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前两天中午,我正准备午睡一会,父亲打电话说,你爷爷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不吃不喝,今天早上还吐了一些,怕是不行了,说完电话就挂了。</p><p class="ql-block"> 我匆匆地给同事打了一声招呼就赶去父亲家,父亲已经去了枣园社区办理疫情期间离延审批相关手续,爷爷躺在床上,眼睛睁得滚圆,任凭我怎么叫他就是不说话,远在广东的大姑和他视频,他也只是看着不说话。</p><p class="ql-block"> 因到达宜川老家需要健康码和行程码,我用手机给爷爷代领防控码,人脸识别需要他眨眼睛,他只是看着手机屏幕里的自己,就是不肯眨眼,最后我只得作罢。现在想想他当时可能已经没有力气眨眼了,或者他根本不愿意眨,就好像怕眼睛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没想到,那竟是他最后一次看自己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三爸和二姑他们赶过来之后,我便回去接媳妇和儿子想让来看爷爷最后一眼,刚接上二姑就给我打电话,满是哭腔说,快点啊,你爷爷要走了。我疾驰而至,灰暗的灯光下爷爷脸色蜡黄,眼睛已经闭上了,二姑父一手扶着爷爷的头,一手不断揉着他的下巴,想合上他微张的嘴。我跪在地上握着他青肿的手哭喊他,二姑父对我摇摇头说,走了。</p><p class="ql-block"> 二姑父说,爷爷闭眼前只说了一句话,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宜川老家,大家对他说,明天,明天一大早就回。我想那一刻,他潜意识里仍然眷恋着那一片黄土地。</p><p class="ql-block"> 家里立即联系了车辆,由父亲、三爸和我连夜送爷爷回老家,路上,爷爷戴着口罩平躺着,安详地就像睡着了一样。</p> <p class="ql-block"> 去年五月份爷爷突然因病住院,急需输血,家属里只有我的血型可以,但是当时我正在西安封闭培训,最后家里人想了其他办法,等我培训回来,爷爷已经出院回老家了。二姑说当时爷爷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继续住院了,吵着要回老家,在厢寺川服务区连卫生间都去不了,眼看着坚持不了多久了,但是出了壶口收费站,在沿着黄河边回家的公路上,爷爷立刻精神了起来,也许黄土地和黄河水又重新给他注足了精气神,现在算来,距那一次回到老家竟已过去大半年了。</p><p class="ql-block"> 八月份时我准备回去看望老两口一次,没想出发的当天早上儿子骑平衡车胳膊摔骨折了,这一耽搁就再也没回去过。</p><p class="ql-block"> 十二月份,爷爷状况突然不太好,父亲和三爸回去把爷爷接上来住院,住了几天,稍微有所好转,加之延安疫情形势日趋严峻,也就匆匆出院了。出院后我们去父亲家看望他,他还能逗逗重孙子,状态让人略感欣慰,我逗他说,咱爷仨再喝上两杯,他摆摆手说,喝不了了,烟也抽不了了。</p><p class="ql-block"> 记得他从宜川来延安住院的当天,三爸把车开到我单位门口,从背箱里给我拿出了两袋老家的苹果和梨,爷爷坐在副驾上,精神很差,我捏了捏他的手,他有气无力地说,给上你二姑一些。</p><p class="ql-block"> 家里人都以为他好歹能撑过这个年。没想到,他却没能等上答应送他回去的那个第二天,没能等上和陪他吃苦受累吵吵闹闹一生的奶奶见最后一面,没能来得及再抚摸抚摸院子里养的猫猫狗狗,没能站在下洼峁上再望一眼那昼夜不息奔流东去的黄河水。</p><p class="ql-block"> 半夜十二点终于抵达壶口老家,由于疫情原因,镇政府的防疫干部不允许村子里的人和我们接触,乡亲们都想帮忙却也只能远远地眼巴巴干看着,父亲、三爸和我把爷爷从车上抬到炕上,三爸一声长喊——“大!咱回来了!”我的眼泪禁不住奔涌而出。由于事出突然,我没有相关证明和审批,防疫干部要求我立即返回,我只好跪地给爷爷磕了三个响头,就又匆匆上了车。</p><p class="ql-block"> 爷爷1940年生于黄河岸边的这个寨子疙瘩,据说小时候曾祖父家境殷实,因此小时候并有受过什么苦,后来年龄大了,子女情况也都可以了,虽不及大富大贵,也算吃穿不愁,爷爷一生喜爱抽烟喝酒,所以家里烟酒也从没断过,晚年也基本没有受什么罪。</p><p class="ql-block"> 但是他的大半生都在劳苦受累中度过,爷爷奶奶一生养育三子二女,养活供读成家,可谓竭尽了全力,榨干了身体,年老之后都是骨瘦如柴,弯腰弓背,用爷爷的话说,他的腰杆弯得就像老笼系(柳枝弯成的篮子提手),再也挺不直了。</p><p class="ql-block"> 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钻到爷爷的被窝里,让他用粗糙的大手抚摸我的后背,非常舒服,听着他讲一些天南海北有的没的慢慢就入睡了。大约七八岁的时候,我和爷爷去下洼犁地,我在前面牵着牛,那牛不听话,不按既定路线走,爷爷训我说,连个牛都拉不住,干不了活就好好念书,别以后文不成武不就的,干啥啥不行。小的时候还喜欢跟爷爷去黄河对面的山西小镇赶集,他担着一担子粗皮老梨去卖,大几十斤重,上山下洼健步如飞,而我跟着去就为了吃一袋那种双层的方便面,爷爷总是会多买几袋,回家后分给弟弟妹妹们。</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关于他比较清晰的记忆也就是一年半载回去一趟,陪他喝二两高粱散白,然而他每次都执意要打开他珍藏的所谓好酒,其实也不过值百八十块钱而已,但是在他的概念里,也确实算得上是好酒了,我也每次并不拒绝,他说喝什么就喝什么,他高兴就好。</p> <p class="ql-block"> 返回的路上,车辆翻山过水,窗外一片漆黑,但我知道那山洼上沟渠里都曾经布满爷爷放牛时留下的脚印、砍柴留下的䦆痕,只是那脚印早已被黄沙埋没,䦆痕上怕也早就长出了几茬新枝。</p><p class="ql-block"> 原计划次日在延安办妥审批事宜再回宜川老家将爷爷抬棺入土,我给镇政府打电话咨询,答复是根据防疫政策,不予办理,即使回来,也要立即隔离,丧事必须从简,大操大办决不允许,也不能有那往日的诸多规程,所以不建议我们回去,这样的话家里有半数子孙都不能回去,更不要说亲朋好友了。</p><p class="ql-block"> 只是没想到那匆匆忙忙的山一程水一程,竟成了我送他的最后一程。</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家中办理后事的一切,也都是看一看家庭群里大家发的照片,确实很简单,爷爷家红色铁大门上倚放着两个大白花圈,看上去安静醒目孤寂苍凉,没有鼓瑟吹笙,没有人声鼎沸。简单就简单吧,简与繁又有何异,都无非是给活着的人平添一丝慰藉而已。</p><p class="ql-block"> 今天老家那边来信息说,已经下葬了。 </p><p class="ql-block"> 然逝者已逝,生者当如斯。入土了,也就心安了,寨子疙瘩的地头又添了一座新坟,关于爷爷的一切都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人生一世,不过像梦一场,到头来终是一抔黄土埋了骨,就像落叶归了根。</p> <p class="ql-block"> 杨江南</p><p class="ql-block"> 2022年1月10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