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书为伴气自华

纪珊

相信每个人在内心，都会珍藏着一部长辈至亲对自己的关怀哺育史。每当翻开，无论哪个片段，都震撼着我们的心𫠊。关于姥姥，您是我珍藏于心最温暖的记忆。您的气息您的音容您的慈祥，您的爱，始终萦绕没有离去。您注视着我，我思念着您！那个曾紧紧依偎着您，静静聆听您的故事、您的人生哲理良词佳句，在您娓娓道来中，憧憬着遥远未来、编织五彩花环的小姑娘，在您温柔又严厉的陪伴下，从幼年、少年直至青年，一路走来，获益良多。公元1900年正月十五，元宵月明，我的姥姥，降生于“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济南府举人之家。天资聪颖的姥姥自幼饱读诗书，蘅芷清芬，秀外慧中，曾就读于当年济南女子师范。书风文韵的原生家庭，给予姥姥良好教育，才德兼备行端品正；而成年后的命运多舛，又使姥姥自立坚韧。感念您的善良，感动您的坚强，感慨您铮铮傲骨人格魅力。小时候看姥姥，最明显的特征是，她的背脊深深地弯了下去，日日腰痛折磨着姥姥。于是总忍不住无数次幻想，一夜之间，我能变出一双神奇的手替她抚平痛楚。这是坎坷过往留给她的苦难烙印。姥姥青年丧子，中年丧夫，苦撑苦熬，硬是在兵荒马乱中，独自一人将三个幼子抚养长大。沧桑磨砺，却始终未能动摇她与生俱来的“文青”范儿。她优雅文化，酷爱阅读，以书为伴，贯穿一生。谈吐举止，不经意间自带书卷气息，在我眼里，她完全是位气质高雅的知识女性。苦于当时条件所限，仅有的散银碎两，衣食住行勉强维持，哪有闲钱买书呢。但对阅读的渴望、对书籍的喜好从未懈怠。 那是六十年代末，西安南郊，坐落着当时颇具名气的小寨百货商场。不过是几排灰砖青瓦，带有迴廊的小平房安静地立在那里，排排相接环成一个大大的圈，就圈出了一角熙熙攘攘的烟火人间。还有那冬青环绕、里边种植着高高矮矮向日葵的简单小花坛点缀其间，那些佩戴金边小帽、颗粒饱满活波欢快的葵花盘，明媚着蓬勃着，虽无艳香，但总会展露欢颜追逐阳光，把朴实的快乐送给人们。迴廊遮阳避雨，方便顾客来往穿行，简单中透出那个时代特有的雅致情愫。最吸引人的，还是坐落其间的那所不起眼的小小书店。尽管如今这里早已旧貌更颜，楼宇林立浮华喧嚣，成为西安著名商区。重新站在这里，一切都变了，一切都没有变。时光，总会在某一时刻戛然而止。水没有流淌过，云没有飘荡过，日子仍是当年，甚至空气也依旧。只是，那素雅的迴廊小平房、素雅的小花坛，以及花坛里热闹蓬勃的向日葵已然了无踪迹……记得当年姥姥领着我，时常游走到这里，以至于书店的营业员，跟姥姥都熟稔起来。每每看到我们进来，总会笑着招呼，顺便抱过来好几本厚厚薄薄的书籍让姥姥挑选，还特意搬来把椅子靠着柜台放好，说一句“大娘坐这儿慢慢看”，姥姥照例会含笑答谢“添麻烦了”。姥姥善书，尚书。常常听她跟我聊“书”这个话题，不管年幼的我是否理解。读书是个多么郑重的事情，知道为什么要用“香”来形容书？它有两层最主要的含意，一说书者著也，撰书人的心血心声犹如缕缕馨香，化作默默文字滋润页页扉章；二是书盏的幽幽墨香、书面书体的横平竖直、干净规整。书籍的高贵高洁，一句书“香”尽在不言。姥姥的破解被年幼懵懂的我记住了，而且记到了现在。读书不止于阅，还在于悦，以及闻、触、净，和精、静、敬，才能去思、悟、感，去观、启、行……所以当时，但见姥姥不慌不忙，掏出一方平平展展的手帕仔细净手，一边道谢一边干干净净、恭敬郑重地捧起那书。 那年月书店不多，也不像现在开放式。感谢那几位热情善良的营业员，那间小小书店，满足了我们祖孙两人的阅读愿望，承载着一段温情满满的难忘过往。跟姥姥一起，她看书，我也就找寻自己可看的看。记得发现了一本外国少儿小册子《眼睛的悲剧》，至今还依稀记得其中的某个章节，描述了一位年仅13岁的穷苦少女，不幸父母双亡，独自带着弟妹艰难度日，以至于最后竟被逼无奈而出卖自己漂亮的双目……不忍卒读又不能自拔，泪眼朦胧中那位悲苦少女与我越走越近，忍不住一页页慢慢翻过，薄薄的小书捧在手中愈发沉重，实在为其悲惨辗转的情节所吸引所震撼，沉浸其中欲罢不能忘了时间。姥姥轻轻走过来，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告诉我时候不早了。尽管十分不舍，但又不好意思让姥姥替我花钱，于是懂事地把手中的书默默还给营业员阿姨，却站在那里迟迟不愿离去，目送着它被放回柜台，似乎在与那位少女依依话别。这时姥姥发话了，看向营业员轻轻说了句“这书孩子很喜欢，我给她买了”。善解人意的姥姥啊！于是，这本姥姥用自己积攒不多的零用换回来的小书，为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我，展示了人情冷暖的另一个世界，陪我打发了不少昏昏噩噩的无聊时光。阅读，能不能说是种“移情”呢，把内心纷乱的情感移放在字里行间，思考，共鸣，疏理，抚平，等它们回流时，归于平静和有序。以至于如今，一旦沉入文字，顿觉岁月静好。 是的，读书不止去阅读文字的书籍。山水可读，日月可读，风霜雨雪花草树木、人间百态世间万物皆成文章均可做读。或许，这就是读书人的洒脱博大，抑或是包容睿智。只须将自己做为一名诚心诚意潜进书里的读者，置身其中又置身事外，心情就会神奇地好起来 ……这是姥姥的故事，是她跌宕坎坷中一段温馨平和的叙述；也是我的故事，是我幼学启蒙的颔首回眸；又是姥姥与书、姥姥与我共同的故事，是似水流年永无再现的亦幻亦真。曾经天真的以为，姥姥会一直是我人生路上的“导航”。却原来，不过是场短暂相遇、偶尔邂逅，但何尝不是我一辈子的灵魂升华。姥姥，分明是一部值得我用一生去回味的书！谢谢您，我的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