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剪语<br><br>拉丁情人<br><br>王性初<br><br> 每次随着旅游团出行，总会遇到一些有趣而难忘的情节。记得那年金秋，去欧洲游逛了近一个月，欧洲的风土，欧洲的人情，都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渐淡去，淡去，唯独，在旅途中遇到的一个人，却让我至今无法忘怀……<br> 如今我要讲述的关于这位“拉丁情人”的轶事，就是在那次欧洲旅游的途中随手捡来的。在与这位“拉丁情人”几乎朝夕相处的近二十天中，之所以能够留下难忘的印象，是由于在旅程中因有了他的陪伴而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也因他的存在而倍感到薰风习习阳光灿烂，更因他的离去而浅尝了人情的不测与炎凉。<br> 这位“拉丁情人”是我们长途旅游豪华巴士的司机，他叫迈卡里，是意大利罗马人。人们说不准他的确切岁数。同车的女性游客都把他框定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间，这是朝气蓬勃最令女孩子倾心的年华。我却偶尔瞥见在他的眼角点缀着些许浅浅的皱纹。所以，我推测他的岁数可能更大些，但这又使他在风流倜傥之余多了几分成熟与稳健，也就更增添了他那难以抗拒的魅力。女人们都说世界上最英俊最令人动心的情人要数意大利男子。于是，同车的游客，无论男的还是女的，就私下里悄悄地将迈卡里封为“拉丁情人”。也许，无论从哪方面来讲，他都是当之无愧的。<br> 第一眼见到迈卡里，是在法国的一个海港。我们的旅游团从英国乘渡轮来到法国，然后再由法国乘专用豪华巴士游览欧洲的比利时、荷兰、德国、奥地利、意大利、瑞士，最后再经巴黎回伦敦，结束二十多天的旅程。那天一早，当我们登上巴士时，乜见一位身材匀称的男子，梳着经过细心修饰的美发，湖蓝色的很熨贴的衬衫，系着一条很般配的领带。那蓝灰色的眼睛，放射出慑魂的电波。他的左手腕上戴着一块光彩熠熠的金表，右手腕上缠着一条不粗不细的金链。除此，我还看到在右手（不是左手！）的无名指上套着一枚戒指。他彬彬有礼地站在车门旁边，帮助每位游客上车，不时地用一种恰如其分的微笑，点着头欢迎每一位乘客。我当即发现他的态度很公平，并不把眼光过多地滞留在异性的身上。反而是上车的女性，有的故意把脚步放得慢些，有的甚至在侷促间显得有些无法掩饰的慌乱。我也下意识地闪过一个念头﹕眼前站着的似乎是很眼熟的电影演员抑或服装模特儿？好一个令人震撼的活脱脱的美男子！<br> 开车后，导游为我们介绍说，他叫迈卡里，曾就读于于罗马大学，并取得了经济学硕士学位。在这趟旅途中，由他驾驶巴士，陪大家游完全程。这时全车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最后几声是由坐在前排的两个日本女孩收尾的。接着几天下来，人们发现迈卡里每天行车抵达旅馆后，除了帮忙将行李卸下拎进大堂后，总是忙着清洁车身，整辆巴士天天熠熠生辉一尘不染。在他的驾驶座旁边还坐着几只小熊、小兔之类的玩具，最醒目的是靠前面右车窗上头，还插着一束色彩鲜艳的绢花。大家还察觉，迈卡里的头发总是梳理得服服贴贴，他的衣着整洁挺括而且色彩配搭得极为和谐。最令人放心的是他的驾驶技术，对欧洲的高速公路网他了如指掌，胸有成竹。行车既快速且稳当，从反射镜里不时可以看出他轻松而又自信的神情。<br> 迈卡里只会说些简单的英语对话，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他和大家的交流。尤其是那二位在美国生活的日本女孩，分别名为 Susan 和 Mary，特别是 Susan ，整天有话没话的总要找机会与迈卡里搭讪几句，就象一日三餐或是抽烟那样，成了她的人生必需品或是嗜好。迈卡里的举止风寸拿捏得犹如他的衬衫与领带，无可挑剔。当然，从蛛丝马迹中，我隐约感觉到迈卡里似乎对长得漂亮的叫 Susan 的那位日本妞更热情也就更殷勤些些，这是从他与两位日本女谈话时由眼角飘出的温差捕捉到的。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天下哪个男子不对美丽的少女存有一份程度不同的心仪与饥渴，更何况是“拉丁情人”呢？<br> 在迈卡里的司机位周围，总是悬挂装饰着大大小小的动物布玩具，毛茸茸的小熊呀、小猴呀或是小囡囡什么的。我不明来路，还当是以前旅游的女孩送给迈卡里的礼物呢。后来才知道这些玩意儿，都是“拉丁情人”手下的猎物呢。原来迈卡里有个爱好，每到一处的小商场、杂货店，总要兴致勃勃地玩一种操纵机械手去攫拿小玩具的游戏，丢进几枚硬币，触动按钮，那像一只爪子似的机械手就会缓缓移动，等你对准了某个玩具，就下手去摄取，抓到了，就归你；抓不到，那硬币就给吞了。也许迈卡里玩得顺手了，每次总能攫到或大或小的战利品。有一天，在进入奥地利的国境时，车子停下休息，大伙儿照例去兑换钞票、上小卖店喝咖啡、买小吃、上厕所。迈卡里又去玩那抓玩具的游戏了，他为两个日本妞各猎取了一件玩具。当他把那只大熊猫送给 Susan时，很深情地吻了吻熊猫，然后才含笑递给她。而 Mary 得到的只是只绿蜥蜴。Susan抱着大熊猫兴奋得又绷又跳，彷彿获得了定情物似地雀跃。Mary却默不作声，甚至毫无表情。似乎觉得她得到一只小蜥蜴是实至名归，无可争议的。<br> 一路上，迈卡里驾驶着他的豪华巴士，奔驰在欧洲洲际高速公路上，顺利地掠过了一个又一个国家。大家对“拉丁情人”的好感也与日俱增。人们经常看到在酒吧、餐馆，迈卡里的身边总是有妙龄女郎伴随着他。当然，有时那两位日本女孩或是其他的女游客也故意与他同桌进餐，但这并不影响次日他的工作。迈卡里驾起车来，总是稳稳当当又快速舒适，似乎整个欧洲的公路网都装在他的大脑之中。欧洲的美丽旅程就在迈卡里精湛的驾驶中，一天天飞快地成为背影。没想到在旅程的第十七天，当我们告别了意大利首都罗马，驱车前往名城佛罗伦萨的时候，我们的“拉丁情人”迈卡里遇上一场意想不到的大麻烦。就在车子刚刚进入佛罗伦萨的市郊，只见那儿停着几辆警车，几个人高马大的意大利男警察正凶神恶煞地站着，逐个检查过往的车辆，凡是被拦下驶往一边停车的，都大费周折。而迈卡里也是其中一个。只见他徐徐把车停靠在路旁，拿着驾驶执照和其他证件去和警察对话交涉。我们隔着车窗，看到迈卡里时而激动地打着手势，时而无奈地垂头丧气，时而拱手作揖，向警察哀求什么，时而摊着双手，呆呆地站着。此时的迈卡里，完全失去“拉丁情人”的潇洒，好像是一头困兽般的焦躁与悲哀。我们不知何故，只得在车上枯等。此时，有的车辆被开罚单后就赶快离去，有的警察在车主的驾驶执照上涂写什么后就放行了，唯独迈卡里却“卡”在那里，进退不得。<br> 在经过将近一个钟头的拉锯战后，也许是迈卡里为了顾及车上游客们等急了，也许是迈卡里觉得再苦苦哀求下去也无济于事，他气馁了，他屈服了，只见他乖乖从皮夹里掏出一迭钞票，并在一张纸头上万念俱灰地写了些什么。回到车上，迈卡里懊恼而忿恨地用意大利语和导游咭哩呱啦讲了一通，接着，默默地将车子开上了路。至此，迈卡里判若两人，他的忧郁和闷闷不乐一下子感染了整个车厢，巴士弥漫在一片鸦雀无声的不祥气氛中。<br> 佛罗伦萨的天空，慢慢地暗了下来，车子开进城里的一间餐馆去用晚餐，然后再驱车去旅馆安歇。在就餐时，人们没见到迈卡里。导游才把刚才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告诉了大家。原来，迈卡里经常为旅游团开车路过这里。最近，那个警察与他的女友闹翻了，断定是因为我们的“拉丁情人”介入所致。没想到意大利的警察居然公报私仇，利用手中的权力，狠狠地敲了迈卡里一记，他们硬是判定迈卡里在路上超速行车，违反了交通规则，应予没收驾驶执照及一百五十万里拉的罚款！迈卡里落在如此蛮横的家伙手里，真是有理也辩不清，倒霉！经过再三求情，交了那相当于一千美元的罚款后，迈卡里请求警察将扣留的驾驶执照还给他，而警察却不为他的哀求所动。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br> 这下子麻烦可大了，因为迈卡里没有驾驶执照，便意味着他不能再继续为我们开车，陪我们游完剩下的旅程。公司必需漏夜委派另一位司机来接替迈卡里，以便不耽误我们第二天清晨继续上路。也就是说，拉丁情人即将要与我们马上分别，就在今夜！这突如其来的事故让全车的人深深感到惋惜与震撼。现在，有些事要提早料理。按公司的规定，每位游客给司机、导游的小费，每天二美元。迈卡里陪同我们前后共十七天，但冲着对这位拉丁情人的好感以及他良好的服务，有的人打算多给，更何况他被罚了整整一千美元！<br> 吃过晚饭，去旅馆的途中，大家在车上准备着给迈卡里的小费。人们纷纷交头接耳，嘀咕着要给多少。有的在写旅行支票，有的在折算三十四美元合多少里拉，多少法郎，多少英镑。令我惊奇的是，一些平常大手大脚的游客，此时却拿出计算器，斤斤计较地按来按去，变得一毛不拔。车上的气氛依然肃穆而沉重，人们感受到了将要和迈卡里离别的沉默。当我昂首向坐在前排那两个日本姑娘示意，我们准备给个整数﹕五十美元时，Susan很不以为然地朝我撇了撇嘴，伸出三个指头又做了个四的动作。Mary却掏出她的支票簿，认真地写着。当我的目光朝向她时，她向我调皮地做了个“五”的暗示。这下我的心中有数了。原来“拉丁情人”很那个的Susan，并没有很突出的表示，这与她日常对迈卡里的热情显然冷了一大截。而Mary的那个“五”又意味着什么呢？这个毫不起眼的日本妞！<br> 旅馆到了，迈卡里依然像往常一样，停好车，站在车门边关照着大家。人们一个个按次序下车与我们的“拉丁情人”握手、拥抱、告别。他默默地收下了大家塞过去的小费，周围气氛显得凝重，静穆。Susan抱着她的大熊猫，将几张钞票交给迈卡里后，匆匆地离去。轮到Mary了，她拎着那只难看的绿蜥蜴，慢慢地走到迈卡里身边，诚挚地将那张支票放在他的手中，低着头沉默着。当迈卡里瞥见支票上的数字时，我发现他的眼里射出惊异的目光，他的眼角润湿了，晶莹的泪光在夜灯下闪烁。他紧紧地抓着那张支票，掩饰不住内心的感激。当Mary与他握手告别时，迈卡里禁不住捧过那只丑陋的绿蜥蜴深情地吻了吻，然后，又深情地吻了吻Mary。Mary却冷静地挣脱了迈卡里，一言不发，头也不回，默默地走开了……<br> 也许，这是“拉丁情人”给她的头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