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水谷

易水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文化沙坝》</b><b>(总第</b><b style="color:rgb(237, 35, 8);">52</b><b>期)</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图片:</b><b style="color:rgb(237, 35, 8);">来自网络</b></p><p class="ql-block"><b>文稿:</b><b style="color:rgb(237, 35, 8);">易 水</b></p><p class="ql-block"><b>后期:</b><b style="color:rgb(237, 35, 8);">汤国强</b></p> <p class="ql-block">短篇小说: <b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237, 35, 8);">响水谷</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76, 111, 187);"> 易水</b></p><p class="ql-block"><b> 那年,表嫂从邻村嫁到响水谷才十七岁。</b></p><p class="ql-block"><b> 也是银杏叶最黄的时候,满山喜色。响水谷寨子里很热闹,亲戚朋友们基本都来了。他们都不让我帮忙做点事,我只好和小灰闹着玩。小灰也挺兴奋的,摇着尾巴寸步不离的围着我转圈。</b></p><p class="ql-block"><b> 一阵鞭炮和锣鼓唢呐的吹打声中,表嫂被接进门。嫁妆比较简单,有几样竹编的东西和一床薄被。我站在院边的石凳上远看,见表嫂穿一身红色的衣裤,盖一张红色的盖头,从红色的花轿里出来,被三舅娘和五表姐架着进了堂屋。客人较多,我也不便挤进去。第一次看见表嫂的背影,只觉得身材瘦小,还蛮好看的。 </b></p><p class="ql-block"><b> 傍晚,寨子里的油灯都亮了。有些光,从银杏树的缝隙里穿出,一亮一闪的,像漫天的星一样。舅舅也爬上楼梯点亮了房檐上的四个大灯笼,让这栋大瓦房顿时充满了喜庆和温暖。那几个年轻的表兄弟这时也终于骗开了那扇洞房门,于是,嘻戏打闹就开始了。</b></p><p class="ql-block"><b> 在屋外听着里面的喧闹,我觉得他们闹洞房的方式有点出格,语言难听,估计手脚也不规矩。一阵阵毫无顾忌的狂笑和吆喝声伴着木壁的剧烈振动,我很担心这间房的墙壁迟早会垮塌。木讷的舅舅和言少的舅娘在门外干着急,母亲和父亲也不便进屋呵斥这些晚辈。因响水谷的风俗就这样,更不能因为这事得罪他们。我只好拿上自己买的“朝阳桥”香烟,好不容易挤进屋去,见表嫂被吓得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表哥站在一旁只是傻傻的笑,我赶紧又说好话又发香烟的把这一党表兄弟些劝出屋。可能因我是城里的亲戚,又散发好烟的缘故,这些小亲戚给了我面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我偷看了一眼蜷缩在床角的表嫂,那双大眼睛里透着哀怨和求助的神情,感激和眼泪也挂满了她那张瘦白的脸。</b></p><p class="ql-block"><b> 夜深,客人们各自打着火把都散去,像萤火一样消失在那些银杏树和岩石的后面。随着狗的叫声逐渐稀落,响水寨子顿时安静下来。我与父母和舅舅们围着火坑聊着以后的打算,表哥站在一旁无助而委屈地看着我们,死活不愿进那间屋。火光照在表哥憨胖而黝黑的脸上,忽明忽暗,看着让人有点害怕……</b></p><p class="ql-block"><b> 三天后,我随父母亲回了城。那年,我才二十二岁,表哥已经三十五岁了。</b></p> <p class="ql-block"><b>  在响水谷,我舅舅家的日子过得还算殷实。有我外公留给他们四列三间另带厢房的大瓦房,舅舅和舅娘也能干节约,我父母亲也经常帮补他们。但唯一的表哥从小就呆头呆脑,小学三年后就再没进过学校。听母亲说,因表嫂家姊妹多,父亲也常年多病,家境比较贫困,就托人去说亲,用一头母猪和六百元钱就说成了这桩婚事。母亲也觉得亏欠表嫂,更怕表哥不善待她,并将此事常常挂在心上,念在嘴上。</b></p><p class="ql-block"><b> 春天了,响水谷里山花烂漫,草木萌动。这里一转眼,就变成了深绿色,黛黑色。那些五颜六色的山花肆意开放,那些穿越冬天的古老植物也匆然茂盛起来。我想,此时我舅舅和舅娘一定在田土里耕耘,也见表嫂把做好的午饭送到田土边,然后拿起锄头开始劳作。她还是那么瘦小,但动作很流利纯熟。表哥依然在边上玩着泥人,看着表嫂只是傻傻的笑。</b></p><p class="ql-block"><b> 夏天里,响水谷的天空云卷云舒,旷远深蓝。这里青山叠翠,万木葱茏。因雨水的丰沛,季风的交汇,就让岩水的流唱、林海的涛声和群鸟的脆鸣交织奏响。此时,我也见舅舅和舅娘还有我表嫂在田间秧林里除草,在半山包谷林里施粪。我心疼舅舅和舅娘的年老,更心疼表嫂瘦弱的身体要承担一个家庭大半的劳动。表哥早不知去哪儿玩去了,一会寨子里的鸡发出惨叫,定又是表哥的杰作。</b></p><p class="ql-block"><b>   秋天,响水谷万山红遍,层林尽染。银杏的金黄,枫树的鲜红,豆杉的绿浓,山泉的流翠,就构成了五彩缤纷的乡野。特别是漫天飞舞的银杏叶,如金黄的群蝶嘻戏,铺天盖地接霞连宇,满眼都是风景。阳光透过银杏林如斑点一样撒在我表嫂的身上,汗水已湿透她的全身。后面还有我舅舅和舅娘,他们把打下的谷子和包谷一背一背的运回家,口渴了就喝两掬山岩里溢出的泉水。表哥在捡拾白果籽,捡了满满的一篮筐,可到家后,就只有小半篮了。</b></p><p class="ql-block"><b>   在冬天,响水谷冰雪挂树,玉宇苍穹。那里漫天雪花潇潇而下,林间风声窃窃私语,天地间静谧已极。此时,舅舅在劈柴,准备杀年猪了,舅娘在煮甜米酒,表嫂忙前忙后做杂活。表哥又不在,定是和那些小孩在玩雪人。傍午后,天就隐晦了,忙了一天的表嫂抽闲又到那棵古银杏树下,站在岩石上遥看远方。她看的方向就是小县城的方向,或许她定是向往县城的生活,亦或是想见一个她想见的人吧。</b></p> <p class="ql-block"><b>  我在县城的生活也有诸多不顺意,工作上的失误,婚姻上的挫折都让我灰心丧气。于是,我谎称头痛得厉害,向单位请假一周,准备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母亲说:</b></p><p class="ql-block"><b> “也好,你去响水谷吧,你舅妈找你有事。”</b></p><p class="ql-block"><b>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我真想去响水谷。因我的梦里经常出现一身红衣瘦小的背影和那双大眼睛里透着哀怨和求助的眼神,还有那张挂满泪水的脸。</b></p><p class="ql-block"><b> 第二天,我乘近两小时的班车,走了近四十分钟的山路,背了一大包的礼物,气踹吁吁的到了响水谷山脚。在很远,我就听见岩泉从几十米高的峭壁流下撞击岩石发出的声响,叮咚错落,流韵回环。走近,水雾四浅,弥漫山谷。</b></p><p class="ql-block"><b> 三年多了,春去秋来,夏尽冬至,这里一切都没变。响水谷的流泉,从岩缝中溢出,流过嵯峨嶙峋的石壁。即使岁月的久远,四季的更替,依然长流不息。响水谷的银杏林又黄了,从冬到春,又是一个生命的轮回。那些金黄的银杏叶,在枝头的高昂,到落地的静默,潇洒的流程,完美的一生。还有那些零星的叶子,飘浮于响水谷的流水,悄然远去。</b></p><p class="ql-block"><b> 此时,天色已暮,我喝了一口泉水,沿着古驿道拾阶而上,脚踩在铺满银杏叶的青石阶上沙沙作响。</b></p><p class="ql-block"><b> 走近那棵古银杏树下,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飘然而至。“哥,表哥,你真的来啦。”说着,就来接我背上的包裹。微弱的光线下,我见她穿的不是一身红,是一身白底蓝花的较旧的衣裤。虽然有些破旧,但表嫂显得壮实精神多了,比我想象的要更好看。因包裹有点重,我没让她接过去。我觉得,有些重量就该男人承担。 </b></p><p class="ql-block"><b> 定是小灰先叫,惹得满寨子的狗都叫起来。表嫂拿根棍子护着我,小灰跑近,我没准表嫂撵它。我见小灰摇着尾,很善意,居然围着我转几圈。我甚是诧异,三年多了,它还认得我。舅舅和舅娘高兴极了,站在屋檐下迎我,表哥快步跑出门,夺过我的包裹句话未说转身而去。</b></p><p class="ql-block"><b> 因不知我要来,晚饭和往常一样比较简单,舅娘显得有些愧意。但有我喜欢的毛栗、白果和油茶。表嫂没上饭桌,在火坑边吃,这让我很是意外,表哥却高兴的吃着我带来的糖果和月饼。</b></p><p class="ql-block"><b>  饭后,我把母亲买的衣服分发给他们,又从另一个包里拿出我给舅舅买的酒和香烟,给舅娘买的胶底鞋。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当着大家把买的雪花膏和小镜子递给表嫂,说是我母亲买的。表嫂看了我一眼,接过东西转身进她屋了。我从她眼里看出她知道我在说谎,她也知道我母亲不会给她买这些东西。</b></p> <p class="ql-block"><b>  响水谷的夜静得可怕,我站在屋檐下抽烟,能听见银杏叶落地的声音。我紧了紧衣袖,深秋的风吹进袖管有点冷。小灰站在我身边,眼睛警惕地看着夜的深处。不时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我才感觉这个世界还有呼吸。</b></p><p class="ql-block"><b> 这时,从远处传来吵架和女人的哭泣声。我进屋探问舅娘,舅娘边打鞋底边告诉我说:“那是你四外公家的事,经常晚上发生。因你家三舅舅两年前接个舅娘,一直没怀上娃儿,就说你三舅娘无能,一家人三天两头的都在找借口欺打她。”</b></p><p class="ql-block"><b> 舅娘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女人命真苦。”</b></p><p class="ql-block"><b> 我心中愤愤不平,说我明天去找四外公,我要批评他们,这传宗接代又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他们太愚昧了。舅舅看了我一眼,疼爱地说:“关你屁事,少去招惹这些”,说完就埋头抽烟。舅娘接着说:“这种无后的事在响水谷是遭人看不起的,我们和你四外公家一样,处处低头做人。”我也一时无语,夜显得更静了。</b></p><p class="ql-block"><b> 深秋季节,基本没有坡上或田土里的农活,就家里的杂务较多。我还在睡梦中,就被外面的声响惊醒。从床头的小木窗外看,见是舅舅在修理猪圈,舅娘和表嫂在用石磨推包谷面。我起身下床,经过表嫂们的房间时听到了表哥的鼾声。我本想把表哥喊起来,帮忙做点事情。推开门,却见表哥在床对面的大木箱上睡,他盖的被褥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汗臭味。对面的床应该是表嫂一个人睡的了,打理得整洁而干净。我一时惊愕,终于知道表嫂为什么三年来一直没有孩子。</b></p><p class="ql-block"><b> 我来到屋外,大雾弥漫了整个响水谷,时有那些高大的银杏树隐约在雾里呈现。小灰见了我,欢快的来到身边紧挨着我。我远远的看着表嫂,她吃力地推动大石磨的样子让我心疼。在这深秋的冷晨里,石磨每转动一圈,就会溢出部分包谷面,也会让汗珠,成串的从表嫂的脸上滑落。这让我不由想起舅娘昨晚说的那句话,“这女人命真苦。”</b></p><p class="ql-block"><b> 午饭后,我避开舅舅和舅娘,悄悄拿上一包糖果来到四外公家。刚到门口,要不是小灰拼命地护我,就差点被他家的那条大黑狗咬到。好在四外公和四外婆们都在,齐齐的出门把我迎进屋。寒暄一番后,我就说到昨晚的事情。当然,先是把三舅舅批评了一通。然后说:</b></p><p class="ql-block"><b> “这生儿育女又不是一个人的事,就像做庄稼一样,是两方的事情。说不定就是你三舅舅的问题。”四外公吐了一口草烟抢着说:</b></p><p class="ql-block"><b> “我们请肖八字来算过,也请张大仙来跳过,都说是你三舅娘命中无子。”</b></p><p class="ql-block"><b> 我忍下心里的重话轻言对他们说:“这都已经解放三十多年了,你们还在信这些。听说县城的医院现在可以检查和医治这种病,三舅舅和舅娘可以进城去看一下。”</b></p><p class="ql-block"><b> 四外婆一直无话,只在悄悄的流泪。四外公敲掉长烟杆里的草烟头无奈的说:</b></p><p class="ql-block"><b> “进城,县城在那个方向都不晓得。再说,哪的得钱吗。”</b></p><p class="ql-block"><b>   我也一时无语,最后鼓起勇气说:“钱你们尽量筹,不够的我想办法。”</b></p><p class="ql-block"><b>   “</b><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九月曲花造美酒,霜打十月草头黄。十一打扮官家女,十二打扮上香娘。吔……</b><b>”</b></p><p class="ql-block"><b> 回来的路上,从那石壁小巷的深处传来一阵老人嘶哑的歌声,我听得出来,就是响水谷特有的高腔花灯的唱段。但在这黑夜,听着却有点让人难受,让人恐惧。小灰好像也感觉到了害怕,和我不由得加快了回赶的脚步。</b></p> <p class="ql-block"><b>  回到舅舅家,晚饭已做好,舅舅和舅娘都责怪我不该去多事。我知道舅舅和舅娘的想法和顾虑,“自己的事情都无法解决,还去管别人的事”。我理解他们,没和他们顶嘴。吃饭时,可能是舅舅觉得不该责怪我,就只顾往我碗里夹油糟和腊肉。我又询问那个唱花灯的老人的事,舅娘将筷子放在碗上望着我说:</b></p><p class="ql-block"><b> “那是你隔房的大外公,中年时唯一的儿子修水利时摔下深岩死了。”舅娘扭头望着舅舅接着说:“一年后他儿媳妇带着孙子也走了,听说,是跟那个思南的小瓦匠跑的。”舅舅放下碗筷说:</b></p><p class="ql-block"><b> “你看我做那样吗,我又没看见,都是他们在说,还咒骂她不守妇道。”舅娘回头望着我接着说:</b></p><p class="ql-block"><b> “孙子被带走了,你大外婆就怄得天天哭,没好久,也怄死了。”</b></p><p class="ql-block"><b> “你大外公以前是唱花灯高腔的,那几年日子不好过,就不爱唱了。现在倒好,八十好几的人了,天天唱,夜夜唱,人都要唱疯了,哎!”舅舅接着说完这句话,眼睛就直直的看向门,好像能从门缝里看向屋外更远的地方。</b></p><p class="ql-block"><b> 许久,我们都没说话。隐约间,我又听见了唱花灯的声音。</b></p><p class="ql-block"><b> 夜又深了,表嫂早早进了她屋,表哥依然坐在长凳上靠着木壁酣睡。小灰在我脚下躺着,我和舅舅、舅娘也在长凳上坐着围着火坑闲聊。我感觉,他们一定有什么话要给我说,只是一时难以启口。舅舅只是连声叹气,时不时的用火钳撬动火坑里的树疙兜。昏暗的煤油灯下,我见舅娘在抹眼泪,嘴里喃喃的自言自语说:</b></p><p class="ql-block"><b> “我命真苦,嫁到响水谷后见你舅舅老实本分,对我也好,我还也为过上好日子了。没想到,好不容易有了你表哥又是,又是….”舅娘嘤嘤的哭起来。舅舅恨恨的压低声音吼舅娘:</b></p><p class="ql-block"><b> “哭那样吗哭,哭就哭得好唛,我们就只有这个命。”舅娘看了旁边酣睡的表哥一眼接着说:</b></p><p class="ql-block"><b>   “你表哥就是个废物,什么事都不晓得。可怜你表嫂,多好的人呐,害的她常常夜里悄悄的哭。”舅舅接着长叹了一口气:</b></p><p class="ql-block"><b>  “我们和你家四外公家一样,夹着尾巴做人。时不时的又听人说是我们两家前世做了恶事,这辈人只能做断尾巴狗。”</b></p><p class="ql-block"><b>  我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他们,只好又发了一支烟给舅舅。当舅舅用火钳夹着火炭点烟的时候,在微弱的火炭光中,我见舅舅的脸上也挂上了泪痕。</b></p> <p class="ql-block"><b>  夜更深了,寂静得可怕。我能听见秋风吹过银杏树枝的声音,把枝条上仅剩的几片树叶吹落。我也听见表嫂的房门轻轻开过几次,我知道我们的谈话表嫂是听见了的。舅娘理了理我的衣领接着说:</b></p><p class="ql-block"><b> “我和你舅舅这辈子就算这样过了,老死后这些三亲六戚的找张竹席裹着埋了就是,但你这个憨子表哥郎凯办嘛”。舅娘又嘤嘤的哭起来,不由自主的把手扶在表哥身上。我不由动情的真诚的说到:</b></p><p class="ql-block"><b> “你们俩就当是我的父母,我赡养你们,我风风光光的给你们送终。表哥的下辈子我也负责,我把他接进城去住,我养他。”舅舅心疼地看了我一眼,但嘴里狠狠的说:</b></p><p class="ql-block"><b> “屁话,你自己都有一大摊子事情,我和你舅娘不要你管,你表哥你也管不了。再说,你表嫂郎凯办,你把她赶走啊。”舅娘长长的看了我一眼,心情极为平静的对我说:</b></p><p class="ql-block"><b> “接你表嫂进屋的那天你妈就担心会有这个结果,也与我商量好了的,万一没得法的情况下,就让你帮忙,帮忙延个后。你也不是外人,我和你舅舅一直就把你当自己的儿一样看待。”舅舅看了我一眼,显得有些无奈的说:</b></p><p class="ql-block"><b> “我们也没得办法,这种事又不能找外人,更不能让外人知道。哎…”</b></p><p class="ql-block"><b> 舅舅说完,艰难地站起来,叫醒表哥进里屋去了。</b></p><p class="ql-block"><b>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不能拒绝,我也没有答应,只久久的看着火坑里的炭火忽明忽暗的亮着,嘴里一口接一口地吐着烟雾。许久,舅娘也艰难地站起来走了,什么也没再说。</b></p><p class="ql-block"><b> 这一夜,我感觉特别长。我久坐在火坑旁,心绪凌乱。其实,我挺喜欢表嫂的,但更多的是心疼。我只想她过得快乐美好,但我真不想触碰她。我也知道,表嫂真的可伶。我更知道,表嫂今晚的房门没有关严,人也还醒着,心里也在难受。表哥肯定睡占了我的床铺,他什么都不知晓,依然鼾声大睡。我不由鼻腔一酸,眼泪情不自禁的溢满眼眶。我觉得,表哥才是响水谷里最可怜的人。</b></p><p class="ql-block"><b> 这一夜,真的特别漫长。</b></p><p class="ql-block"><b>  好不容易熬到天发白了,在浓雾中隐约可见了银杏树的影子。我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带上小灰出门走向浓雾的深处。</b></p><p class="ql-block"><b>  我的心很乱,我真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下。不觉中,我居然走到表嫂经常站立的那棵最古老的银杏树下。我站在那块被人们称为一颗印的岩石上,眼睛无序地看向前方。在浓雾中,我仿佛看到流泪的表嫂,哭泣的舅娘,狠狠抽土烟的舅舅,还有酣睡的表哥和四外公他们,也隐约听到了大外公的花灯高腔。</b></p><p class="ql-block"><b>  就这样站立了很久,雾在渐渐散去,隐约可见岩石下面的山路,弯弯曲曲的伸向远方。响水谷底的雾依然很重,在团团滚动,像很多白马在奔跑,也像流动的白云,感觉要把响水谷的山巅托向高空。</b></p> <p class="ql-block"><b>  回来时,出太阳的那座山的天空已在开始泛出红晕,透过银杏树的枯枝看过去,像一幅油画,美丽极了。我在院坝里见到舅舅和舅娘在收拾出门的东西,我没敢看他们,也没敢喊。舅娘过来心疼地看着我说:</b></p><p class="ql-block"><b> “早饭我们已经吃过了,没喊你,你的早饭在灶台上热着的。我和你舅舅要去赶山那边的朱家场,拿点白果籽和鸡蛋去卖,顺便买点盐巴和白糖回来。”舅娘理了理我身上的野草和露珠接着说:</b></p><p class="ql-block"><b> “你看你的眼睛都熬红了,吃了饭就去睡觉,好好休息一下,我和你舅舅天黑之前就回来。”我木然地看着他们,心里五味杂陈。表哥也被舅娘喊出屋,递给他一个竹筐说:“今天不把白果籽捡满不准回家。”表哥高兴地接过竹筐飞似地跑了。</b></p><p class="ql-block"><b> 小灰又跑回来围绕我转圈时,我才发现舅舅和舅娘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从枝条的间隙看见他们佝偻的背影,忽隐忽现,渐渐消失在银杏树丛中。我的心里,不觉一股悲凉的感觉弥漫开来。</b></p><p class="ql-block"><b> “表哥,你来吃饭。”</b></p><p class="ql-block"><b> 我回过头,见表嫂穿了一身我似曾熟悉的红色衣裤,只是没盖红盖头。但长发梳理得很顺,我也闻到了她脸上擦的雪花膏。三年来,我只觉得表嫂的背影很好看,但从没敢真正对视过她的眼睛。当此时梦里的红影就在我面前时,我惊呆了,我从没见过如此干净和好看的女人。我又看见她那大而忧郁的双眼在我面前闪闪灵动,我的心被深深触痛。我不敢久视,转身进屋在火坑边就埋头吃饭。</b></p><p class="ql-block"><b> “谢谢二孃给我买的衣服,也谢谢你,你给我买的雪花膏和镜子。”不知什么时候,表嫂已站在我身后,声音弱弱的对我说。</b></p><p class="ql-block"><b>   “没,没什么,我,我来看一下你们。”我语无伦次,不知说什么好。</b></p><p class="ql-block"><b>   我知道,舅舅和舅娘今天要去遥远的山那边赶场的用意,他们要到傍晚才会回来,表哥要捡满那筐白果籽至少也要到下午。此时屋里就只有我和表嫂,我更是六神无主了。本来我计划后天才回县城的,但在这一瞬间我决定马上就走。因我已经认定,表嫂就是我心里的神,她的美和纯洁已深深印在我心上,我不想玷污这种美好。我觉得,心底深处藏着一个纯美的女人,这也是一种幸福。</b></p><p class="ql-block"><b>   “表哥,你把外衣脱下我给你洗了吧,今晚烤干,明天就可穿。”表嫂的声音比刚才较平和,更带有一丝爱意。这种感觉,让我心里更是难受。我知道,表嫂今天的表现,是被逼的,她能主动跟我接触和说这些话,不知她下了好大的决心。我抬头看上她的脸,已是满脸通红,当她看见我的眼神时,随即就避开了。我本不想伤害她,但还是下定决心骗她说:</b></p><p class="ql-block"><b>   “衣服不用洗了,我,我马上就要走,明天一早我还要上班。”表嫂听我说完,眼睛紧紧的盯着我,许久许久,一句话也没说,但两行眼泪已长长滑落。</b></p> <p class="ql-block"><b>  这时,我就像小偷一样站在她面前,我立即避开她的眼睛,轻轻越过她进里屋去收拾我的东西,我决定还是要走。当我拿着行李出来时,见表嫂还在原地木然的站着。忽然,表嫂紧紧抓住我的行李,蹲在地上伤心的哭起来。</b></p><p class="ql-block"><b> “表哥,你就帮我一次吧,我只想要个娃儿,求求你了。”我放下行李,将表嫂扶在长凳上坐下,表嫂接着说:</b></p><p class="ql-block"><b> “从我结婚那天我就看出你是个好人,你就帮我一次吧,也是帮你舅舅和你舅娘,更是在帮你表哥,你不帮我,这个家就没了。”表嫂哭得更伤心,好像要把这几年的委屈和艰难都释放出来,但却把声音压小得只有我才能听见。</b></p><p class="ql-block"><b> 此时,我反到觉得轻松多了。我搬过草墩坐在表嫂面前,心情平和镇静地对她说:</b></p><p class="ql-block"><b> “表嫂,你听我说。你不能就这样活着,你今后的日子还很长。”</b></p><p class="ql-block"><b> 表嫂抬起头,泪眼望着我,一脸的疑惑。我摸出自己用的白色手帕递给表嫂,让他自己擦掉脸上的眼泪。</b></p><p class="ql-block"><b> “昨晚我想了整整一夜,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你要挣脱出来,重新过一种生活。”表嫂更是疑惑了,眼睛深深的看着我,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抬高语气,手也比划着说:</b></p><p class="ql-block"><b>   “你和我表哥把婚离了吧,重新找一个好人家。舅舅和舅娘的思想工作我来做,还有表哥,他们三个人的后半辈子我负责。”我明显感觉到我的话还没说完,表嫂已经全身颤抖,眼里惊恐万分。</b></p><p class="ql-block"><b>   “不… ,不…”,表嫂压着嗓子,嘶声力竭的吼出两个字,转身跑进她屋去了,我随即听到从被子里传出的放声大哭。</b></p><p class="ql-block"><b>   我怕小灰黏我,就把它关进狗笼。又轻轻的带紧木门,拿上我的行李向前面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走去。小灰见我要走,拼命的撕咬狗笼的木栏,嘴里发出呜呜的让人心酸的声音。我回过头,心情复杂地看着那栋四列三间另带厢房的大瓦房和那只被关进狗笼的小灰,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眼前的银杏林,模糊了眼前的响水谷寨子。许久,我才转过身,心情空空的向山路的深处走去。</b></p><p class="ql-block"><b>   又路过那棵古银杏树,我不由得放下行李走近。这棵盘扎在岩石上的古树,透过石壁的缝隙,把根深深扎进下面的土壤里,在上千年的风雨中,仍顽强地生长着。和响水谷的几百棵银杏老树一样,春来绿荫葱浓,秋季黄叶飞舞。它们默默地生长,默默地相伴响水谷上千年。也默默地守望响水谷的人们繁衍生息,一代接一代的传续下去。</b></p><p class="ql-block"><b>   我又站在那块叫“一颗印”的方形岩石上,双睛静静地望向远方。在深秋的太阳光下,那些山,那些树,那些小径都显得格外清晰。而我的心里却压着一种重重的东西,感觉就像我脚下的石块压在我心里一样,让人难以呼吸。</b></p> <p class="ql-block"><b>  意识朦胧中,我好像听到了小灰呼呼的踹息声,又感觉到小灰欢快的跑向我,跳上方石围着我转圈。我心里又惊又喜,我想,她也应该来了。我赶紧转过身,见表嫂就在我不远的地方望着我。我跳下方石,表嫂也款款走进。她脸上带着一种莫名的清冷,一身红衣在深秋的太阳光下显得更加纯净和真实。</b></p><p class="ql-block"><b> 她平静的望着我,我见她一手拿着一个布包,一手紧紧攥着我的那张白色手帕。</b></p><p class="ql-block"><b> “我不会离开他们,也不会丢下这个家,再说,我爹妈也丢不起这个人。”表嫂坚毅的说。接着从布包里慢慢拿出十几双绣得很是精美的鞋垫递给我。</b></p><p class="ql-block"><b> “有几双是三年前做的,不晓得你哪时会来,也不晓得合不合脚。”表嫂说完,静静的看着我,眼里没有羞涩,没有忧郁,就如响水谷的山泉一样清透,一样纯然。</b></p><p class="ql-block"><b>   我没有回避她的眼睛,慢慢的接过鞋垫,徐徐的从她身边走过。</b></p><p class="ql-block"><b>   走出不远,我竟猛然转过身,对眼前的表嫂说:</b></p><p class="ql-block"><b>   “你要好好的活着,社会在变,日子在变,我们都会变好的。”表嫂还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但脸上划过一丝我从没见过的笑容。我转身向前走去,去喝了一口从岩壁高出流下的山泉,抬头回看石岩旁的那棵老银杏树,表嫂和小灰还站在树下,像雕塑一样,久久的一动不动。</b></p><p class="ql-block"><b>   山谷中,又传来大外公的花灯高腔了,相隔这么远,居然还如此清晰,如此明亮,却又有一丝凄凉在回荡。</b></p><p class="ql-block"><b>   “</b><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大红灯笼靠烛光,燕子搭窝靠屋梁,打田栽秧靠山水,谷子扬花靠太阳。吔……</b><b>”</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111, 187);"> 2021年12月</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特别感谢图片提供者!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2022年01月10日</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