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面的故事 陈康

陈晓洪

<p class="ql-block">  去年八月,我终于实现了多年的心愿,到甘南实地踏勘了当年我们红四方面军长征北上走过的路。近半个世纪过去了,历史的长河冲刷了许多往事,但红军战士同生死共患难,兄弟般得阶级情谊却一直让人难以忘怀。</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老赵垂危得急救</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inherit;"> 红四方面军第31军91师第三次走出草地后,于1936年8月1日到达川北通向甘南的要道——包座地区。在这里部队还没有来得及休息,便继续向北前进。当时我们276团担负师后卫和收容任务,是部队北上途中最后一个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inherit;"> 一离开包座地区,部队就钻进了古木参天、荆棘丛生的崇山峻岭之中。一路上,我们穿峡谷,越天堑,艰难地攀登在逶迤崎岖的羊肠小道上。这天中午,太阳透过层层树枝的缝隙,直射在淤积着腐烂树叶的松软地面上,散发着刺鼻的沼气,人像被扣在蒸笼里,透不过气来。我站在一个高坎上,急促的喘息着,抬头遥望浩瀚无垠得林海,俯瞰着像铁流一样从谷底向山腰涌来的队伍,心想:对于我们这些生长在鄂豫皖山区的人来说,爬山和过草地比,就像老虎归山,自在的很。可是草地带来的疲劳和饥饿仍然威胁着伤病员的生命,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span></p><p class="ql-block"> 正想着,忽然山下一阵骚动,有人喊:老赵晕倒了!听到这声喊,我心像针扎一样难受。我知道他又是饿晕了。我赶紧跳下土坎,带着装有出草地后留下的最后一把青稞炒面干粮袋拔腿就走,谁知眼尖手快的通信员小张双手紧紧抓住干粮袋,恳求说::“团长,就剩这一点炒面了,你还要、、、、”我打断他的话,急切地说::“小张,听话,快松手。”我心急如焚,猛的一把拉过干粮袋,把通信员拉了个趔趄。提着干粮袋跑向老赵。老赵闭着双眼靠在一位同志身上,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额头上都是汗。我俯身紧紧握住他那双手指瘦的像芝麻杆一样的手。喉咙哽咽的说不出话。脑子里浮现出他三次过草地舍生忘死爱战友的感人情景。第一次是进入草地的第四天,大多数人得得干粮都吃光了。很多人已是一两天汤米没沾。身体比较结实的同志还好说,伤病员实在难熬。在战友生命垂危的时刻,老赵总是带领炊事班沿途挖野菜和能吃的草根,捡前面部队扔下的牛马骨头,熬成盐水野菜骨头汤给大家喝,有时找不到野菜草根,哪怕就是一口盐水他也要让给别人喝。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把死和危险留给自己。战士们没有不感动、不佩服的,都以他为榜样。人越聚越多,又有几个同志送来自己攒下来的一点点青稞炒面。卫生员小刘蹲在老赵面前,给老赵喂了点能照见人影的炒面糊糊,这岂是一点炒面糊糊?这是战友情、同志爱啊!我以崇敬的心情望着老赵那憔悴、蜡黄的脸,看着这充满情谊的场面,一股暖流传遍全身,油然感到在这样一支具有阶级觉悟兄弟般亲密团结的队伍面前,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战胜不了的艰难险阻。</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inherit;">过了好一会儿,老赵渐渐地苏醒过来。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两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深深的皱纹落下来。老赵得救了!同志们都高兴地抢上前去与他亲切地握手。可是与此同时的重病号又增加了好几个,他们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地相互依偎着,默默不语,有气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我竭力想打破这沉闷的气氛,提高嗓门对大家说:“过了这座山,到甘南就可以搞到粮食。同志们,大家要互相帮助,团结友爱,坚持爬过山去。坚持就是胜利!”话落,一双双充满希望和信心的眼睛望着我,大家是多么想即刻飞过山啊!然而,每个人的双腿像灌了铅似的,举步无力。这时老赵咬着牙。吃力的挣扎着移动了几下身子,挪动着他那干柴似的双腿,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我急忙上前搀扶着他一起走。长长的队伍跟着前进了!</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水牛”的炒面</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inherit;">进到甘南已经是第三天了,这里仍然是藏民地区。满目所及一片荒凉景象。几乎还是无人区,为了搞粮食,我们几次派出去得人都空手而归,希望破灭了,我的心凉了半截。部队不得不再次野菜、草根充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inherit;">一天傍晚,我们来到一个叫朱理沟的地方。这里地势比较平坦,并有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流过。决定当晚在这里宿营,疲惫不堪的部队忙活起来了,有拾柴生火、有寻找野菜、草根,有打水烧汤,唯独“水牛”像洗猪大肠似的反复翻腾着他那空干粮袋,好不容易抖出一点点炒面,小心翼翼往洋瓷碗里抖着。“水牛”是侦查排长李国良,因个高体壮、力气大,大家亲昵的这样称呼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inherit;">我查看过伤员,刚想坐下,突然头晕目眩,两眼发黑、全身发软像散了架似的,身子一斜倒在地上,朦胧中我硬撑起身靠到土坎上,恍恍惚惚刚睁开眼,就见“水牛”端着洋瓷碗在我面前叫着我:“团长!团长,这点炒面你吃了吧。”“给我?你吃啥?”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留着吧,路还远着呢。”一向精明强干,潇洒利落的“水牛”像电线杆呆立在那里,耷拉着头两腿直打颤,身子微微颤抖,我急忙又说:“快吃了吧,自己身体要当心。”“水牛”倔强地抬起头,望了望北方明亮的天际,强打精神地用手拍着胸膛道:“不要紧,我结实着呢,还能顶一阵子。”又把洋瓷碗推向我,我又推给他,一时间两双颤抖的手一起捧着一点炒面的洋瓷碗,相顾无言,眼中蕴含上了泪水。通信员小张过来看到这一幕,不容分说拿过碗,噘着嘴嘟囔:“团长的干粮本来就不多,可他今天给这个点,明天给那个点,三给四给都给完了,自己已经两天没吃的了。”通信员这么一说,我想到几个重病号也是一两天没吃像样的东西了,急忙对小张说:“快!掺些水,给收容队送去。”“那你……”通信员迟疑着。“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快去!”话音刚落,忽听背后扑通一声,转身看到“水牛”昏倒在地,只见他紧闭双眼,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冲刷着满脸的灰尘,现出白一道黑一道的痕迹。我扶起“水牛”,他平静地靠在我怀里,通信员把拌好的炒面汤慢慢喂他。隔了一会“水牛”慢慢醒来,真是“药”到“病”除啊!这种时候,炒面比什么药都灵,是啊,粮食就是生命。但是,当他看到喝的是炒面,立即紧抿嘴咬紧牙,推开通信员手里的碗,摇头说:“我不饿。”然后缓缓抬起手指向收容队,两眼无神的望着伤病员。当通信员端着炒面向收容队走前去时,他那没有血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时,沿着小溪一带点燃了无数篝火,把空旷冷清的山川点缀的很有生气。</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师部的炒面</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inherit;">一清早,部队踏着晨曦,在弯曲不平的山间小道蹒跚前行。沿途虽无战斗减员。但是饿倒病倒的人却不断地增多。因此部队总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行军速度十分缓慢。当太阳当顶时,一座高山横档住我们的去路。我取出地图一看,咳!才走了三十来里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inherit;">这山叫达拉山,地处岷山山脉中段,海拔3600米,一上一下四十里路。一眼望去,山势陡峭,林木葱茏,直插云霄。面对险恶的处境,我们只能以炽热的阶级友爱去战胜饥饿和疲劳,用钢铁般的革命意志去征服高山险阻,保证北上胜利的实现。前进!队伍里大帮小,强帮弱到处可见;走不动的扶着走,不能走的抬着走;重病号骑着仅有的四匹马,轻伤员拉着马尾巴;同志们一步一喘,几步一歇地奋力向上攀登。下午三点爬到半山腰。在一处拐弯的开阔地停下了休息。由于饥饿的折磨,好些人实在支撑不住了。尤其是伤病员一停下来便倒地不起,卷缩着身体不一动也不想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inherit;">突然东北方向一骑疾驰而来,顿时战士们忘记了饥饿和疲劳,紧握手中武器警惕地注视着。骑兵越来越近,原来是师部的通信员。战士们簇拥着他向我奔来。听说师部来人,我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忙问:“师首长呢?他们都好吧?”通信员气喘吁吁地说:“都好。他们在哈达铺,专门叫我送炒面来。” 说着把装有大约三十斤炒面的袋子交给我。早就围拢来的战士们,一个个看着炒面袋,像是在说:我们有救了!同时又看着我和周政委,急于想从我们的表情里找出分配炒面的答案,我和周政委决定开个营干会研究一下。开会时大家听说有了炒面都高兴的眉开眼笑,可是听周政委把人多面少的矛盾一摆,都沉思起来。一营长首先发言:“三十斤炒面要是全团一千多人分,一人分不到一口。在这关口上不能搞平均,再说各人身体情况不同,有的人还能坚持。我们 应该把炒面留给收容队,给有病的,身体弱的,实在走不动的同志吃才对。”一营长的话句句在理,大家心服口服。停了片刻,一营政委用缓慢而又稳重的声调说:“我同意营长的意见。不过,更重要的是:把道理给战士们说清楚,要大家真正懂得师部送来的不止是三十斤炒面,还送来了上的级关心和爱护。”他的话深深触动了大家,也激起了围在周围战士的强烈共鸣。他们一起涌过来,异口同声的喊道:“感谢师首长的关怀,把炒面留给最困难的阶级兄弟,坚决战胜达拉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inherit;">阶级的友爱变成了无穷的力量。战士们振奋起精神,从地上爬起来,迈开双腿,加快脚步,摇摇晃晃地从我身旁走过。我目送着他们,心里默默赞道:多好得战士啊!他们从根据地出发转战几千里,雪山那么难,草地那么苦,都没有能挡住他们的脚步。他们也一定能翻过山去。</span></p><p class="ql-block"> 有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艰苦搏斗。全团人马终于到达山顶。战士们高兴的欢呼,互相拥抱。我在站在这高山之巅,举目四望,达拉山奇特的山貌尽收眼底;山底松柏涛涛,山腰灌木丛丛,山顶冰草绵绵,达拉山像一座绿的宝塔,傲然耸立云端。</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inherit;">我们迅速离开山顶,下至半山腰时,山下的村庄隐约可见,终于离开无人区了。我命令部队原地休息,把带到的吃的东西拿出来吃。伤病员吃着师部送来得炒面,一张张激动的脸充满了感激之情。这时,晚霞映红了天空,战士们说呀,笑呀,唱啊,脸上闪烁着欢乐的光辉。我们满怀胜利的喜悦,迈出坚实的步伐,继续朝着哈达铺方向前进!</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七律·长征》</p><p class="ql-block"> 毛泽东</p><p class="ql-block">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p><p class="ql-block">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p><p class="ql-block">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p><p class="ql-block">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p> <p class="ql-block">注:看到这篇文稿,整理出来放到美篇分享给大家,因为没有日期,不知道父亲是哪年去得甘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