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传记】第二章:挤在木头上的一年级

满虎

<p class="ql-block">  冬天的一个周末,天气晴朗,阳光透过阳台的大玻璃铺撒了进来,绿植的叶子更加青翠闪亮了,照得人心里都是暖暖的,难得的好心情。我在家陪伴闺女希宝,和她一起做手工、堆积木,哄她开心。</p><p class="ql-block">   “爸爸,你小的时候,玩具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多,都有啥啊,我也要玩。”希宝突然问了我一句。</p><p class="ql-block">  “哦,玩具?哪有!爸爸没有啥玩具。”我有点措手不及。</p><p class="ql-block">  “骗人!奶奶肯定给你买了好多好多。”小家伙竟然不相信。</p><p class="ql-block">  然后,我郑重其事地告诉她,“爸爸小的时候没有买过玩具。记忆里只有铁丝枪、洋火盒汽车和小木板船之类的,那都是自己手工制作的。”</p><p class="ql-block">  希宝满是疑问,显然没得到她心中满意的答案,便自顾自的又玩去了。</p><p class="ql-block">  我却很是感慨。那个年代,村里绝大部分人家经济都很拮据,能够让孩子安稳地念书已经不错了,那怕多掏一毛钱购买玩具都是奢求了。老人们总会说,“吃饱喝好,买玩具是变腻涅里(只有天水人懂的方言)。”</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一</b></p><p class="ql-block">  我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娃,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出生,是个标准的“八零后”。因为我是普通人,所以出生时很稀松平常,没有伴随闪电雷鸣之类的大阵仗,也没有异于常人的小预兆。只不过母亲告诉我,那天天气好像很冷。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异象”,我出生在农历的十月份,那时已经是寒冬逼人了,气候比现在要寒冷得多。</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城里啥情况咱不清楚,反正在农村上学比较晚,待我六岁时,家里人就开始给我张罗着报名,但学校总以“尚幼”为由拒绝,所以我直到八岁那年才上的一年级。那时没有经历学前班,幼儿园就更是传说了。所以学前的时光是漫长而自在的,不像现在的小孩子,从3岁开始就已经奔波在“起跑线”上。</p><p class="ql-block">  终于要上学了。母亲专门给我手工缝制了书包,准备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开学那天,一大早,我便跟着大姐出了门,直奔学校。学校离家不远,就在村上,步行约莫六七分钟。别看在村上办学,当时还是赵家庄附中,全校学生超过了五百人,都是自己村的。直到我上大学以后,才撤销了村上的附中,改成了赵家庄小学,如今学生还不足五十人。</p><p class="ql-block">  到了校门口,却见围了好多新生家长。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乱哄哄的一片。上前一打听才知道,一年级新生人数“爆棚”,早早地报“满”了,剩下的娃们居然没教室可安置了。那怎么办?学校负责人只得出面表态,“会想一个让所有新生都有学可上的妥帖办法,大家先回吧!”,于是家长们只得各自回了家,等待消息。</p><p class="ql-block">  没过几天,消息终于来了。不过这次,报名地点不是学校,而是改成了村委会,也就是我们口中习惯称呼的“大队”。大队离我家很近,出了巷道口便是。大姐将我送到门口,给门口一位老师说了声便离开了。我既高兴又紧张,不敢看老师的脸,心里扑腾腾的乱跳,便低着头从大队那扇陈旧的小木门仓皇窜了进去。</p><p class="ql-block">  院子里已经聚了好多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他们在房檐台阶上或是一大堆废旧木头上上窜下跳,或是满院子追逐嬉戏,还有在地上抱作一团翻滚打闹的,沾得一身土,惹得大家哈哈大笑。</p><p class="ql-block">  “赶紧来,往一起站,我点个名。”一名中年男老师拿着册子开始点名。</p><p class="ql-block">  听到喊声,人群迅速向院子中间合拢。点完名,中年男老师将手中册子递给了旁边的女老师。</p><p class="ql-block">  “大家注意一下,我说两句。今天是咱们一年级娃娃开学的一天,学校暂时没有地方了,娃们就在这里先凑合着上一段时间。要注意纪律,好好听我们何老师的话。”中年男老师扭头指了指旁边的女老师。</p><p class="ql-block">  大家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何老师身上。老师年纪尚轻,个头不高也不低,不胖也不瘦,倒是肤色白晳,比较引人注意。</p><p class="ql-block">   “娃娃们的事情就放心交给我,我有啥情况随时向学校领导汇报说明。”</p><p class="ql-block">  见何老师表了态,中年男老师便微笑着点了点头,向大家挥了挥手,起身回学校了。</p><p class="ql-block">  “大家不要吵了,都站好。今天就算是开学了,不过先不急着上课,今天只有一个任务。”</p><p class="ql-block">  “放假?”不知谁在人群后面高声扯了一嗓子,惹得大家哄堂大笑。</p><p class="ql-block">  何老师却是沉着脸,“刚才哪个娃说的?给我站出来”。</p><p class="ql-block"> “老师,就是他说的!”只见人群瞬间分开了一条道,最后一排一个家伙孤零零地“露”了出来。大家异常兴奋,纷纷手指向他,不约而同地向老师大声“检举”,争着打起“小报告”了。</p><p class="ql-block">  “你过来!你叫啥名字?”何老师还是沉着脸。</p><p class="ql-block">  “何波!何家人的何,何波的波。”何波像是在尘土堆里“游过泳”似的,全身沾染得土气腾腾,从人群昂首穿过,“土味”立马从移动的身体上散落开来,嘴里还是嘻嘻哈哈。</p><p class="ql-block"> 现场又是哄堂大笑。</p><p class="ql-block">  何波有些洋洋得意,站在老师跟前左摇右晃。</p><p class="ql-block">  “哪有点学生的样子,你这娃娃得好好教育哩,到墙底下好好立着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乱动,否则打板子。”见老师生气了,何波只得在墙底下乖乖“立端端”去了。</p><p class="ql-block">  “好,现在言归正传。今天,只给大家分配一个任务,那就是‘大扫除’。这会大家赶紧回家,去取苕帚扫帚铁锹攀笼之类的工具,表现好的,我给大家记一功。”。</p><p class="ql-block">  初入学堂,第一堂别开生面的劳动课就这样开始了……</p><p class="ql-block">  大队院子按长方形南北走向分布,只有三间小偏房,一大间老旧的会议室,都是用基子夯筑而成的土木房子。</p><p class="ql-block">  “基子”是经过加工的土质长条形方块,是老百姓盖房砌墙用的基本材料,也是历史相当悠久的一种民间土工艺。我们的先辈灵活地取法于自然,将有黏度的黄土和草灰拌在一起,倒进自制的木模具里,人光脚踩在上面,边用力踩踏边用石锤锤击夯实,如此反复操作,最终成形的“基子”相当坚硬牢固,这个过程我们叫它“打基子”。待到砌墙之时,往往是一层基子一层拌有麦秆碎的草泥,交替叠加,到墙头再抹以弧形顶状,以防雨水内灌墙体,如此墙面也是很牢固的了。当然,现在这门老工艺基本消失了,在农村地区都是用烧制的砖块盖砖房了,“打基子”盖土木房子已经成了过去式了。</p><p class="ql-block">  再说大队院子。虽说是村上办公的地方,但显然平时是不咋收拾的,所以看起来比较杂乱。</p><p class="ql-block">  院子一半围成了花园,说是花园,其实除了墙边几株月季和冬青,还有园子里稀稀拉拉的几棵杏树苹果树和梨树外,主要是种点辣椒茄子啥的季节性蔬菜,所以称呼“菜园子”似乎更加恰切些。</p> <p class="ql-block">  紧贴着园子边上有一大堆木头,经过了风吹日晒,已经有点“朽木”的样子了,而且横七竖八胡乱堆叠在一起,在院子里显得十分“醒目”。在何老师的指挥下,大家合力将木头挪到了墙角不起眼的地方,码放得整整齐齐。</p><p class="ql-block">  会议室就是我们的“临时课堂”。条件却是十分简陋,一个高高大大的中间裂开了条小缝的戏箱子暂时成了“讲桌”。房子也只有几条破旧的桌椅凳子,于是院子里的旧木头也有了新用处,会议室便多了几个小木墩,权当凳子使用。如再不够坐,直接抬根木头进去便可。会议室此刻便已经是我们心中期待的“教室”了。</p><p class="ql-block">  最西头的一间小偏房是老师的办公室。房间很局促,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再加上一个旧柜子,就已经很拥挤了。有几个机灵鬼早早地就端着水盆,拿着抹布和旧报纸,给老师擦门窗玻璃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地到了教室。可是并没有早自习,何老师直接开了课。课堂上,大家挨个作了自我介绍。老师并没有按照座位顺序来,而是让大家主动站起来说,看看谁勇敢。一时沉闷了下来,这时蹲在最后一排木头上的何波忽然站了起来,老师笑了一下,说了句“你不用自我介绍了,你叫何波,何家人的何,何波的波。”惹得大家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瞬间消散了紧张情绪,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于是,大家开始抢着自我介绍,我也鼓起了勇气,但终究还是落在了后面。</p><p class="ql-block">  “你叫马虎?马马虎虎的意思吗?”我自报了家门,也许是语速太快,老师却听岔了,又惹得现场一顿爆笑。</p><p class="ql-block">  “不是不是的,老师,是满虎,不是马虎。”我急忙解释,竟有点结巴了。</p><p class="ql-block">  教室里充满了欢快的笑声和嘈杂的说话声。老师故做镇定,收住了笑容。</p><p class="ql-block">  “现在好了,不要吵了,我们开始上课,先认几个字。”老师拿起讲桌上的一根教鞭,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戒尺”,在桌子上敲了几下,然后转身走向了黑板。黑板是一张喷了墨的木板,显然是临时凑合着用的。</p><p class="ql-block">  老师的粉笔开始在黑板上游走,发出哒哒哒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大家跟我读,先学这七个字。”老师用教鞭指着字一个一个地领学。</p><p class="ql-block">  因为是初学的几个字,我到现在都很有印象,那七个字就是“大小多少人口手”无疑。</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二</b></p><p class="ql-block">  伴着美好悦耳的朗读声,我的小学时代开启了,而一年级注定会烙下深深的印记。这首当其冲的便是与木头的风云际会了。</p><p class="ql-block">  记得开学没几天,班上又新来了几名同学,于是后排木头上逐渐坐满了人。</p><p class="ql-block">  “以后谁不好好听课,就换到木头上去,凳子给好学生留下。”老师手里终于有了“杀手锏”,而且是一击必中。</p><p class="ql-block"> 于是,教室后排的木头上开始你来我往,“轮流坐庄”,真的是“铁打的木头,流水的学生”。</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老师正在上课。突然教室里弥漫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大家并不知道气味从何而来,掩着鼻子继续听课。过了一会,气味愈发得浓烈。</p><p class="ql-block">  这时,在最后木头上坐着的利兵突然叫了起来,“老师,大事不好了!”。</p><p class="ql-block">  老师停下了手中的课,盯着利兵,看这个不爱学习的小家伙能耍什么花样。利兵却有些得意,故意提高了嗓门,紧接着说,“报告老师,芳弟拉屎了!”。说完,他手紧紧指着就在他前面木墩上坐着的女娃娃。</p><p class="ql-block">  芳弟既羞又怕,在一片唏嘘声中慌张逃出了教室,课暂停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利兵,你和木头上几个同学一起看着把现场清理一下。”老师没有过多的言语,故意把气撒在了几个“坏孩子”身上。</p><p class="ql-block">  “哦”利兵很意外,很不情愿,但也只得答应。</p><p class="ql-block">  这样的情况出现过好几次,成人世界觉得不雅,但对于初入学堂的孩子来说,也没啥不齿的,算是大家童年的糗事典范吧。不过,这里面没有我哦,我一直只是个旁观者。</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次,大家课间打扫卫生。郭东不小心打翻了讲桌上的红墨水,墨汁顺着那条小裂缝全部渗了进去。透过小缝隙,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有颜色鲜艳的东西,平时都说这是个戏箱,那想必应该就是戏服了。 </p><p class="ql-block">  “郭东,你咋闯下大祸了,把人家的戏服弄脏了。我们报告给老师去。”有几个“好事”的见状立即找老师去了。</p><p class="ql-block">  何老师现场瞧了瞧,决定打开箱子看个究竟。戏箱有些年份了,漆皮早已脱落得差不多了。箱子中间上着把锁,只得联系村上管事的开了锁。开箱前,同学们好奇地挤成了一团,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因为关于这个戏箱,平时寄予了大家太多的想像,有一股说不清楚的神秘感。</p><p class="ql-block">  “哐”地一声,箱子被打开了,里面却并没有窜出妖魔鬼怪,也没什么奇异物件,确确实实是几件旧戏服,只不过都是红袍之类的,红墨汁滴在戏服上竟然“融为一体”了,不抵近了观瞧几乎看不出来异样。</p><p class="ql-block">  何老师看了看郭东,摸了摸他的头,绷着脸说,“没事了,今天你娃娃‘样意顺’(天水方言,运气好的意思),戏服都好着呢,不会让你赔的。以后不要毛手毛脚了,吸取教训,咋耍去。”郭东自然也是如释重负,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于是开心地在院子里玩去了。</p><p class="ql-block">  何老师是我们唯一的老师,因为远离学校的缘故,平时的学习活动还是比较自由的。夏天阴沉闷热时,或是冬天暖阳当头的时候,何老师总会组织大家到院子里听课、做运动,院子里的那堆木头上便经常留下了大家挤在一起听课的场景,也留下了课余嬉闹的童趣记忆。那个时候,学习条件辛苦,但娃娃们满足并快乐着。</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三</b></p><p class="ql-block">  在大队的学习时光持续了近两个月,后来我们终于踏进了真正的校园。何老师却再没见过面,据说她并不是正式老师,是临时聘用的。但在我心里,她却是很好的启蒙老师,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嘛。</p><p class="ql-block">  到学校的第一天,啥都是新鲜的。一排一排的教室,白墙青瓦,读书声此起彼伏;整齐的花园,月季花虽然已经开败,但仍会有一两枝残存的花朵倔强地镶嵌在枝叶之间,淡淡的花香卷在微风里漫步;黑板报上彩色粉笔仿佛在翩翩起舞,旗杆上鲜艳的五星红旗更是迎风招展,激荡人心。看着这一切,我想,这才是校园该有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我们被老师领着走进了一年级宽敞的教室。教室里同学也都好奇地盯着我们看,我们陆续往进走,可是直到尽头,也没有发现有空位置可以坐,教室最后竟然还有几根粗壮的旧木头。</p><p class="ql-block">  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呆呆地站立,坐着的同学却调皮起来,有的人朝我们做鬼脸。我突然觉得,我们好像是“难民营”里来的,与在学校已经上了两个月的同学之间似乎有了天然的距离,这种感觉伴随了很长一段时间。</p><p class="ql-block">  “大家注意一下。今天我们班上又来了一二十号新同学,说是新,其实早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了。只不过这些娃娃在大队上了一段时间,今天和在坐的同学合在一起上课。地方有限,新来的同学先挤着坐坐,或是先坐到后面的木头上听课也行。等另一间教室腾好了,我们就分成两个班,现在先将凑着吧。”老师算是给大家做了一次集体介绍。</p><p class="ql-block">  唉,看来我的一年级还是和木头有缘。于是,我们这些“大队派”们就又在木头上挤着听课了,不过倒也习惯了。</p><p class="ql-block"> 木头上听课是需要定力的,不光是远离黑板听讲吃力,还要应付调皮娃们的捣乱干扰,更要应对偶尔可能发生的意外风险呢。</p><p class="ql-block">  比如有一次,我们正在听讲,坐在最高处的同学故意捣蛋使坏,使劲摇晃木头,结果意外发生了。最上面的两根木头竟然滚落了下来,大家乱作了一团。事后倒是没人受伤,但学校将那几名同学严肃批评教育了一番。后来又找人抬走了木头,安排每两人挤坐一个凳子听课。</p><p class="ql-block">  这样好歹有凳子坐了,不容易啊。如此又持续了月余,另一间教室收拾好了。全班八九十号人终于分了班,我是分到了一年级二班,“大队”里出来的基本也都到了二班,“苦难”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大家开始了正常的学习生活。</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我给大家分享的我上小学一年级时的故事,和木头有关的故事。故事还有好多好多,我会继续讲下去,我家希宝听了虽然不大相信,但小家伙还是听得孜孜有味,因为对她来说,这就是“故事”,我想,这就够了。</p> <p class="ql-block">注:本文讲述真实故事,除我的名字外,其他涉及人物均作化名处理。</p>

老师

木头

大家

教室

同学

听课

一年级

院子

基子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