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那场盛会

阳光

　　有些事我从来都没有勇气真正拿起，当某一天心血来潮已是多年后，历经岁月沧桑后的记忆依然鲜活美好。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惊蛰过后万物复苏，在我老家我们周家庄村，相继迎来春天里的一大盛会“二月十二庙会”。

在懵懂的记忆中，十二会的份量不亚于过年，也是所有老小人渴望已久的重大盛会。

　　戏场的大舞台坐落在我们小学操场西北一角 ，由于唱戏影响太大，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学校都要放假一个礼拜，耽误的课程最后再补回来。每间教室用最温暖的怀抱接受这些外来唱戏的人们，有时我们拉上几个伙伴，从后面的窗帘缝隙窥视他们追逐打闹的样子，看到戏子们卸妆后的真面目，忽然发现这些陌生人竟如此美丽，喜欢羡慕他们逍遥自在的生活，同时又有些心酸，为了挣钱风吹日晒的，还好在这里有个歇脚处能舒缓疲惫的身心。

　　在主会场里，三分之二的地盘供天南地北的商人所用，主要是经营当地各类小吃美食，饭香飘飘让人垂涎三尺，我往往随着拥挤的人漫无目的寻找张望，原本活泼自由的身子却被吃喝的欲望牵引拽着不松手，下半身好似灌满了铅一样沉重，很难痛快走起来。疲乏无力的脚步最终会落在外公的小摊子上，正好帮老人家招呼客人，收拾桌子，干洗漱碗筷之类的小活。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外公这里是整个会场最安稳舒服的地方，走时还要塞给我一串糖葫芦钱，那种知足我只在心里偷偷藏着，从不显露。

　　一抬头便看见校门口的王老师，他自行车后座的冰糖葫芦，圆滚滚红珊珊地别在用塑料水壶外壳做的的把子上，竹签另一端井然有序插在小眼里，自身的滴溜溜红再裹一层水晶糖衣，极其诱人，五毛小串，一块一大串，一会功夫，已咕噜噜钻进人们的肠胃中。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想起老师那串正宗冰糖葫芦，那种酸甜的味道永远放在记忆最深处，此刻我忽然记起那首歌，糖葫芦好看它竹条穿，象征幸福和团圆……

这时台上的秦腔戏早已热火朝天，戏子们尊贵典雅的戏妆配上华丽妖娆的戏服，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唱响感人至深的秦腔戏，那种无遮无拦敞开心扉的深情演绎，让台下在坐的父老乡亲拍手叫好，渴望已久的盛会此刻已掀起高潮，波澜起伏，头顶骄阳似火，看戏人脱下褂子，全神贯注接着看。顽皮的小孩悄然爬上戏台，坐台边或抱着大柱子眉飞色舞，原来孩子们也是台上一角色，无限自由。每天三场席，看戏人大多为中老年人，带着小板凳，安静地坐在露天戏场中间，用一颗饱经沧桑的身心从戏中体味感怀自己的青春与快乐，因为戏曲是他们最喜欢享受的一道精神大餐，被深深滋养陶醉着，皱褶的脸上露出那欣慰满足笑容，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干瘪的嘴高兴地合不拢。

老年人有戏看，那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呢？他们自有好去处。校园好些教室里正放映着游击队的老电影片，台球厅里的人正思谋瞄准如何走下一步，深谋必有远虑啊。村委会后院更是热闹非凡，偌大的学前班门窗紧闭，里面放着快节奏的舞曲，优美的舞姿来回旋转，俊男靓女一排排，一浪高过一浪，房顶的彩灯转的昏天黑地，没黑没明为主人效力赚钱。因为是我村里人开的舞厅，所有我可以免费去看，但总觉的自己不是跳舞那块料，看几分再溜出来。还是爱去帐篷底下听别人来点歌唱，愣是傻兮兮地使劲给人家当观众拍手鼓掌，真忘了年少时的羞涩，且饱饱地过了一把听歌瘾。

　　出了校园向北走还有更刺激的呢。不知哪里来耍杂技魔术的各种人物。你说好端端一个人躺那，一刀下去怎么没一点事呢？哦，这原来就是魔术的神奇之处。还有那操着难懂的南方口音侉子们，将那黑白相间长而粗的蟒蛇缠到脖子或身上，好似项链，想怎么戴就怎么戴，对这种恐怖表演我还是远而敬之，即使远看，也是上下牙在打架，两腿在发抖，多亏穿的是宽松裤，要是紧身裤能让人笑掉大牙，摸着可怜的兜，看差不多也该扶着墙回家了，说实在的这腿还真一下子不能灵活掌握方向了。

　　靠北边的大型畜牧交易市场上，停留有各种姿态颜色的动物们，鸡鸣狗叫，猪肥镖壮，臭味相投各种家畜及动物。一大早被主人吃饱喂足，大摇大摆来到这里，只为选个干农活的好助手，或卖个好价钱。看到嗷嗷待哺的小家伙要离开妈妈，我心里总有种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买卖两家交钱的那一刻已注定，即使你上一秒有多安稳也得离开，重新开始新生活，至于未来的路如何，遇到何人家，那只能要看他们上辈子修的福分和造化了。我父亲是名兽医，所以常被人叫现场帮看动物的好赖，伸手一摸牲口的牙便知年龄大小，看皮毛发色，眼神体格均可判断出是否健康。我总走在马路渠里悄悄尾随跟其后，去现场就为多看一眼父亲这种医术的神奇与伟大之处，发誓长大了也要当像他一样受人尊敬有本事的人。

　　我多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就在那年二月会不久，我最爱的父亲踏着春天里温暖的那条路去了天堂，再没回来，走时穿着在二月会里扯的紫绸缎戴黄圆圈的布做的寿衣。

多年后我才醒悟，清楚记得会上母亲和二姑领上我去扯的布，我能想象到她们当时的心情有多糟，更疑惑小麦地旁最粗的桐树无缘无故伐倒，原来都是为父亲的后事做备。大人的心已千疮百孔，无处安放，我依然苦苦祈祷想象着父亲好后的样子。

　　早知道父亲走的这么快，我宁愿一个月不上学来陪他，如果能换回父亲的命，我情愿一辈子都不去过这个会。

岁月依旧，每年二月会依旧，而我的心却像黑色的幽灵四处飘荡……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前几年回老家正好赶上二月会，绿草如茵，气候湿润，我们村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儿时的戏场建成了环境优美的公园广场，各种活动器材应有尽有，父老乡亲可以在业余时间来这里消遣玩乐。小学早已合并，教学楼留着没拆，对面是村委会的五层办公楼，戏台犹如老态龙钟的老人在那里默默凝望守候着，因为每年的这个日子会有好多远道而来的人来看望拜访他。

就在去年的二月会，我们村热烈庆祝安置楼顺利竣工，特邀请宝鸡市青年秦腔剧团前来助兴。那场面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欢天喜地，漂亮的六层楼房与锣鼓手的衣服恰巧为红色，代表幸福美好日子的开始，同时也唤醒沉睡多年的那片土地，拆掉了我父亲在世时开药铺的一排老旧土房，拔地而起的楼房填补了多年来无人问津的故事。

　　那天戏台就搭在新盖的楼房跟前，我想在场的人会想起我那勤劳善良的父亲，他的一生虽短暂，却在这片土地上活出了他的意义与价值。父亲走了快二十年了，今天我一遍遍擦干眼泪，想告诉天堂的父亲，您睁开眼看看咱们这如今有多好，盖起新楼，公路两旁已有好多招商引资来的开发商，咱队上的人全在山下盖起房子，我们赶上好时代，国家好主席给百姓造福的优待政策与好福利，将一个清贫落后的农村建设成一个现代化文明的新农村……

　　我们是这个时代最幸福的人，方便快捷的微信视频不论天南海北都能面对面交流。轻松网上订票，出门就坐车，想去哪就去哪，几个小时候后飞机已载你进了外国领土的大门。唱歌吃饭合一体，两不误又省事，你还每天烦恼犹豫不知足吗？也该想开了。

感谢过去那艰苦而美好的日子，愿梦牵魂绕故乡越来越美，父老乡亲生活幸福安康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