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荆花,并不是故乡原野上什么不知名的花儿,而是我对故乡的代表剧种“荆州花鼓戏”的简称。 我的故乡,在长江和汉水交汇的地方,俗称美丽丰饶的江汉平原鱼米之乡。荆州花鼓戏,在这片土地上,盛开得姹紫嫣红。</h1><h1> 据史料记载,荆州花鼓戏形成于清道光年间,迄今已有二百多年历史。其主要流行于湖北及与湖北毗邻的河南、湖南周边,重点在仙桃(原沔阳)、潜江、天门、荆州、监利、洪湖、荆门、京山、钟祥、石首等江汉平原一带。目前荆州花鼓戏专业演出团体总数8个,含国办团体6个,改制转企团体2个。</h1><h1> 荆州花鼓戏是湖北省的地方传统戏,曾称沔阳花鼓戏,1954年定名为天沔花鼓戏,1981年改称荆州花鼓戏。2006年5月20日,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8年,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扩展名录。</h1><h1> 上世纪70年代初,从我记事时起,就常被父母带着四里八乡去看戏。当时的“荆花”还只称天沔花鼓戏。而家乡的戏则是本村的几个“票友”“嚎”(家乡方言,临时自发组织之意)起来的,仅有锣鼓家什和服装道具,演唱时并没有胡琴随腔伴奏,台步和唱腔也不规范。乡人时称“土花鼓子”。</h1><h1> 正所谓,简单的戏配简陋的台。乡村的禾场上几根木柱子栽下去,再铺上厚厚的木板,便成了戏台。而且四个台柱子上端,都遍插竹枝。现在想想,大概因为唱戏的“禁气”(禁忌)大,应该算是避邪之物吧!而且开唱之前,演员们都要装香化蜡(焚香祷告),跪拜先人,名曰”拜台”。所以,就算演出之中有什么冲撞先贤鬼神之类的,也不至于被降罪了。</h1><h1> 听大人们讲,有一次唱戏时演员唱得正酣,孰料一顽皮小儿从角色跟前一跑而过。满台及满座皆惊,因为这是犯了禁忌。整场戏因之而中断,剧团里急忙摆上香案,又是一方焚香跪拜祷告,也算上去了“禁气"方才续演。否则,据说演员和那小儿可能都将亡命。所以,开演之初,组织者都会叮嘱不让闲杂小孩上台。即便上台,也要看管好台上的小观众,以防其乱跑。</h1><h1> 我想,这应该同如今影视剧开镜之前的启动祭拜仪式差不多。据说,那些演死尸的群演们,剧组都要发发红包,去去晦气。两者应是一样道理了。</h1><h1> 拜台完毕,观众们就可以将自家的小孩子们抱上台,借演员的朱笔于眉心点一红“痣”,或于脸上抹点胭脂水粉之类,名曰”打脸”。打脸之后,娃娃们便可百无禁忌地看戏了,也不会担心会有什么灾病之类。</h1><p class="ql-block"><br></p> <h1> 老实说,小时候的戏,我基本看不懂。无非是一些县官、公子、小姐的雷同版,至于剧情,根本懒得关心。反正最后基本都是公子和小姐们历尽劫波、喜结连理,拜堂成了亲的。<br> 最让我们小孩子们开心的当属”差狗子”(衙役)们上场了,他们属丑角,脸上画一块大大的白斑,鼻梁骨一伸一缩,小眼睛一开一闭,不时甩上几句“对口句子”(押韵念白),诙谐幽默,逗得观众们哈哈大笑,坐在父母肩上的我自然也是开心得不得了。<br> 每逢唱戏,便是各种小吃云集之时。乡下的农人们并不放弃任何一个做小买卖的良机。我们小孩子爱看戏的另层一原因,便是可以借机一饱平时基本属于奢望的口福。卖甘蔗,卖酒糟水(米酒),炸油条、油墩子……一霎时,各种香气四溢,直往人鼻孔里钻,小孩子们便吵着要买。尽管经济拮据,平时省吃俭用,父母从不乱花一分钱。此时他们大都不再吝啬,为自己的孩子慷慨解囊……<br> 彼时,乡村文化生活贫乏,除了能偶尔看几场电影,看戏便成了家乡父老的不二精神盛宴。我的童年大抵是在这锣鼓铿锵、红衫绿袄中迷迷糊糊度过的。<br> 后来稍大些,家里有了收音机,便时常听一些花鼓戏的经典唱段,如《站花墙》、《李天保吊孝》等,因之也熟悉了胡新中和李春华这两位在江汉平原几乎家喻户晓的花鼓戏明星。<br> 再后来读到初、高中的时候,翻了一些相关书籍,才对“荆花”的唱腔特点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以前的模糊感觉也渐趋明晰起来。<br> “荆花”传统的演唱形式为“一唱众和、锣鼓伴奏”。唱腔高亢朴实,曲调音域宽阔,旋律进行中大跳较多;男女唱腔都用“本音”和“假嗓”相结合演唱,加上“唱、帮、打”三者紧密配合,形成了花鼓戏独有的演唱风格。主腔有高腔、悲腔、圻水腔、圻水败韵、四平腔、打锣腔、还魂腔等。<br> 在我的印象中,悲腔是荆花的一大特色,亦是荆花之魂。儿时看戏,每逢悲腔,演员往往与剧中人融为一体,大放悲声,观者亦感动涕零,遂包起五元十元的钞票往台上扔,名曰”打彩”。如经典剧目《四下河南》便是一例。<br> 宋朝仁宗年间,大巴山巴州农村姑娘赵琼瑶,家遭富绅赵炳兰灭门鲸吞之横祸,其弟良英被打死,其父赵炳贵被害死。在恶势力同官府勾结,上告无门,走头无路时,寄希望于包公,毅然踏上川陕古道,四下河南,申雪沉冤。这一民间冤案,牵动了朝野上下的两种势力之间的争斗。<br> 赵琼瑶秉性善良、忠贞,为鸣冤不惧艰险,不畏强暴,震动了仁宗皇帝,钦封为“玉皇姑”,并与心上人古成必捐弃前嫌,重归旧情。<br> 我至今记得七八岁时和母亲步行十多里去看“琼瑶哭街”的情景。琼瑶母女下河南开封找包公鸣冤,无奈母亲客死店中,她万般无奈,街头乞讨葬母。凄冷的夜幕中,昏黄的灯光下,一身孝衣的琼瑶女跪在台上,一长串的唱腔脱口而出。其腔之悲,其声之切,“哟哟喂”令观者落泪之同时,亦大呼过瘾。<br> 我的母亲年轻时爱戏,想学戏,而家长不允,但这并不妨碍她迷戏的热情,也并不减损她懂戏的功力。她觉得这“琼瑶”演得好,唱得更好。所以观众们都用“高梁兜子”(甘蔗根部)裹着钞票“打彩了"很多钱给演员。听母亲讲,旧时打彩时,有不怀好意的富人观众专拿大洋朝台上的女演员砸而致其流血受伤的。因此,我在同情旧时演员遭遇而深觉其不易之时,也便觉得这”琼瑶“演得好了。我迄今为止仍觉得,这是我见过的最棒的乡下剧团演员。<br> 当时民间有俗语:”宁舍一顿肥(肥肉),不舍哟哟喂(悲腔)”。“害病不吃药(yó),只听哟伊哟”。<br> 的确,在那个物质不甚丰富的年代,餐桌上的肉并不多见,大约只在过年时才有。但乡亲们不吃肉“过得"(承受得了),而不看戏却“过不得"(承受不了)。”哟哟喂“是父辈们那个年代特定的精神食粮。弹指一挥间,当年禾场上带我看戏的母亲已杳然离开24年了,而她当年肩上的顽儿早已两鬓斑白,被人呼作了“爷爷”……<br> 时代的发展,岁月的更迭,审美观的变化,如今的后辈们在追惯了”鲜肉““欧巴”、玩腻了直播、抖音之后,有几人还能清楚荆州花鼓戏的起源?又有几人还会唏嘘于杨玉春和王美蓉的悲欢离合、李天保对张凤姐的一往情深?<br> 童年时的荆花是关于家乡父老永恒而美好的精神图腾记忆,永存于脑海中,亦存于灵魂和血液里,一如无垠的黄沙岸边襄河之水滚滚东去,永不曾停歇。<br> 时至今日,我很欣慰荆州花鼓戏能申报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此,谨向胡新中、李春华、孙世安、胡想英、温小蓓等为弘扬和繁荣荆州花鼓戏事业而兢兢业业作出卓越贡献的老师们致敬!<br> 时光荏苒,美好的童年时光不再。难忘当年在故乡的打谷场上和父母朝夕相伴,追逐荆州花鼓戏的岁月!而作为其代表剧目和巅峰之作,《花墙会》(《站花墙》)更是我永生难忘的。<br> 难忘我的《站花墙》情结!难忘我的娘!遂作七绝一首:<br> 别梦依稀打谷场,管弦锣鼓伴拖腔。<br> 道童小姐今犹在,惟见花墙不见娘。<br> 行将搁笔之时,网上又特意看了一遍珠影版《花墙会》的电影,感恩家乡当年的经典!片尾当温小蓓老师饰演的春香在空中缥缈而来、频频撒花之时,我早已泪流满面……<br> 百多年前的悲欢离合,四十年前的婉转悠扬,如在昨日,不,就在今天,一直都伴随着我。我爱你!故乡的“荆花”!你是浸入我骨髓的精神慰藉,你是植根于我心田的乡梓情结!<br> 2019年8月2日于故园草庐<br> (注:本文参考部分网络文献,谨向原作者致谢!)</h1><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