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他们的亲人

高原之上

昨天中午午休时间，我在环城公园和几个同事走路，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号码显示是延安地区的，迟疑之间，我接通了。

打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沮丧。她说，自己叫芳芳，是叱干村的（我当年扶贫的村子），她丈夫的小名叫迎迎，她的公公叫刘全虎。

刘全虎这个名字，我是熟悉的，是我扶贫村上的一户群众，他的家离村委会大约六七十米远，当时我经常到他家去闲转，好几次正赶上饭点，他十分热情地叫我在他家吃饭，记得我还在他家住过一晚上。刘全虎有两儿一女，其中二儿子叫迎迎，但我一直没见过。

然而，接下来芳芳的话听起来让人觉得有些沉重。

芳芳和老公在外面跑大货车。前两天，他们拉货到宝鸡的一家工厂，迎迎在帮忙卸货时，不小心一脚踩空，人一下子跌落到了地上，由于腰椎正好碰着了一个突起的石块，人当场就瘫在了那里，再也无法站立起来。

于是，芳芳赶紧叫了救护车，送到了宝鸡市医院。检查后发现，腰椎受损严重，医生说有终生瘫痪的可能。而且，医院也建议尽快手术，但考虑到地方医疗水平有限，他们才转院到了省人民医院。

接下来，芳芳才表达了打电话的重点。他们到西安，缴纳了住院押金后，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听医生说，手术费要五万左右，问我能不能借给他们两万元，等回老家报销后就还我。

听她那焦急的语气，我当即表示——没问题。

芳芳哭了。稍顷，她抽泣着说，自己也是听一个老乡说的，我在他们村当过第一书记，他们在西安没有一个熟人，就把电话打给我。同时她告诉我，自己现在就打车过来，让我给她发个定位。

我要她不必过来，我可以直接给她转过去，但她却执意不肯，说要当面写个欠条。

我和芳芳聊天的内容，被几个一起走路的朋友听到了。

一个朋友说：“这年头，借钱千万要慎重，我这几年，总共借给别人三次钱，借钱时信誓旦旦，但结果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另一个朋友坦言：“既然是你扶贫村子的老乡，拒绝肯定不太符合做人的规范，我建议你还是借给他三两千，将来还不上，也等于捐给他们了！”

而另一个朋友则说：“现在谁都不能轻信，万一对方是个骗子呢？”

听过他们的议论，我只说了一句话：“你们没有在农村长时间待过，不了解农村人的性格与难处！”

我也有多次借钱给人的经历，也有最终收不回的情况，但我们不能因为个别人的失信，而塞住了自己怜悯的心。

况且，迎迎如今处于关键时期，我作为一个熟人，一个曾经的扶贫第一书记，岂能袖手旁观？

再者，虽然我已离开扶贫村了，但我曾经在那里待过六年，我把那里当作我的第二故乡，我与那里的群众产生了很深的感情，我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任何有关村上的信息都会使我想起他们，我的心依然和他们连在一起。

当年我扶贫结束准备离开村子回城时，许多人听说我要走，赶到村委会与我道别，一个个恋恋不舍地拉着我的手，问我什么时候再来，要我不要忘记他们。

年初出差时，我顺便回了一趟叱干村，见到了刘全虎老汉，他高兴地握着我的手，问长问短。临走时，硬是从家里拎出一鸡皮袋南瓜塞到我车上，要我带回去给娃娃吃。

其实，我知道老刘家的日子并不好过。记得我初到叱干村的那一年夏天，一场特大冰雹不期而至。那是我见过的最大的一次冰雹，冰雹有核桃那么大。二十分钟后，果园被砸得一片狼藉，刘全虎老汉站在自家的果园里掉眼泪。

民以食为天。土地是农民最后的依托，尽管那一点点土地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应有的尊严，但他们依然坚守着。由此，我才真正懂得，种地的农人实际上经不起任何细微的冲击和敲打。他们吃得苦最多，受得罪最大，而得到的回报却是那样的不成正比，此境遇常常令我唏嘘不已。

也正因如此，村里的年轻人，都一个个离开村庄，到外地谋生，听说刘全虎老汉还在作务苹果，他的二儿子和儿媳，则买了一辆大货车，跑起了长途。

我在回想着往事的时候，芳芳的信息发来了，她到了单位门口，我马上跑了过去。

在保安室等待的芳芳一脸憔悴，看到我，她不住地说着“谢谢”。她掏出身份证让我看，被我制止了。随即她拨通了她公公的电话，我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让我确信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和刘全虎老汉聊了一会，他说：“最初儿媳都瞒着我，怕我伤心难过，儿子的车是按揭买的，去年春天，刚刚盖了新房，不然手头也不会这么紧张，谢谢你帮我家的大忙，过几天，我去西安看望儿子时，再来看你。”

最终芳芳还是坚持写了借条。

出租车等在那里，芳芳着急忙慌地走了，但我的心却久久难以平静。

明天，我打算买点礼品，到医院看望一下迎迎，在离家百里之外的西安，我就是他们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