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绕神农架

淮岸秋客

20年过去了，神农架这处原始古朴的山林，留给我的仍是亘古的奥秘、变幻的奇谲、深邃的梦境。

那是2001年的5月，花明柳绿，莺飞草长。我们8人结伴，分乘两辆车子前往湖北。返回途中，大家设计好路线，经过十堰市，夜宿武当山；次日翻过神农架，寄宿宜昌，然后返回合肥。目的就是领略神农架那苍凉、幽邃的原始风貌。

神农架西接秦巴，东望荆襄，二十多万年前就有古人类活动，素有“华中屋脊”之称。据传古时神农氏在这里采木建屋，遍尝百草，为民除病。因为珍贵药草生长在高峰绝壁，便伐木搭架而上，神农架因此而得名。能够游览洪荒时代留下的绝美风光，让我们即便是住在庄重、肃穆的武当山中，也禁不住浮想联翩，梦绕魂牵。

匆匆吃完早餐，收拾好行装，我们驱车驶往神农架。

当时，神农架已被誉为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水土涵养地、空气净化源、生物基因库，国外称其为“中国最值得外国人去的50个地方”之一。我们一接近这里，就感到一股苍古、幽深的气息。放眼望去，岩壁如削、林海茫茫。谷底一湾河流，像一条蓝飘带舒展远去；山腰一条公路，蟒蛇般蜿蜓入云。我们贴在车窗上，生怕疏漏大自然的每一处绝景。一路上，云山苍茫起伏，古树苍然虬劲，危崖峭壁突横，深涧飞泉迸溅。尤其是满山野花，一处处、一片片竞相开放。千百年来，花开花落无人呵护，却让它们生长得自有风韵，显示着倔强的活力和剔透的灵气。大家跳下车来，又是摄像，又是拍照。几位年轻人还高声呐喊，引起大山的幽远回应。

车到松柏镇，却是细雨霏霏，气温明显降低。山下浮动着雾幔，薄似轻纱，飘缈虚幻。早就听说，神农架每年10月底到次年4月为冰霜期，海拔每上升百米，季节就相差三、四天，这里流传着“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说法。正值5月上旬，在我们的家乡，淮河两岸是暖烟飞燕，春意盎然，然而眼前呈现的却是冬日的迷蒙和寒空的灰黯，树上、路边竟然还有斑斑雪痕。看看已近下午4点，对面几乎没有过来的车辆，我提议改变计划，就近住下，明天再翻过山去。但是，王君、顾君等出于好奇和兴致，坚持继续前行住在秭归，因为那里是爱国诗人屈原和出塞和番使者王昭君的故乡。

车子才行两、三公里，路面已是满布积雪，车窗开始结霜。由于当时山道边没有防护设施，开前车的老梁只得打开空调和雨刮器，按10码的速度行驶。一会儿，我感到车尾左右摆动。老梁下车察看后，用脚踢开路面的积雪，立刻惊呼道：“坏事！我开了30多年的车，从没见过这样的路！”-----那积雪下竟然全是墨玉般的冰面。偏偏这时，一阵浓雾横裹，能见度更差，车子只能以5码的速度移动。接近燕子垭，有一辆警车停在古寺前。车上的人告诉我们，前面封路了，他们要接的武汉客人，已延误了两个小时还没过来。我们便停下来商议是去是返？但是多数都坚持前行。

过了燕子垭，云开雾散，映入我们眼前的却是一个奇异的世界。

右边是千尺危崖，云涛相连，深不可测；左边是高峻横衍，怪石嶙峋，冰挂参差。那冰挂粗的似虬干，细的象枝蔓；长的七八米，短的三、四尺。各呈怪状，绵延百米，在阳光的折射下，泛着冷光，摆着厉色。大家仰目看去，除了惊诧，就是敬畏，面面相觑，个个无语。突然，我们发现前面10多米处，有一只乌鸦伫立在山路中间的雪地上，直盯盯地看着我们缓缓而至的车子。在这空旷、险峻的山顶，它俨然是这块洪荒的主人，显示着深沉和威严。直到车子近至三、四米时，它才矜持地飞起，寂然消逝在山巅里。这种境况让大家看得目瞪口呆，连连惊叹：“怪事！怪事！”

车子转过一个弯道，一边是陡峻峭壁，一边是悬崖深壑。这时，谷底又陡然风起，天地顿时黯然，前后烟封雾障。我们慌忙跳下车来，只见右边深涧浓雾翻滚，头上黑云压顶而来，前面七、八米外难辨人影，真可谓“雪拥蓝关马不前”。山风挟着雪粒向我们扑来，气温骤然下降，大家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我们想将车子调头，但路面既窄又滑，生怕掉落万丈深涧。尤其是那浓雾，借着风势，撞向山壁再四开漫卷，让人感到山在晃动，天在塌陷。生灵在发怒的上苍面前，竟是那样的渺小、无助和绝望。

事过后，我曾一度搜索着记忆，感到自己对这种险象好象早就留有印记。后来想起，那就是早年看《水浒》时，有“公孙胜芒砀山降魔”的一段：那公孙胜拔出松文古定剑，念动咒语，喝一声“疾”！登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四边不见一个军马，一望都是黑气。这种变幻，竟是我们当时的境遇，只是施法的应是那威肃的山神了。

看着眼前的绝境，大家感到了生命的濒危，除了束手待毙，就是茫然无措。有的提议，各留一个人看车，其余的撤下；有的提议车子不要了，人撤回古寺暂避。反正再这样待下去，大家都会冻成冰雕！

就在我们准备放弃车辆，步行撤回的时侯，顾君发现下面拐弯处的悬崖边，一大块怪石横卧在那里，这让我们看到了一线生机。经过简短商议，我们便后车改前车，由老梁站在车窗外把握方向盘，其他7人分列在车子两侧，簇拥着车子缓缓后移，待车尾抵至怪石后，再小心翼翼地把车头掉转过来。然后，如法炮制调转了另一辆车子。大家全部上车后，便仓皇往山下一路好跑，直到松柏镇才长出一口气。镇上的人询问：“你们过来了吗？”我们只能讪讪地答道：“下来了！”

那天晚上，我们住在神龙架下的一个县城。看到大家惊魂未定，我便让餐馆的老板上他家最好的菜肴来压惊、来庆幸，可是大家却没有以往的热闹氛围，似乎都在回忆、在沉思、在领悟......

几年后，我在绍兴遇见了阔别已久的王君。我们坐在咸亨酒店，要了一碟茴香豆，各斟一碗黄酒，叙起陈年旧事。王君感叹道：“那天没能翻过神农架，每当想起都是一种缺憾，有生之年一定要再去那里！”我看着他，没有附和，也没有感喟，只是缄默 。因为，过不过神农架已并不重要了，那次历险足以让我归顺自然，梦存古朴 ，参悟人生。

（图片源自网络，诚谢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