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1、3、4、6、7、8图为美国艺术家布拉德-昆克尔作品)</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山水少女情</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5px;">作者:苍松</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一</b></p><p class="ql-block">放署假了,省城美术学院的学生杨知决定独自到山区去写生。</p><p class="ql-block">他拎着简单的行李和油画箱,坐上了一辆开往偏远县城的火车。他没有目的地,只是想找一个他没有去过的,陌生的,偏远的山村,寻找一种新鲜的感觉。</p><p class="ql-block">火车上,隔着走廊,斜对面的一个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作为热爱美术的他,敏锐的感觉使他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冲动:他要把那女孩的形象画下来。他迅速找出速写本和笔,忘乎所以地画了起来。</p><p class="ql-block">在他的视觉范围内,女孩大半个脸和五官轮廓分明,线条清晰,是绝好的最能入画的形象。更何况女孩的美丽是一种天然的雕饰,微微油黑的皮肤透着山野的气息,只是明亮的眼睛里似乎饱含欲滴的泪水。她静静地望着窗外,一动不动,偶尔低头抿一抿小巧的嘴唇,嘴角现出两个生动的酒窝。――杨知捕捉到了女孩每一点细微的变化,并一一画了下来。</p><p class="ql-block">三个多钟头的火车路程,杨知都在感受女孩形象的美丽纯真和揣度女孩的忧伤心事。而女孩似乎察觉到了杨知的目光,偶尔瞟他一眼,杨知又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女孩就想笑却没有笑出来。</p><p class="ql-block">下了火车,杨知随便上了一辆开往山区的汽车。巧的是,他刚坐稳,女孩也上了这辆车。当女孩的目光相遇杨知的目光,都一怔,女孩低头一笑,径直朝他走了过来。杨知很自然地站起来,意欲让女孩坐靠自己里边的座位。女孩来到他的面前,用双眼对视了一下他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他的脸,会意地坐了进去,而后一声“谢谢”轻柔而甜美。</p><p class="ql-block">“你是画画的?”女孩不看他,却问。</p><p class="ql-block">杨知看了她一眼,答“是的。”女孩瞟他一眼,说“你刚才画了我?”</p><p class="ql-block">“是的。对不起,没经过你的同意,只是因为你太美了。”杨知动了动身子,目光游移地笑答道。</p><p class="ql-block">女孩羞怯地低下头,“没关系。”停了一下,女孩又说“谢谢你。”女孩朝向他,笑说“能不能给我看一看?”</p><p class="ql-block">“当然可以。”杨知拿出速写本,递给女孩。</p><p class="ql-block">他们头挨着头,一同欣赏着画,没有了拘束。女孩看完画,红了脸,微微地笑着,紧抿着嘴唇,双眼扑闪扑闪地望望远处,又望望杨知。杨知疑惑地问“画得不好吗?”</p><p class="ql-block">“不是。只是没想到我有这么美,谢谢你。”</p><p class="ql-block">“其实你比我画的还要美。如果你能到我们学校去当模特,那我们学校肯定能出几个画家。”</p><p class="ql-block">“别夸我了。其实我家门前有一个小小的湖,不远处还有山,山上有几处细细的瀑布流下,那才叫真的美。你如果能把那里画下来,就太好了。”</p><p class="ql-block">“好哇,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那我今天就跟你去,好吗?”</p><p class="ql-block">“不行。今天到不了我家。公路只通到我们那个小镇,车到镇上差不多天快黑了,可小镇离我家还有十多里山路。你到小镇上过了夜,明天再去吧。我还要到姑妈家去一趟,姑妈就在小镇的附近,明天才能回去。”</p><p class="ql-block">“那我明天早晨等你,你带我去,好吗?如果你不带我去,我怎么找得到。”</p><p class="ql-block">“好吧。明早我来邀你。”</p><p class="ql-block">下了车,女孩给他指了一家旅店,有些依依不舍地对杨知说“我走了,明天见。”杨知呆呆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他回过神来,喊道“喂,万一等不到你,怎么去找?”</p><p class="ql-block">女孩停住脚步,转头说“你不是有我的画像吗?”“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p><p class="ql-block">“我叫夏风。你呢?”“杨知。”杨知想了想又问“我往哪个方向找?”</p><p class="ql-block">“往西,你问山水村就行。”一下子,女孩消失在暮色之中。</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二</b></p><p class="ql-block">一大早,杨知就在旅店的门口等着。</p><p class="ql-block">所谓小镇,不过是十来户人家高低错落地挨着在一个较低的山顶上,四周绵延的山峰,云遮雾绕。小镇的早晨静得出奇,只有两三户人家的屋顶上袅袅炊烟升起,才让人感觉到它环胞中生命的气息。</p><p class="ql-block">杨知画了几张速写,远处的山峰画得时断时续,时远时近,使人捉摸不透;近处的人家和树丛画得扭曲变形,虽稚拙却更显得神秘莫测,晃忽不定。杨知不知道怎么会画成这样,或许这就是一种新的感觉吧。</p><p class="ql-block">杨知边画速写边等待,不觉两三个小时过去,还不见女孩的踪影。杨知有些怅然若失,就顺着往西的路,自己找去。</p><p class="ql-block">翻过一个山峰,山峰的底部果然有一片小小的湖泊,靠湖泊的一边一片树林之中,掩映着几户人家,树林和湖泊之间有几片梯田式的田垅,田垅上还有几个劳作的人。杨知想,这肯定就是女孩说的山水村了。真是美极了。</p><p class="ql-block">杨知支起油画箱,有些激动地画了一幅油画速写,接着就往山下赶。迎面遇见一位背着背篓的老者,杨知问他“老伯,下面就是山水村吧?”</p><p class="ql-block">老者耸了耸背篓,疑惑地打量着他,半天才回答“嗯。你找谁?”</p><p class="ql-block">杨知有些兴奋,说“噢,我是画画的,找夏风。”边说边掏出速写本给他看,“就是她。”</p><p class="ql-block">老者一看,倒退了几步,自语道“撞鬼了,撞鬼了。”跌跌撞撞地向山上窜去。</p><p class="ql-block">杨知莫名其妙地看着老者离去。老者到了山顶,转头又看了一眼杨知,接着一缩身,消失在了山顶。</p><p class="ql-block">杨知来到山底湖边,支起油画箱,开始画起来。湖水绿得干净纯洁,平得如镜,深不可测;对面的山影树丛间,细细的几条瀑布象白练一样,轻轻地舞动着;由于湖面太小,山太高,只在湖心的位置倒映了一盆口的天空,而那天空的蓝,蓝得清彻透亮。而此时,不知是湖面上还是杨知的画面上,反正是在那一盆口的蓝中,冉冉地出现一位沐浴的裸体女子,她是那样的青春和纯净,却又肆意地展现她的丰满和艳丽,若仙若妖一般。渐渐地,她大了起来,冲破了一盆口的蓝,跃到湖面上,舞动着她的双臂和身体,搅起了圈圈的绿波,那破碎的蓝点在波圈间跳跃,叮当地响。而此时当顶的阳光从一朵浮云后跳出,温暖地照射到湖面上,那女子即刻舒展开她的身体,仰面直立在湖面上,伸展她的右臂,微曲她的左小腿,做出了一个飞天的姿势,身后的几条瀑布就象她的披纱,而后就真的飞天了。</p><p class="ql-block">而杨知的画面上却定格了那女子飞天的景象,再仔细看时,那女子的长像不就是夏风么。</p><p class="ql-block">杨知画完最后一笔,甩下画笔,疲倦地倒在草地上,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快感,使他舒心地睡着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三</b></p><p class="ql-block">当杨知醒来的时候,杨知的身边却围着一群当地的村民。他们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握着扁担,有的挥着铁铲,瞪着愤怒的双眼,望着他。杨知揉揉眼,刚站起来,就被几个村民扭着了双臂,反在背后。他面前的几个村民用手指点到他的脸上,骂道“你这个流氓,混蛋,狗日的,胆子不小啊,居然还敢跑到门口来欺负我们风儿。”有一个年轻的村民一巴掌打在杨知的脸上,骂道“老子要你一命抵一命。”有的村民喊道“拿绳子来,捆了他,到风儿的坟地上去。”</p><p class="ql-block">杨知的鼻子和嘴角流出了血,他莫名其妙,喊道“唉,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打我?你们搞错了。”</p><p class="ql-block">那个年轻的村民又一巴掌打在杨知的脸上,骂道“你还喊还叫,老子要打死你,打的就是你这个流氓。”</p><p class="ql-block">一个年老的村妇点着她弯曲而粗糙的手指,点点杨知,又点点他的画,说“你这个小伙子,欺负了我们的风儿,把她逼上了绝路,还跑到这里来遭踏她,辱骂她,把她弄得一丝不挂地出丑,你要她的爹妈今后怎么做人啦,你也太过份了,啊,太欺负人了哇。你就不要狡辨了,老实点,还少受点罪。你们城里人,就是心眼多,坏。”</p><p class="ql-block">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愤怒的声讨,根本容不得杨知开口。杨知明白了一点,是自己的画惹怒了村民,但他还不明白的是他又怎么把风儿逼上了绝路,昨天她不是还好好的吗?他想只有等村民冷静了些,再向他们解释。</p><p class="ql-block">那个年轻的村民一脚踢翻了画架,把那幅画抓在手里狠命的撕,又撕不动,甩在地上,用脚一阵乱踩,接着又把那散烂的画架画箱画布,还有笔,颜料,通通抛入到湖水中。</p><p class="ql-block">杨知一阵晕眩,他心疼那一幅画。</p><p class="ql-block">村民们推推搡搡地把他往山坡上涌去。他几次跌倒,又被他们拉起,背后还挨了几个冷拳。</p><p class="ql-block">趟过一个小溪,一片树林的草丛中,一座新坟赫然醒目。</p><p class="ql-block">杨知被村民们推到坟前,那个年轻的村民一脚踹在他的膝弯,骂道“给我跪下。”接着又抓住杨知的头发,使劲地往坟堆上按,吼道“给我妹嗑头。”一下,两下,三下……,十几下过去,他还不肯罢手。杨知满脸是血和土,身子一歪,昏了过去。年轻的村民踢了杨知几脚,骂道“装死,还装死。”一位年长的村民拉住了他,弯腰探了探杨知的鼻息,说“他确实没气了,可能是昏了,天也快黑了,算了吧,就让他在这里陪风儿一晚,如果今晚他没死,算他命大,明天就放了他,如果今晚死了,就是他活该。”</p><p class="ql-block">不知过了多久,杨知迷糊中感觉自己被一个人背着,一颠一颠的在爬山坡。杨知有气无力地问“你是谁?”“夏――风。”一个女孩颤抖的声音答道。</p><p class="ql-block">杨知一惊,清醒了些,“夏风?你不是死了吗?”</p><p class="ql-block">好大一会,那人才说“是,是死了。”</p><p class="ql-block">“哈哈,那我也死了,是吧,我们都是鬼。”</p><p class="ql-block">“不是。你没死,你是人,我是鬼。”</p><p class="ql-block">“那你是在救我,还是在害我?”</p><p class="ql-block">“当然是在救你。”</p><p class="ql-block">“你一个鬼救我干嘛,哪有鬼救人的,你骗我。”</p><p class="ql-block">“我救你出去为我报仇哇。”</p><p class="ql-block">“噢,是这样。那是谁害了你?”</p><p class="ql-block">“就是跟你一样的人,也是画画的,我爱上了他,我把身子都给他画了,还给他睡了,他却不要我了。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就回来跳了湖。我知道不是你,你就替他受一点罪,还一点债吧。你如果想不通,就去找他算帐。反正你们都是城里人,欺负我们乡里人很不当回事的。唉,我实在背不动了,歇会吧。”</p><p class="ql-block">那人一松手,杨知就摔在了地上,迷朦中似乎听清了她的话。但他实在无力和她争辨。山顶上空的月牙儿好近,像一把锋利的镰刀悬挂在头顶,好象时刻都有插入他心脏的可能;一阵阵冷风袭来,他浑身开始颤抖,上牙和下牙叩得响亮。而这时,一个温软的身体抱住了他,他分不清是人是鬼。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又被背了起来,一颠一颠的在运动。</p><p class="ql-block">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杨知的脸上,他感觉一丝刺痛的温暖。他慢慢睁开双眼,看见自己半躺在一辆汽车的座位上。他用力坐直身子,发现车内还坐着三四位乘客,司机伏在方向盘上抽烟。他瞧瞧车窗外,噢,这就是那个小镇。他明白了,这是开往县城的汽车,还在等人。</p><p class="ql-block">他后面的一位乘客对他说“哎呀,你终于醒了。看你像一个城里人,怎么搞得灰头土脸的,是不是和人打架了,年轻人啊。”</p><p class="ql-block">杨知“嘿嘿”一笑,说“我都不知道。嗳,这是人间吧?”</p><p class="ql-block">那人听不懂他说什么,问“你说什么?”</p><p class="ql-block">杨知回过神来,“噢,我说我是怎么上这车的?”</p><p class="ql-block">“你这人真怪,你怎么上车的你问我,你在做梦吧,我来时你早就躺在车上了,你在梦游是不是?”</p><p class="ql-block">杨知真的不知道是梦是真,油画箱没有了,行李也没有了,只有衣服袋里的速写本还在,还有身上的伤还在痛,额头上还在渗出流不动的血。他翻开速写本,疑惑地看着夏风的肖像速写,他问自己,这美丽的夏风何在?是幻是真?</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四</b></p><p class="ql-block">杨知回到省城的家,在母亲的逼迫下到医院检查了一番,结果都是皮外伤,母亲才放下了心。</p><p class="ql-block">在出医院大门口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叫住了他。“杨知,杨知。”声音虽然有些微弱却清晰可辨,并有些耳熟。</p><p class="ql-block">杨知寻着声音看去,不远处的花坛旁,有人在向他招手。杨知认出他是三年级雕塑系的朝云。半年前,因为得了癌症休了学,学校和同学们还为他捐了款,他却没有接受。杨知和他认识,是在去年全校的创作比赛上,作为低一年级的杨知,和朝云获得了并列一等奖。朝云有些不服气,找杨知交谈了几次,才心服了。后来虽然接触不多,但却相互欣赏着,竟争着。</p><p class="ql-block">其实在杨知的心中,他永远是师兄,知道他得病后,很想去看看他,但他却封锁了一切消息,没有一个同学和老师知道他在哪里治疗。</p><p class="ql-block">杨知叫母亲先回家,向朝云走去。</p><p class="ql-block">朝云坐在轮椅上,头上罩着用于化疗的帽子,原本瘦峭的脸此时有一种皮包骨的感觉,而深陷的双眼还是那么炯炯有神;他紧抿双唇,拉出有力的微笑,体现出一种生命力的顽强和艺术家的气质。</p><p class="ql-block">杨知知道一切肤浇的问候,对朝云来说都是虚伪,他也不需要,杨知也说不出口。</p><p class="ql-block">杨知握住他的手,微笑地点着头,只说了一句“嗯,不错,感觉还不错,不愧是大师兄。”</p><p class="ql-block">朝云反过来握紧了杨知的手,磨擦着,把他拉下蹲着,看着他的脸,好久好久,张开嘴笑了,说“哈哈哈,好,师弟。”杨知也笑了,“哈哈哈,师兄。”</p><p class="ql-block">笑完,朝云说“放署假了,怎么没有出去写生?是不是闷在家里搞大作?师兄教你一条,闷在家里是搞不出来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古人没有说错的,小师弟。”</p><p class="ql-block">“哎呀,师兄,我出去了,今天早上才到家。虽然有奇遇奇事奇人,还有奇画,可是一样都没有,险些把命送掉了。那真是胆战心惊,奇幻莫测。我正想找人说说。”</p><p class="ql-block">“噢,还有这等事?说来听听。”朝云有些好奇了。</p><p class="ql-block">杨知给他讲了这次出去写生的遭遇和疑惑。</p><p class="ql-block">朝云听着杨知的讲述,脸色不断地变化,惊叹道“你说什么?山水村?夏风?绿色湖水?飞天的女子?新坟?……”朝云停顿了一会,“你回去吧,我想静一静,不过,明天你到我家来,我有东西给你看,你就会明白的。”他深吸一口气,舒出来,又说“师弟啊,我可能只有几天的日子了,原来打算今天就回家去,没必要化疗了。明天我在家等你,一定要来。啊。”说完摇着轮椅走了。</p><p class="ql-block">杨知猜想,那个欺骗了夏风的,会是他?我一定要弄清楚,好找他算帐。</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一早,杨知来到朝云的家,朝云早已在门口等候。他们都没有说话,朝云直接把杨知带到他的卧室。</p><p class="ql-block">杨知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尊真人般高的汉白玉雕像。雕像的姿势正是夏风那个飞天的姿势;雕像的像貌也正是夏风的像貌;而雕像的脚下居然还有绿色的水波,那是一个小小而浅显的水池,池底刷成了绿色,还有几颗蓝色的玻璃珠在水里透着光在闪耀;雕像身后的墙上用浓重的油彩绘成了瀑布和山影树丛。这不正是杨知在山水村见到的景象么。</p> <p class="ql-block">杨知惊叹于这样的杰作,但对于夏风年轻的生命来说,却更为值得珍惜。他问他“真的是你?”“真的是我。是夏风给我当的模特,也是根据她的描述做的配景。”</p><p class="ql-block">“她给了你艺术的生命,而你却毁掉了她的生命?”杨知有些愤怒了。</p><p class="ql-block">“是的,是的。我说我不爱她了,我把她从我的身边赶了出去。”</p><p class="ql-block">“为什么?”</p><p class="ql-block">“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我问谁去?”朝云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摇着轮椅在房间里乱转,见着什么摔什么。</p><p class="ql-block">杨知急忙把他抱住,怕他出什么状况。而朝云却气喘吁吁地哭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五</b></p><p class="ql-block">两人都冷静了后,朝云说“她是我妈一年前请来的保姆。我第一眼见她,就惊叹于她的轮廓分明,线条清晰的五官和脸形,是最好入画的一种。你知道,作为画画的,见到这样的形象就有一种想画下来的冲动。她的那种出水芙蓉般的美丽和略带忧郁的眼神,比我们学校那些死板的职业模特,更具有一种青春的生动活泼,诱发你无穷的想像和生出泉涌般的灵感。</p><p class="ql-block">我经常请她当模特,她也很乐意。因为她也爱好美术,读书的时候还跟着她们的美术老师学过素描。因为没有钱,只读到初中。后来就到省城来做保姆。她一有空就跟我学画画。渐渐地,我们就产生了感情。确切地说,是我一开始就爱上了她。半年前,我被查出得了癌症,休了学,呆在家里发疯,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抱怨老天的不公。是她主动给我做人体模特,还说让我的人生完美些,给我做了一个真正的妻子。”</p><p class="ql-block">朝云将轮椅摇到雕像前,深情地望着雕像,说“这就是她为我摆的第一个姿势。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她和我共同完成了这尊雕像和配景。这也是我艺术生命的最高峰了。”</p> <p class="ql-block">杨知忍不住赞叹道“这的确是一幅绝世佳作。”</p><p class="ql-block">朝云转向杨知说“杨知,我想把这个作品赠给我们学校,以报答学校对我的培养。等我死后,请你帮我达成这个心愿好吗?”</p><p class="ql-block">杨知心头一热,眼角有些湿润,“嗯,你放心吧。”</p><p class="ql-block">朝云又说“还有要你帮忙的事。”“什么事?你说吧。”</p><p class="ql-block">“就是夏风,我的至爱。没想到,我的挚爱反而害了她。后来,我的病情恶化,住院治疗,夏风就像妻子一样的照顾我。我妈跟她谈说我没有将来,她却不理。不久,我父亲从国外回来,就劝她离开我,说不怪她,她说‘我既然做了他的人,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如果他死了,我也就去死,到那边去还做夫妻。’说完她还笑,笑得那么真切自然。父亲对我说,‘拿她真没办法。云儿,我们良心不安。她这么年轻,我们会害了她的。’父亲在病房里踱着步,突然停住了,望着我,伏到我的床边,说‘云儿,只有这个办法了。我知道你很爱夏风,但作为我们男人,爱一个女人就应该对她负责,为她着想,是吧,可是你却不能,当然这不是你所想的,现实一点吧,孩子,你已是成人了。这对你是残酷了一点。你明白我的意思,让她离开你吧,只有你才能做到,这样我们会更爱你,为你自豪。’我向父亲点点头,父亲抱住我的头哭了,泪水湿了我的脸也湿了我的眼。”</p><p class="ql-block">“后来,我就不要她照顾我,对她骂,对她吐口水,说不爱她了,要她滚远些。父亲帮她找了一户人家做保姆,还给了她一笔钱,可当晚她就把钱塞进了我家邮箱里。也就是这晚,她来到医院,抱住不理她的我哭了整整一夜,还说让她陪我最后一晚,不要骂她,不要说不爱她了,明天她就回山水村去。”</p><p class="ql-block">朝云饱含泪水,靠近雕像,抚摸着雕像,泪水掉进池水里,滴滴有声,“不知道她几时回的山水村,还为我殉了情。风儿啊,我的爱妻。”朝云嚎啕痛哭起来。</p><p class="ql-block">杨知感动于这样的真情,也热泪盈眶,他忽然感到替朝云受那次的罪是值得的,那次的痛苦在这样的挚情面前简直不宵一提。</p><p class="ql-block">一阵轰响,朝云哭得昏了过去,栽倒在水池里,双手却还抱住雕像的脚。</p><p class="ql-block">杨知急忙把他抱起,放到床上,他母亲听见跑来给他喂水喂药。好大一会,朝云才醒过来。嘶哑着声音说“杨知,我刚才说还有一事误必请你帮忙的。就是陪我再去一次山水村,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动身。”</p><p class="ql-block">杨知惊疑地望着朝云,“真的?”朝云点点头,杨知又望着他妈,他妈背过身去,却肯定地点了头。杨知又回转来望着朝云,“非去不可?”</p><p class="ql-block">朝云肯定地答“非去不可。”</p><p class="ql-block">“你的身体……行吗?”“我这一去就没打算回来。昨晚我已和父母说好了。”</p><p class="ql-block">杨知和他母亲把他扶到客厅,他的父亲已在厅里等着,脚边放着一个行李包,还有一副新的拐杖。</p><p class="ql-block">朝云把母亲推到父亲的身边,他望着父母双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爸,妈,儿要去了,只当儿出远门了。儿子不孝,今生不能报答您的养育之恩,只有来世……再报……,对……不……起……了啊。”朝云边哭边说边嗑头。他的父母急忙抱住儿子,三人哭作一团。</p><p class="ql-block">这样的生离又是死别,使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六</b></p><p class="ql-block">傍晚的时候,他们来到了那个小镇。此时,他们的心情平静了许多。</p><p class="ql-block">杨知指着那天夏风离去的坡路,说“那天,也是这个时候,她和我分别,融入暮色中,是那样的真切,真实。”</p><p class="ql-block">朝云说“或许是她的魂魄有意向你显示,让你来传达她对我至死不渝的感情,好让我来找她。”</p><p class="ql-block">他们久久地凝望着暮色中的山景,那缓缓蠕动着的云雾里,似乎使他们感觉到夏风灵魂的跃动,呼唤的气息。</p><p class="ql-block">朝云深吸一口气,双手做成喇叭状,靠在嘴边,用尽平生之力,呼喊出一声“风……儿……。”声音在山间回荡,变化出千百声的呼唤。</p><p class="ql-block">朝云微笑地看着杨知,说“不如……”杨知也同时说出“不如……,我明白,可是你的身体……?”</p><p class="ql-block">朝云甩开拐杖走了几步,说“这几天感觉有精神多了,医生说是回光反照。也可能是放开了一切,又到了这大自然的环胞,你看,没问题,走吧。夜里走山路,我还是头一遭,让我有限的生命多感受一些新奇吧。”</p><p class="ql-block">走到半路,朝云已是气喘吁吁。杨知又背着他继续走。朝云说“其实我是怕到不了山水村,就撑不住了,只是把你累的。”</p><p class="ql-block">“师兄啊,我们是兄弟,你的心愿也就是我的心愿。我不是也和夏风有一种灵魂的相通吗?还有她那晚还把我救了出来,也背过来这个山峰。我也应该为她做点什么的。或许就是让我把你找来还给她。唉,真是太神奇太美妙了。”</p><p class="ql-block">“可我还是要谢谢你,是你陪我生命的最后日子,还帮我找到了我生命的归宿地,幸福的天堂。”</p><p class="ql-block">“其实不是我,是夏风,是你的风儿帮你找到了天堂。”</p><p class="ql-block">“是,是,是风儿帮我找到了天堂。”</p><p class="ql-block">黎明的时候,他们终于站在了那个湖边。山水村还在梦中,只有鸟鸣,鸡叫,狗吠声,时断时续。朝云望着宁静的湖面,说“真是太美了,一个灵魂安息的绝妙圣地。”接着又说“还是先到夏风的坟地去吧。”</p><p class="ql-block">然而在那个小溪边,却有一个女子在埋头梳妆。他们远远地就看见了,停步不去打扰。因为他们发现那个身影好象夏风。当那个女子抬起头来时,朝云忍不住叫了一声“夏风,夏风。”边叫边朝那个女子跑去。而那个女子一惊,立刻跃过小溪,消失在夏风坟地的树林里。</p><p class="ql-block">溪水溅起的水雾迷朦了他们的双眼。</p><p class="ql-block">朝云趺倒在草丛里,杨知赶去扶他起来,他们摆摆头,揉揉眼,一脸茫然。</p><p class="ql-block">朝云一看到夏风的坟,甩开拐杖,大跨几步,又栽倒,接着爬了过去。</p><p class="ql-block">杨知趺坐在溪边,呆看溪水潺潺,波光磷磷,任凭朝云在那里痛哭流涕,昏天黑地。</p><p class="ql-block">不久,围过来一些村民,或许是朝云痛彻的哭泣震撼了他们,村民们只是呆呆地,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个,那些村妇们还抹起了眼泪。这时,那个年轻的村民也就是夏风的哥跑来了,指着杨知问“你怎么还敢来?他是谁?在我妹的坟前哭什么?”</p><p class="ql-block">杨知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他站起来,对着村民们大声地说“他,是夏风的丈夫,他是来抵命的。因为他非常爱他的妻子夏风,所以他是来要永远地陪伴他的妻子的。他是来认亲的,认岳父岳母的。……”</p><p class="ql-block">杨知较详细地向村民们讲述了朝云和夏风的爱情经历。村民们听后都感叹不已,唏嘘落泪。有几个村民急忙说“那快把她姑爷劝住,接到夏家屋里去。”夏风的哥回过神来,抱起已近昏迷的朝云,朝山下跑去。</p><p class="ql-block">当杨知被村民们拥着下山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杨知,杨知。”是一个女孩的声音。他停住脚步,回头寻声看去,这不又是夏风么,不觉吓了一跳,瘫在地上。而村民们却不顾他,下山去了。夏风却缓步到他跟前,蹲下来还叫他“杨知。”</p><p class="ql-block">杨知不敢看她,说“夏风,我已帮你找回了他,其实他是因为爱你才说不爱,为你好才赶你的。不过他马上就会到地府来陪你。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要我做的?”</p><p class="ql-block">“我知道,刚才都听你说了。不过,我不是她,我是夏枫。”</p><p class="ql-block">“我知道你是夏风,有什么话你去对朝云说吧。”杨知还是不看她。</p><p class="ql-block">女孩用手扳过他的脸,说“你看着我。”又拉来他的手放到她的脸上,“你摸摸我。”</p><p class="ql-block">杨知看着她,摸着她的脸,那么真实可触。他迷惑了,问“你是人是鬼?”</p><p class="ql-block">女孩打下他的手,说“大白天的,哪来的鬼。”</p><p class="ql-block">“那你没死?”</p><p class="ql-block">“死的是我姐,我是她妹。”</p><p class="ql-block">“那你们怎么这么相像?”</p><p class="ql-block">“我们是双胞胎嘛。”</p><p class="ql-block">“噢,原来这样。那你们的名字怎么也一样呢?”</p><p class="ql-block">“不一样。姐是风云的风,我却是枫叶的枫。”</p><p class="ql-block">“我明白了。那火车上的是你?”夏枫点点头,“那夜背我出山的也是你?”夏枫又点点头。“刚才溪边梳妆的当然也是你?”夏枫抿嘴笑。“嗳,那天早上你怎么没来?”</p><p class="ql-block">夏枫说“对不起,是我失约了。那天我到姑妈家,姑妈才告诉我说姐姐前一天就跳湖死了。说姐姐回来一个星期,整天闷闷不乐,忧郁落泪,妈问她是不是画画的男朋友欺负她了,她只摇头却不说,后来两天,居然有些疯癫,嘴里老是滴沽‘他说不爱我了,是骗我的。’这句话。村里人都知道我姐的男朋友是画画的,我也知道。我们都以为是她男朋友甩了她,才变成这样,想不开才跳湖的。我听后哭得死去活来,也把和你相约的事忘了。第二天的下午我才回来。我远远地就看到你被村民们推向姐的坟地,我没有劝阻,没有露面,说实话,当时我也替姐姐有些恨你们画画的,虽然不是你。因为不是你,我才悄悄地把你救了出去,也就扮作我姐,吓吓你,出出气。我以为你回去了也就忘了,没想到你还真找到了他。原来他和我姐的感情都是至死不渝的真爱。看来,我姐也值得。”</p><p class="ql-block">杨知听后更明白了,说“我们还以为是你姐的魂魄真的显灵了。”</p><p class="ql-block">朝云醒来后,喊了爸妈,嗑了头,认了哥嫂,认了夏枫妹妹却还是吓了一跳,给了岳父两万块钱,说是他父母给的。第二天还办了一个没有新娘的婚礼,朝云捧着夏风的灵位拜了天地和高堂。</p><p class="ql-block">这天的夜晚,不知什么时候,朝云悄悄地平静地走向了湖的深处。</p><p class="ql-block">下学期开学了,杨知和同学们走进了教室。今天是人体写生课,大家都显得异常兴奋。</p><p class="ql-block">不一会儿,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位披着纱巾的女孩。她背向着同学们,慢慢地滑下纱巾,缓缓地转过身来,优雅地舒展开她的身体,做出了一个飞天的姿势。</p><p class="ql-block">同学们惊呼起来,“啊,这不是朝云的那个雕像复活了吗?”只有杨知不说话,开始了他那富有激情的绘制。他也复活了在山水村被毁掉了的那幅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