这里可以看到。对于接近百年后的我们来说，辛亥之风、黄埔之风给乡间带来的新风或许没有什么，但在近百年前的那个时代，确实是开了先河。
　　左边这尊主角为仙女散花，下方确实是戏曲中黛玉葬花的形象。花仙子衣着华丽，头簪、项圈、手镯雕刻精美，左手正将一篮子鲜花从空中撒下，右手兰花指，侧身回眸看下方的黛玉。黛玉身着绣服，收集好散落的鲜花去花冢埋了。可见这位雕刻大师对《红楼梦》还是有非常独到的理解的。 右边这尊是嫦娥奔月图，嫦娥吃了仙丹好生无奈，右手托举自己的宠物，无奈的向丫鬟吩咐几句话儿，表达对人间的无限眷恋。 就在我驻足观看这两尊精美的牛腿梁木雕是，外面厅堂里的讲话声吸引了我的注意。一位在厅中的老妇人说：“有人在给牛腿照相。”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随便好给拍的！我去看看。”随着声音，一位70多岁身材敦厚的长者站在我面前，“你是哪里的？拍牛腿是干什么的？”“你好、你好。我是摄影家协会的，你们村的牛腿非常漂亮而且保护的很好，我拍些照片作为资料。放心，照片我不会乱发的。”说着，我主动伸手和这位老人握手。老人见我说话客气，也伸手和我握手。我简单做了自我介绍，毕竟我曾经在这一带基层工作过一段时间，拉了一些家常、说了一些当地情况。老人就很客气的当起我的向导了。原来这些牛腿梁与这位老人还是有非常深刻的渊源的。从老者的口中还更深入的了解到这些牛腿梁的故事。
　　老人是这个村的老支书，文革期间他还是当地“红卫兵”造反派的头头。当年文革开展“破四旧”活动，要到他们村来搞运动。他是住在花厅的里面的住户，如果牛腿被破坏，他心里也不好受。于是他想方设法不让“红卫兵”小将们到花厅里面来，在他的斡旋下牛腿梁木雕的脸完整保存了下来。1984年花厅起火，房屋倒塌，他又把几尊牛腿梁木雕藏在家中。期间很多人企图收购这些木雕，都被他斗志斗勇给回绝了。2004年花厅重建，这些牛腿梁又重新挂上了柱子。有不法分子多次想盗取，后来不得已用钢丝绳圈住保护。
　　老人还告诉我当年的祖上在国民党国防部当大官，回家后重建花厅。请了当时两位最出名的能工巧匠分左右两边进行建造。当时建造给的工钱是以粮食为主，多长工时给多少粮食，或者粮食换算成钱币。由于雕工过于精细，实际工时大大超出了原来的预算。 老人还兴致勃勃的给我讲起了主厅朝南的两尊牛腿梁雕刻的故事。“你看，这个是三英战吕布。”刘备挥舞双剑、关羽细目长髯、张飞瞠目弓身与吕布对战，吕布手持方天画戟回身抵挡勇猛无比。三英战吕布是刘、关、张三兄弟成名之战，也是《三国演义》中重要的一个桥段，是民间戏曲精彩纷呈的一出战争戏。《三国演义》是非常推崇蜀国的刘备一方的，所以历史上曾经有戏台上关羽或张飞、赵云打了胜仗，台下一片欢呼雀跃；蜀国打了败仗，虽然明知是戏，台下却是唏嘘哭声一片。特别是元朝、清朝少数民族统治时期，尤为突出。其实从内心深处是中国人对汉族的一种认同，是植根在血液中的一种文化认同。 三英战吕布的对面是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的故事，车帐里的甘夫人手掩口鼻显惊恐之状，关云长大刀挥在敌将腰部，后面的敌将挥刀赶来拦截。在《三国演义》中关云长知悉大哥刘备在袁绍处，就封金挂印带上嫂子不辞而别离开曹营。《三国演义》中曹操是赶来送别过的，可是没有给关云长通关文书。因此就出现了过五关斩六将的故事。过洛阳关时关云长先斩双刀将孟坦，后斩太守韩福，这一雕刻表现的战二将与关云长过洛阳关相符。 接下来的一副画面是大家熟知的三顾茅庐，但三顾茅庐是刘、关、张去了三次隆中，历经秋、冬、春三季，直到第三次才得见到诸葛亮，产生了千载文章《隆中对》。木雕中刘、关、张三人身披斗篷，应该是第二次风雪赴隆中卧龙冈。老支书给我介绍门前的弓背人物是水镜先生，我觉得不太正确。水镜先生司马徽有“松形鹤骨、气宇不凡”之形态，他确实向刘备推荐了诸葛亮。但个人觉得雕刻中的弓身老头应该是“骑驴过小桥，尤叹梅花瘦”的黄承彦，诸葛亮的岳父。刘备手持礼节，满面殷勤；关云长手持礼节、眼望大哥，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张飞左手握腰带、右手握拳，一副不服气要收拾一下谁的样子。三兄弟的人物刻画是非常符合原作的人物个性的。现存的清代、明国青花瓷罐多以刘备、诸葛亮茅屋内座塌上隆中对，关云长、张飞松树下守候作为隆中对表现形式。此雕刻是风雪赴隆中的桥段，木雕一般以绘画为蓝本，临摹上木材，然后以前后层次刻画出立体人物、树木、建筑等内容。这一雕刻有一绝，右侧屋内有一人，头戴书生冠，露了半个脸。戏曲看得少，应该是某一个版本的风雪赴隆中的一节吧。 最后介绍的一幅木雕画面是最有争议的一副。因为老支书给我介绍说是“纣王上香”情节，“纣王上香”说的是纣王去女娲宫祭祀，却提了一首淫诗。为此，女娲娘娘招来轩辕坟三妖魅惑纣王，引出一出《封神榜》。
　　但我个人认为这幅木雕是《三国演义》中的吴国太佛寺看新郎。雕刻中左端稳坐的是孙权之母吴国太，中间站着是孙权，右边行礼之人是刘备，刘备身后手握宝剑全副武装的是赵云。说的是刘备的甘夫人去世，周瑜计谋以孙权妹妹与刘备结亲之名，目的是把刘备骗来拘押，以夺回荆州之地。诸葛亮巧施三个锦囊妙计，让刘备先拜访孙权岳父乔国老；乔国老把提亲之事告诉孙权之母吴国太；吴国太在甘露寺的方丈室内一眼便相中了50岁的刘皇叔。结果，刘备还真娶了孙权妹妹，最终两人还逃回了蜀国。周瑜被诸葛亮一句：“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二气周公瑾。当然，戏曲中的桥段又会有更改。比如最左边背对的女子有可能就是孙权妹妹，娇羞转身应该是看上刘备了。可见，吴国太还是比较开明的母亲。 在回家的路上，我是非常庆幸还有如此精美的木雕工艺现在还保存在世，特别是它的雕刻人物脸部没有被破坏。虽然它也有部分残缺。但如此神工的牛腿梁木雕还是非常值得为它一书的。

　　其实，中国的传统手工艺是留下了一大批精美的艺术瑰宝的。大多数在国外的博物馆中，如大英博物馆、卢浮宫、大都会、冬宫还有日本的诸多小众博物馆。随着中国物质生活的不断丰富，人民的精神生活层面要求也不断提高，让我们有机会走出去看到很多中国的稀世之宝流落海外。中国在强大，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也在强大。传统文化和历史遗产在战火中被泯灭和掠夺、在市场大潮中被倾吞、在历史长河中自然消亡。我们要保护好现存为数不多的传统文化精华，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懂得去保护好传统文化和历史遗产，这是我们全民族要正视的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