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

墨然

远墨四岁半了，住在美国。尽管疫情还远没有结束，爸爸妈妈还是决定要送他去幼儿园“上学”。妈妈说，再呆在家里，他就废了。

其实早在远墨只有两岁大时，就曾被送去过幼儿园，妈妈说，那是送给他两岁生日的礼物。那时的他还懵懵懂懂的，话也说不清楚，胸前的口水巾总是湿漉漉的。

远墨被送去幼儿园后，妈妈多了休息的时间，但在内心深处却藏着愧疚。毕竟他还那么小，而且，送他去那里，完全是因为自己觉着太累了的缘故。

因为不放心，在某一天的午休时，妈妈和爸爸一起跑去幼儿园的窗外悄悄察看（幼儿园在一楼）。他正睡着，手里抱着他的水壶，身上盖着他的小被子。后来，妈妈哭着对自己的母亲诉说：“睡觉时她们都不给他把鞋子脱下来，每天回家时鞋子里面都是湿的；他那个水壶的吸管，没几天就咬烂了，可能他一整天都抱着他的水壶，咬着那个吸管。你们都觉着我对他不够好，可其实我心里挺宝贝他的，如果看到他在外面过得不好，我心里就非常难受。而实际上，他在那里过得就是不好！”。在说这些话时，妈妈甚至一度哽咽，哭着问母亲：“妈妈，我该怎么办呢？”

也许妈妈把事情想的太严重了。宝宝的身心并没有在幼儿园遭受到太大的挫折。每次去接他，都看到他在那里玩儿的挺开心。有一次妈妈去时，老师正在教大家认字。只见别的小朋友都在乱跑乱闹，只有自己的宝宝在十分认真的学着，小脑袋都要抵到老师的头上了。老师对妈妈说他非常聪明，知道很多的知识，他记得每个小朋友的水壶的样子，以及它们摆放的位置。当老师故意把某个水壶的位置放错时，他会立即说：No,No,No！然后走过去把它放到正确的位置上。小孩子的适应能力其实是很强的，他们可是真正地活在当下的。

只是，每天的早晨，他都会赖在床上不想起来：他静静的趴在那里，面无表情，眼睛一眨一眨的。妈妈说，他是在拖延时间，不想去幼儿园。

而每到周五的下午，当拎着自己的小床垫子回家时，他会高兴的又唱又跳，因为知道后面的两天他都不用去那里。

几个月之后，疫情来了。为了安全起见，远墨没再去幼儿园。估计在此期间，许多家长都让孩子呆在了家里，因为在远墨三岁时，收到了那个妈妈为他花五十块钱在网上排队等待的、各方面条件都很理想的幼儿园的通知，说他们那里有位置可以接收远墨了。而之前去排队时，妈妈曾说：“我们提早两年排队，如果在宝宝四岁时能有位置接收他就很不错了，并且到时候还需要通过面试才行。”

当然，由于疫情还很严重，远墨没有接受这个位置，而是继续呆在家里，由妈妈自己教他。为此，妈妈购置或自制了各种教具、玩具，并将自己修练成为了一个很棒的全科老师，估计在教宝宝的同时，妈妈也补足了自己小时候没什么玩具的缺憾。

当然，她也常常因为宝宝的顽劣而抓狂，甚至有时会去和自己的母亲哭诉，在母亲面前，她也是个宝宝呢！。

爸爸呢，则在休息的日子带他外出，去从事一些男孩子们喜欢的运动，比如爬山、划船、垂钓、攀爬冒险以及徒步远行等。远墨常常会说：“我们去哪里哪里玩，爸爸会保护我的！”。

说起来，远墨在家里可没少学东西，妈妈常会很惊讶又充满爱意的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或者：“哦，这个你都知道！” 他的语言表达能力也明显提高了。刚开始时，他分不清中国话和英语的区别，常常会把两种语言混合在一起来表达。而且，直到三岁时，他还口齿不清，说话好像舌头不会拐弯一样，可费劲了。现在呢，如果你和他说中国话，他就用中国话来回应，而如果你和他说英语，他就也说英语。当然，也会有一件事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的情况，那时，他就会尽其所能地把自己知道的中文英文全用上。

远墨快四岁半时，一家人离开了他出生的地方，来到了南方的一个小城。这里是他的爸爸妈妈彼此遇见的地方，有一所很棒的、以鳄鱼著称的大学，他们曾在这里读书，爸爸攻读博士，妈妈读硕士。

后来，他们一起来到了远墨出生的这个地方，因为爸爸要在这里的大学做博士后。刚到这里时，妈妈就说，他们更喜欢南方那个小城的环境和气候，如果以后有机会，希望还能再回到那里。

现在，他们回来了，带着远墨。

一家人安顿下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远墨找一个合适的幼儿园。他们跑去咨询了十几个幼儿园，因为不是招生的季节，每个幼儿园都是满员的，只有一个说他们有个空位置，可以接收远墨，而且这个幼儿园的环境及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这让他的爸妈感到十分庆幸！妈妈说，也许是有某个小朋友刚刚从这里搬走了吧。

妈妈很快为远墨办好了入学手续，并购置了上学所需的各种物品。他也对妈妈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看的出来，对于去上学，他有点儿兴奋，也有点儿期待。

第一天去上学，爸爸和妈妈一起去送他，一切顺利。下午四点不到，妈妈就把他接了回来，因为爸爸打电话让妈妈早点儿去接他，爸爸说：“快去看看他还活着没！”。去接他时，妈妈看到他在那里玩儿的挺开心。

第二天早晨，妈妈要送他去幼儿园时，他开始哭闹，说不想去上学。后来在路上，他请求妈妈：“车开慢点儿！”。到了目的地后，又对妈妈说：“我们先不要下车，再坐一会儿。” 来到教室里后，他又哭了很久，妈妈在旁边陪着他。妈妈离开教室后坐在车里，没有开走。过了大概五分钟的样子，听到有人敲车窗，原来是远墨班上的一个女老师，她告诉妈妈：“没事了，他已经不哭了。” 晚上妈妈去接他时，看到他在那里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儿的挺开心。

第三天早晨，远墨依然不想去幼儿园，晚上去接他时依然看到他很开心的样子。回家后他对爸爸说：“前几天老师生气了，因为老师让干这个事情的时候，我就一个人跑去干别的了。今天我改正了，老师已经不生气了。” 姥爷知道后对姥姥说：“昨天哭那么厉害，不想去幼儿园，是因为被老师批评了的缘故啊！他肯定是担心老师还会生他的气。”

后来的一周，远墨每天去幼儿园没再哭，尽管不太想去。在幼儿园里他有了新朋友，那里还有他特别喜欢的运动项目，在这方面他应该最在行了。大家一起学习用笔写字，画画。老师每天在家长群里发布孩子们的活动状态，还把孩子们的绘画作品放在一起进行展示。

回家后，妈妈问远墨：“照片中哪一幅画是你画的？”他用手指向其中的一张，并偷笑着瞄向另外一张画的比较凌乱的，妈妈在这幅画的底下隐约看到了远墨的名字。

到了周六的早晨，远墨生病了，像大部分小朋友初去幼儿园时那样。这是感染各种病毒、细菌的机会增加以及紧张和不适应导致的精神压力变大、免疫力下降的结果。发烧、流鼻涕、打喷嚏、嗓子嘶哑，这些都是典型的感冒症状，不过家里每个人都有另外的担心，并在心里暗暗祈祷：可千万不要是那个新冠。妈妈带他去药店的开车窗口做了流感和新冠两项检测，结果都是阴性。

远墨的病过了一个多礼拜才好，期间妈妈又带他去医院做过检查和检测，以确认没有太严重的问题。他的精神状态很好，只要不发烧，就显得精力旺盛，甚至还流着鼻涕随着音乐又唱又跳的。妈妈说：“看他这样哪像是生病了！”

其实即使是生着病，他心里也还在想着要去幼儿园的事，因为某一天的早晨起来，当妈妈给他测体温后说他已经不发烧了时，他用小手比划着说：“我这病要三天，二天后去幼儿园。”妈妈紧接着问他：“二天后怎样？”他很干脆地回答道：“二天后去幼儿园！”

两天很快过去。到了晚上，他开始表现的烦燥不安。他大声喊叫，并故意做一些不被允许的事情，比如把抽纸拽出来乱丢啊，故意把房间搞乱啊，还提出各种要求要妈妈配合，稍有不如意就会哭闹。夜里，他也睡得很不安稳，不断的喊爸妈过去到他身边，一会儿要擤鼻涕，一会儿又要喝水，甚至连生物钟都发生了改变，居然半夜起来拉了一泡屎，搞得妈妈担心他是不是又得了肠胃炎！

早晨起来后，他仍是哭哭啼啼的。妈妈说：“去幼儿园时少穿点儿，免得出太多汗生病。”于是，他就非要穿多些衣服不可，还说：“我就是想生病，想和妈妈一起呆在家里，不去幼儿园。”当然，最终他还是去了，并且在那里过得还不错。晚上妈妈去接他时，他正玩儿的开心。

就像这样，他早晨哭着去，晚上笑着回，夜里睡不安地折腾着。差不多用了一个多礼拜的时间，才终于适应并认同了这种新的生活模式。

远墨像一棵一直以来自由任性地生长着的小树，正感受着修剪枝杈儿带来的痛，也寻找着让自己变得更高大、强壮的生长的方向。

上学，是他向社会迈出的第一步，就像一只学习飞翔的雏鹰：在高崖之上，风儿呼呼地刮着，令它站立不稳，心生胆怯。于是它想要躲避，却让身上的毛儿也被吹得竖了起来。等到有一天，它的翅膀变得强壮有力量，羽毛变得丰满，它将体验到天空的广阔与随风飞翔的美好。到那时，想不让他飞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