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间有个茶炉房

顾然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太原市北面有个新店砖厂,新店砖厂有个一车间(生产机红砖),一车间有个茶炉房,茶炉房里有一座开火炉和一架蒸锅,为职工们提供开水以及给中午或夜班带饭的职工加热饭菜。</p><p class="ql-block"> 那时,一车间跑家(即不住在厂宿舍)的职工不少,但大多是厂里原有的职工,如半成品工段的史长安、马海、郑宝龙等人,出窑的田平川(老砍),给锅炉拉煤的李赤英(二火塌),放炮炸土的刘文魁(油二)、岳峰伍,成品工段码窑的高连保、张俊太等人。另还有车间勤杂工,如木匠韩金全,修车工牛来威(牛儿),叉窑门掏风洞的石琦(石鸡儿)、郭秀英(小狐狸),车间保管员鲁玉梅,烧窑的赵财旺,烧茶炉的欧阳两仪、王鲜花等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72年,我们铁建十连转入该砖厂后,绝大部分人员被分在了一车间,又全部住在厂里的单身宿舍里。一夜之间,连部没了,连长指导员也不见了,面对灰窑土崖,人也灰头土脸,茫然四顾,相对无言,一股悲愤的心情茏罩在战友们的心头。</p><p class="ql-block"> 怎样形容这种悲愤的心情呢?其实就如电影中常演的那个情节,大部队战略转移了,反动派反扑过來把我们全押到麦埸上,周围架着机枪……,想反抗,也必然是无谓的牺牲,我们被留在砖厂的悲愤就与此类同。</p><p class="ql-block"> 但老悲愤着也不是个办法,于是我就经常爱到茶炉房去听听人们闲扯瞎唠,以释心怀。</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新店砖厂上有厂部下有三个车间,二车间是陶瓷车间,三车间是机电车间。那时三个车间及厂部人员精神状态是有明显区别的,一车间的是低头缩脖,目光游移;二车间的是凸胸信步,印堂发光;机电车间的是趾高气昂、笑声爽朗;厂部的则是神彩奕奕,器宇轩昂。</p><p class="ql-block"> 我们一车间的人每逢看到二车间和机电车间及厂部人员,眼神是怨恨相迭,心里是酸妒交架,等他们一走远,我们就冲着背影就骂,看一个个看把他们“兴的”,烧包货!(”兴的”是太原土话,是形容一个人“烧包”的样子,“烧包”也是一种太原土话,是形容人的一种掩盖不住的兴奋得意的精神状态)。</p><p class="ql-block"> 当然,也未必就是人家“兴的烧包的“不行,恐怕多是因我们自身工作劳动处境的脏累且无前途的失落感而产生的嫉妒心理。</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到中午,茶炉房里很热闹,打开水的取饭的来来往往,热气腾腾,声浪起伏。大部分人取上饭就走了,常在茶炉房待着的也就是欧阳两仪、王鲜花,石琦,韩金全,牛来威,刘文魁等人,另就是不时也有人无事前来闲坐一会儿。</p><p class="ql-block"> 那时,大家最爱听刘文魁即油二谝(“谝”是太原土话,意为海阔天空地连编带吹地说侃些事情)。刘文魁这个“油二”的绰号究竟是哪个字,“油”或是”游”,不能确定。油二啥都能谝,太原的山西的全国的乃至全球的,什么内幕隐情机密诡谋,什么奇人怪事古今传说,他都信口而来,如数家珍,从这点看,我认为他的绰号应是“U2”两字,这是那个年代(美*蒋)反动派的高空侦察机的名字。(本文考虑从俗约定,对文魁的绰号仍用“油二”两字)</p><p class="ql-block"> 我以前一直生活在偏僻的西山脚下,基本是属于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生瓜蛋子,油二绘声绘色的海谝令我十分入迷,客观上也给予了我一些真真假假的知识。油二的口才极好,且善表情配合,大家会不由地随着他的故事兴奋或叹息,听众中只有王鲜花与石鸡儿两人则是端坐平目,不苟言笑,不为所动,显得一付很有水平的样子,不象我们沉不住气,动不动就没心烂肺咧着嘴瞎开心。</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这天是1975年九月的一天,天高云淡,已显初秋气象。</p><p class="ql-block"> 中午时,茶炉房情况和以往一样,大家各取饭开吃。修车工牛来威则避开取饭高峰,抽空在场地上拉开架式又练开他的九节钢鞭,声音哗啦哗啦地响着,几个套路玩下来后,他便立定吁气收式。</p><p class="ql-block"> 茶炉房内,李赤英(二火蹋)低着头,没注意牛来威已练罢并进了茶炉房取饭,他一面往嘴里刨饭一边就说,牛儿还耍上劲了,这种九节鞭就是练个花架子,看见挺花哨,中看不中用。</p><p class="ql-block"> 二火塌有口无心,也就是瞎跌几句凉话。但这话其他人听了也就是个耳旁风,一吹而过,但入了牛来威的耳朵,就太不中听了,这话有意无意却肯定带刺,牛来威肚里很不舒服,心里很是戳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前两三年(1972年),十连转入此厂后,我们正是二十郎当的小年轻,因受当时说书文化中的民间武俠演义的影响,心里大多都有个崇拜武俠的情结,因此,牛来威的九节鞭在车间一亮相,立刻引得我们眼热并羡慕极了,都说想不到新店砖厂还有一个会武功的。牛來威一高兴,又给缠头裹脑地我们演示了如金雕扑兔,银蛇对月等几个鞭法,又耐心给我们介绍讲解了十八般武艺有哪些。牛儿说,自己本来也就是在自家院子里练练健身,但现在上下班路上不太平,时常有截道的,所以带上了九节鞭防防身,若真碰上了,便拿出此鞭来在手里掂掂,那些歹人们听到哗哗声响,马上也就吓跑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些年头,社会治安很差,断不了听说有职工碰上截道的了,人们说起来都是恨得咬牙切齿,然而摩拳擦掌后又哀声叹气,因为那些截道的都是心狠手辣之徒,又持𢬿结伙,行人过客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p><p class="ql-block"> 我那阵子经常幻想着自己有一身武艺,然后没事就在野道上瞎遛,目的就是想碰上个截道的,到那时,我便猛喝一声,又一个筋斗翻在空中,再凌空劈出几掌,如此,那些截道的立刻跪地告饶,要是碰巧此时还捎带地救下一个遇截的女工友,那就更加出彩了,如此,又牛气又露脸,不说其它,最起码搞对象也有了些资本。这种幻想的情形往往令自已很感动又兴奋,长时间地沉浸其中享受这种感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当然,我们一车间也有不怕截道的,如马海、郑宝龙、高连保、史长安等,他们听到我们互相说小心提防截道的事情,他们就哈哈大笑,什么截道的!在这一带那些截道的就是大疤,二货,三秃,六指几个坏货,他们都认识,碰上了,这些货们甚也不说就赶紧递上烟了。</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刚才二火蹋随口说九节鞭的一番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強,俗话说,尿泡打人,不疼但骚人。再说练器械的习武之人耍的就是器械的花话套路,全凭着这个让别人喊好,你小瞧人家练的家伙什,在江湖上那就是公然挑衅,是想和人家过招的意思了。牛来威闷气鼓鼓,忍无可忍,放下饭盒,便冲着二火塌说,昨地二火塌,咋地个花哨,中看不中用?要不咱俩练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看着牛李二人的争执升温,大家顿时来了情绪,便怂恿说,对,太好了,快练练,我们当裁判,二火塌你用你的大锨,牛儿你用你的九节鞭,真刀真枪,分个高低。</p><p class="ql-block"> 二火蹋饭还未用毕,也未料到一番闲言惹下了牛來威,已觉失言,便堆起笑脸呵呵几声,不吭气了。牛來威却心火难平,说,二火蹋,我今天花哨就花哨一会,三鞭打不得你爬下,算我白练了,以后也不练了。听了此话,二火蹋腾地立起说,真的,假的。牛来威说,没空和你开玩笑。二火蹋一听,说,好!来真的咱就来真的,咱们立个生死文书,我用大锹你用鞭,谁干倒谁也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立生死文书,要玩命,大伙更一下来了情绪,都说太来劲了。因为那时看腻了八个戏,又没有其它娱乐活动消遣消遣,于是,便起哄着推波助澜,说快找纸找笔来写生死状。</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时,一直在旁冷眼看这一切的油二把瞇着的眼睁开了,说你们不要起哄,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都是些二货,不要说杀砍出人命了,闹残上一个,这辈子就算又认下一个爹了,可就给人家养老吧。我的意思是,既然话赶话搁在这儿了,两人切磋切磋也行,友情为重,点到为止,我们给你两人助助兴,就算是看场免费的武打戏就算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火蹋说全听文魁安排,点到就点到,说止就罢手,也就是闲得玩玩寻开心。再看牛来威这时也火气也退下来,也觉这事不值较真,便平和下来,但面有难色,说点到为止,我没意见,但我这九节鞭点到了却未必能止。大家不解地看着他,牛来威接说,九节鞭是鞭软节硬,是带着武功气法的,只要点到就发上功了,虽皮不见伤,外不留痕,但是十有八九着了内伤。</p><p class="ql-block"> 大家一想,牛来威说的是有道理,这种链式钢鞭甩打时弹性极大,劲往深处走,造成的内里伤害会很严重,但当时却难察觉。牛来威继续说,这内伤,短则三天,长则七天,一旦发作七窍流血,要是伤在脑子,恐怕你就和金长桃(厂里的一个精神病人)一样了,二火蹋你可想好了,以后你长了短了,和我无关。二火塌也是要面子的,一跺脚,一咬牙,说外伤内伤全认了。出了茶炉房便回锅炉房拿他的大铁锨。</p><p class="ql-block"> 等半天不见二火塌回来,大家便笑说,二火塌草鸡了。话音未落,二火塌手里拿着一把断了把的大铁锨,苦着脸说,谁拿这把烂锨换走了我的锨。大家嗄嗄地大笑,说二火塌,认怂就认怂,草鸡就草鸡,编这瞎话。牛来威也未料事到临头却来了个意外情况,不战而胜了二火蹋,但他大度地说,江湖上的兵家胜败乃是常事,这也不丢人。</p><p class="ql-block"> 其实二火塌未编瞎话,事后才知,是汽车队装卸工郭成贵给锅炉房卸煤时,锨断了,就到锅炉房用了二火蹋的,把坏锹留在了锅炉房。</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说好的武戏说没就了,挺热闹的埸面说凉就凉了,大家多少有些扫兴,干坐着就哈欠连连犯瞌睡,有人便说,文魁,武的不演了,你来文的吧,给我们谝上几段,打发打发时间。</p><p class="ql-block"> 油二说,想听啥了?大家说随便,油二晃晃脑袋,眼晴朝天翻了翻,便说,刚才牛儿说起内伤来,其实牛儿真不是吓唬人。油二又压低声音,说你们知道前两年(1971年)从夭下掉下来的那个“永远健康”的事情哇,你们大家都认为是飞机没油了,其实不是,那么好的飞机哪能没油了,是其实是咱们最最热爱的早就察觉那个“永远健康”和他的那一批人不对劲,就派贴身的警卫部队前去和那批人假装握手拍背的,这些人都是大内高手,给那批人发了内功,也就弄下了内伤,七七四十九天,内伤必然发作,当然他们不再搞阴谋,做鬼事,那内伤也就自动痊愈了。但他们这批人,己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了,事已败露,不是想着回头是岸,幡然悔悟,而是趁着黑夜驾机就逃,但早就给他们算好了,这天正好就是七七四十九天头上,飞机飞到一片草地(外*蒙)上空,他们内伤全开始发作,手脚麻木发僵,干看着飞机乱飞无法操作飞行,最后一头栽下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被油二的故事惊得嘴巴合不起来,屏着呼吸久久,回过神来,大伙不约而同地感叹,说那个功法一定要掌握在我们最最可靠最最忠心,最最热爱的人手里,有了这个法宝,粉碎任何阴谋诡计还不是易如翻掌。我们根本不须担心我们最最敬爱的安危。此时我们都洋溢在一种无比幸福感,鄙弃地骂道,那个秃子真是蚍蜉撼树谈何易,螳螂挡车不量力,活该死有余辜,遗臭万年。</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大家意犹未尽,你一言我一语地仍在热烈地讨论着那个事件的细节。这时,关文秀探探头走进了茶炉房,郭秀英(小狐狸)先看到了他,就说”割草草“家(关文秀是晋东南长子家),最近咋没见你?关文秀说,回老家走了几天。他光顾答话,未注意脚下勾绊住了绕茶炉的鼓风机的电线,话音未落,只听得咕隆一声,线扯机飞,鼓风机在地中间摆头乱吹,老老实实坐着的王鲜花悴不及防,被吼叫着鼓风机的一股劲风直冲脸上,她一惊,啊的一声,身子一晃,直挺挺便倒下了。</p><p class="ql-block"> 王鲜花有颠痫病,俗称羊角疯,这种病说犯就犯,但又知什么时候犯,也不知什么情况下犯,是个令人头疼又很难防范的隐疾,也因此,她被安排在环境清静又安全的茶炉房做勤杂工作,以降低她的发病频率及犯病时所带来的风险。</p><p class="ql-block"> 茶炉房里顿时大乱,男男女女大呼小叫,说快!快!鲜花犯病了。欧阳两仪一只手在空中急摆着,喊道,快掐她,掐她。我听得仔细,脑海急速闪过我少年时代所亲历的一幕,在我们宿舍区里,曾有一个少年也患有羊角疯,一次犯病时被邻家大婶掐在人中……,我迅速跨在王鲜华身傍,半跪下,死死地掐住了王鲜花的人中。大家也围了过来,韩金全和小狐狸都搭手把王鲜花身体理顺,大约过了三五分钟,王鲜花醒了,关文秀见状舒口气,赶紧上前为王鲜花擦脸掸土,</p><p class="ql-block"> 大家开始夸奖我,我有些不好意思,便说都是我们的阶级姐妹,不能看阶级姐妹受苦受难而不管呀。当时,人们的说话表达都不由自主地用那些套活,这表明着革命红色的意识形态下的人已经明显的工具化。</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小狐狸说对我说,沒想到你还会掐羊角疯。我笑道,这谁都会。大家又问,掐人中是啥道理?我说,打蛇要打七寸,掐人要掐人中,人中连着人的心了,脑昏心浊时,一掐便可神清气爽,掐得越狠,越能刺激血液快流,促进供氧,这我也是听人说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大家让王鲜花去车间办公室躺一会儿,石鸡儿陪王鲜花走后,人们就议论,说这羊角疯究竟算个啥病?也萛是精神病吗?争来论去,谁也说不出了所以然来。有人说还是让油二给讲讲。油二说我也吃不准,不过听说疯病的种类可多下了,厂里那个金长桃疯子萛是一种,这王鲜花羊角疯也是一种,另处前些时间有个犯癔症的女子恐怕是一种。这时欧阳两仪接说,那个癔症我们老家叫犯花痴犯花颠。</p><p class="ql-block"> 油二接说,我听厂里胡大夫说过,咱厂的金长桃,他的疯病就好比是脑子里有好几排书架,这书架因什么原因一下倒了,书全散乱了,再也整狸不好了,因此也就是脑子里的东西全乱了;而王鲜花这种羊角疯不一样,知道咱们配电箱的电线吧,密密麻麻但都有皮包着,电线脱了皮,两根线一碰就放电冒火,脑里的神经就和电线一样,但羊角疯就是神经的包皮坏了,两股神经一碰就放电,是真的放脑电,一放电就犯病;而瘾病花疯子又是一种情况,脑子里的神经一般都是各走各线,但脑子里好几股经缠成一股筋了,也就是一遇有关那类事情,就成了一根筋,这个疯据说慢慢调理过上两年也就自已好了。</p><p class="ql-block"> 油二说,话说回来,咱厂的这些都是小疯子,其实听说好多画家音乐家艺术家都是些疯子,不疯就没灵感。知道吧,西特乐也是个疯子,歇斯低理症,煤国的总统也都是疯子,到处侵略社会主义国家,欺负劳动人民。</p><p class="ql-block"> 油二这番话把我弄得脑袋成了浆糊,晕乎乎的,疯子的概念乱了套。但因当时自己也没有什文化学识底子,根本也无从辨析这些问题,不过大家闲坐瞎谝,真真假假,也认真不得。</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狐狸又接上话说,经常见金长挑傻不楞楞的坐在土坡上一坐就是半天,不知想啥了,真可怜了。油二说,疯子可不是傻子,疯子是脑子乱了,一团乱麻,傻子干脆没脑子,脑子里头没东西,人家说啥就信啥。再说世上疯子还是少数,傻子却多下了,一根筋,二杆子,二不楞,七成子,痴子,憨瓜,拗货,迷糊这些都是傻子,你们对照对照,总有让你能对上号的。世界上就是这样的,疯疯傻傻,非疯即傻,疯子与傻子的最大区别就是,疯子被人卖了不会帮人数钱,而当傻子被人卖了还帮数钱。大家一听都自嘲地笑起来,谁要咱们呢?快让厂里把咱们卖了吧,咱们都帮人家数钱去。</p><p class="ql-block"> 这时,油二做了个总结,人是不能太明白了,想透了就没有意思了,当然你也想不透,稀里糊涂就来了,稀里糊涂就去了,油二说着伸个懒腰,坐乏说累了。油二这番话就些哲学的意味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一旁坐了很久的烧窑工赵财旺早就想开口了,他说,我有个亲戚在南十方医院上班,我去过那里,他对我说,疯子不能根治,就是治不好,但能治老实,我们这儿不收傻子,傻子干脆没治。</p><p class="ql-block"> 闹得再凶的疯子到了精神病院,几天下来,就都老实了,为啥,医生手里都拿着电极棒,瞅你不对,就给你来一棒子。大家叹囗气,走到这一步也是没办法,再疯那身上也是肉,电打上能不疼。</p><p class="ql-block"> 赵财旺是烧窑的,他是身在砖厂胸怀天下的标兵,曾是我们车间学习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理论的标兵,并作为一车间活学活用马列的典型在厂里宣传讲用过,因此他的格局比别人要大许多。</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赵财旺又说,不管啥疯子都怕给他来历害的,刚才文魁说,煤地果主意头子可疯狂了,到处侵略,可最近也老实了。为啥泥可孙来了。是因为说咱们无产阶级司令部己径决定解放媒果了。而且煤果的无产阶级也准备好了接应咱们,煤地果主意一看知道要完了,就要求见咱们最最敬爱的,而咱们最最敬爱实在太忙了,根本腾不出时接见他。泥可孙就坐在办公室不走,没办法只好见一下吧。他们求情,说解放煤果的事情缓缓,让他们有个过渡时间。最最敬爱的考虑了一会,就给泥可孙下了两个条件,一是不许再压迫剝削无产阶级了,二是要认真学习马克思的《资本论》,认清你们地果主意就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垂死阶段,而且无产阶级解放全人类的历史洪流是阻档不住的。</p><p class="ql-block"> 油二拍了几掌,说财旺你不简单呀还知道这些。财旺说,前两天我听附近坦克团营房处的人给我讲的。文魁,你是恐怕早就道了吧。油二又说,基本不差甚,但你漏了一些,是给了泥可孙三个条件,第三是就是让他们保证,不能再悍然侵略社会主义国家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家听得群情激奋,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都掐自已的大腿,(事后想想应该掐人中),看疼不疼。看来解放全人类的事业已经来临,解救三分之二的被圧迫劳动人民伟大斗争已经胜利在望,到那时五州四海红旗扬,人间尽开幸福花。想着想着,不由地心潮澎湃,豪情满怀。</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时听得门外有人喊,关文秀在不在?原来是张俊太来找老关下午给修小电车的电闸。张俊太进来瞅见了油二,便说油二又买甚的大力丸了。油二说,正说你们铁匠巷里的打铁炉呢,不吹一吹就没劲了。</p><p class="ql-block"> 本来,张俊太也算会谝的,那时,他管着装窑班的十几个人,俊太为扩大起自已的影响力和提高凝聚力,连吹带编地谝了很多事情,效果很不错,在我们的小后生群里有了一定的名声。但过了不长时间,装窑班有人听了油二谝了几回,大开眼见,回来就说,和油二一比,俊太谝的根本就不能听。俊太闻知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心想都是鬼谝溜道的,咋还分出个高低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关因刚才惹的王鲜花犯病,被大家逗了半天,说幸亏缓过来了,要是躺下个十天半月,老关不得破费三五斤槽子糕。老关说,明天我先买两斤,谢谢大家。大伙一听,说太好了,明天中午我们可就不带饭了,千万不敢忘了。 </p><p class="ql-block"> 老关系晋东南长子人,红脸鼓眼,年岁并不大,因面相老被人们称作老关,此令老关十分心烦,但老关与人为善,心性纯朴,虽是生的脸色显红却从不与人红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狐狸转过话头问老关,说老关咋叫人们都叫你割草草家呢?老关还未接口,张俊太便说,他们晋东南长子县尽出剃头匠,剃头就跟割草似的,所以传开来就叫成了“割草草家”。</p><p class="ql-block"> 油二一直在等机会损损俊太,一边撇嘴,回身就说,老关,是不是这样?老关说,是有这个说法,但和我们那里说的有买不一样,长子家剃头匠没师付,当然也不真天生就会,是因为长子县的牧草资源丰富,据统计有60余种,所以割草草喂牲囗是个主要副业,也卖牧草,因人人都割草,也就被叫成了长子割草草,后来就说剃刀匠都是割草悟下的手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油二回身便说,俊太,人家老关说你谝的不太对,以后不闹明白不敢瞎谝了,出去让人笑话了。俊太白白眼,知道油二是知道了自己在背后说过人家的坏话,油二这是故意敲打他了。</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家都问老关,你学下个剃头手艺没有,老关说,草草倒是也割过,但我却没有悟出头上耍刀的本事。大家说,还是草草割的少,逮住机会就割,总能练出来,收拾人头总比来这里挨砖头強。</p><p class="ql-block"> 老关叹了口气,说想割草草也得有草草,这两年我们那里连住天旱,坡岭上草势象癞痢头似的,牧草也歉收,牲口们饿得撒泼打滚。老人们便说,快求求雨哇,人哪能耗过老天爷了。我们那地方有个乡俗,求雨就“请宋江”,就是《水浒传》中的那个宋江,在野坡上筑坛画符后,写上”拜呼宋三郎保义显灵及时雨,急急令,令急急。” 大家奇怪问,说求雨不是求龙王爷么,怎么请宋江?赵财旺究竟脑子快也有些文化,说宋江就是“及时雨”呀。又讲了一下“及时雨”是宋江的尊称名号,在江湖上如雷贯耳。</p><p class="ql-block"> 农耕文明的时代,中国农村民间有从传统文籍中造神的习惯,如“敬关公”,“拜妈祖”等都属此类情况,但大多数所造神祇的复盖区城面较小,且是有极強的现实功利性诉求,而世界性的三大宗教关注的是人的终极思考以及阐发对生命的悲悯情怀,这种差别,就大约就是民间大量的敬神活动只能称俗而不能成教的原因。民间造神的活动有很大的偶然性,据有关研究看,文化典籍的传播广度与強度又及被受纳的条件是其重要因素,请宋江祛旱降雨正属此例。</p><p class="ql-block"> 老关继续讲着,我前段日子回了老家一趟,才知道村里闹的“请宋江”惹下了大祸,县里来人绑走了几个领头的,说是别有用心,要查查后台。县革委会的申主任听了汇报,眼珠转转,腿在地上也转了转,申主任还是老练经验也多,先派了人到乡里村里了解情况,一问还确是有这么一个乡俗,据说也是好多辈子传下来的。申主任心里吃了底,便对手下讲,咱们不要给自家找不自在,老百姓知道个啥,再说咱们的“评水浒,批宋江”的运动也不安排到乡村两级上,老百姓“请宋江”只是赶巧了,但既撞上了,也不得不防着弄出大麻烦来,逮来的人就先放在县里学习班住些日子,看看情况再说。就这样,这几个领头的在县里成天学习评水批宋的报纸社论,骨干们也吓唬他们说,你们胆子也太大了,有几个圪脑和上头对着干。几个人叫苦连天,说,好我的青天大老爷了,俺老百姓们就是圪哄一下老天爷给下些雨,圪膝盖又不值钱,白跪就白跪了吧,哪能知道上面的葫芦里甚时候卖的是甚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段时间,我们厂里的评水浒批宋江的活动已经进入了第三阶段,车间里安排这周四我与木匠韩金全去厂部参加“评水浒批宋江”的座谈会,车间周成玉主任叮嘱说,要做些准备,这也是代表咱们一车间对这项运动的态度和水平,不要辜负了全车间人员对你们的重托和殷切的希望。</p><p class="ql-block"> 大家知道了我要到厂部代表发言批宋江,便请我讲讲宋江是啥问题?抓住他的问题又能怎办?我说,《水浒传》第39回中,宋江患了疯病,其实他是装疯,后来也没蒙混过去,但也说明宋江此人是十分阴险的,他不择手段地掩藏自已的真实目的,用封建社会的道德范畴“义”字模糊人的阶级性,当他混到革命队伍中后并又掌握一定权力时,大谈“封妻荫子”以腐蚀人们的革命性,一待时机成熟即开始大肆贩卖投降主义,最终断送了轰轰裂烈农民革命取得的成果,这就是宋江其人的问题要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大家听我侃侃一席话,满脸都是崇敬,说你们爱学习就是不一样,水平就是高了。此话十分受用,我的感觉好极了。于是我又脱口说道,革命队伍中的人都得不断学习。现在革命形势一日干里,不学习就不能识别形形色色的伪装马列主义的骗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现在想来,当时爱学习的人,基本上都“二”些,我就是这种”二”人,侃侃而谈,自以为是,殊不知都是被人家牵着鼻子走跑跑龙套罢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下午班时间到了,茶炉房的人们逐渐散去,我也起身出门,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响了几声,随即涌起了強烈的饥饿感,这不是心理感觉,而是生理感觉。当时经济生产难以提振,肉类蛋类供应极其紧张,粗粮杂菜,肚里无油水,根本不抗饿,刚才大家谝的上劲,都是精神食粮顶着肚腹,人散谝息,谁还能哄了肚子呢?</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尾声</p><p class="ql-block"> 光阴似箭,岁月有痕, 屈指算来,茶炉房的那些日子已过去近半个世纪,但当年有关的情形仍历历在目,那些言谈内容不时地回响在耳畔,那些“内伤,疯子,傻子,割草,”等如同箴言般地一直潜伏在意识深处,审视档下,纲崩于虎患,心木而肉麻,独世且割韭,如此不禁陷入迷茫,令人悲观哀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补说 : 关于称长子家为“割草草”的事情还有些后话,那是到了1988年了,我前往晋东南长子县整理充实司法助理员张家丰的优秀事迹,拟将他选送为部级的英模人物。在长子县有关的地方调研几天后,便与张家丰住在县里招待所着手整理材料。</p><p class="ql-block"> 有天晚饭后,我突然想起那个割草问题。便说,家丰,你知道外面地方称你们这儿人为“割草草”家吗?这个称呼究为何意,又从何而来?是否是因剃头匠或因此地牧业割草而来呢?张家丰说,这两个意思都有说法,但这个称呼最初的来源已难追溯了,但还有一个说法也挺有意思,称为“圪吵吵”家。</p><p class="ql-block"> 张家丰同志讲了以下说法: 因长子县人的口语中大量使用前缀式“圪”字词语,如圪脑、圪蹴、圪梁、圪球,圪混,坑瞇,圪台等,还有嵌入式的“圪”字词语,如圪膝盖,山圪梁,亲圪蛋,胡圪扯等,这类词语数量巨大,复盖了囗语表达交流的方方面面,可以说离开圪字,长子人就不会说话了。</p><p class="ql-block"> 曾有语言学者专门研究后说,这个“圪”字是语气助词兼副词,对单声主词有个引导加強的作用,再一方面,汉语的词汇大量双声化后,许多单声词在表达方面感到音节把控上有些别扭,“圪”字的组词解决了这一问题。至于“圪吵吵”中的“吵吵”二字,则是形容说话时的语词密度较大且语速较快的情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