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城隐逸文化简谈

古文耕读

通城名山众多，文化各异。其中最为有名的，是药姑山古瑶文化，黄龙山禅宗文化，相师山、张师山隐逸文化。今日得闲，聊一聊通城隐逸文化。

　　

“商山四皓”与张良隐逸

通城处鄂南，鸡鸣三省，湘鄂赣地域文化在此交融，形成了独特的通城文化。

谈通城文化，必然少不了隐逸文化。隐逸文化，以简单朴素及内心平和为追求目标，不寻求认同为“隐”，自得其乐为“逸”。隐逸文化的表现是多方面的，最直接的表现就是遁迹山林。

　　中国隐逸文化，“商山四皓”是一座丰碑。“商山四皓”是秦朝末年四位信奉黄老之学的博士：东园公唐秉、夏黄公崔广、绮里季吴实、甪里先生周术。他们是秦始皇时七十名博士官中的四位，分别职掌：一曰通古今；二曰辨然否；三曰典教职。后来他们隐居于商山，曾经向汉高祖刘邦讽谏不可废去太子刘盈（即后来的汉惠帝）。后人用“商山四皓”来泛指有名望的隐士。

　　通城得山水钟灵毓秀之故，孕育出了通城第一位文化名人，“商山四皓”之一的绮里季吴实。

　　吴实，又名绮里季，公元前268年生。陕西省商州《吴氏宗谱》记载：吴实，字子景，号绮里季，生于周赧王四十六年癸巳岁（公元前268年），三楚胜地隽水天城乡钦上里人 。宋徽宗赵佶为《吴氏宗谱》作序：“连云太岳之灵，幕阜黄龙之秀，厥惟蕴涵钟毓，故有吴氏聚族期间。”

　　公元前213年，秦始皇焚书坑儒。吴实不满秦始皇暴虐之政，逃出咸阳，和先后逃出的同朝博士东园公、夏黄公、甪里先生一道，隐居南山（即商洛山，亦称楚山，在陕西省商洛市丹凤县），须眉皓白，人皆以八十有馀，时称“商山四皓”。过着“岩居穴处，紫芝（一种真菌类食物）疗饥”的清贫生活。

　　隐居中的吴实写了《紫芝歌》（又名紫芝曲）以明其志，歌曰：

　　莫莫高山，深谷逶迤。

　　晔晔紫芝，可以疗饥。

　　唐虞世远，吾将何归？

　　随着吴实是通城人的资料被发现，具体属于那个乡镇，成了广为探讨的话题。

　　通城杨亚新主任于此研究颇深，退休写了《千家峒记》后，一直忙于吴实的文化研究，新书已经付梓。与其交流，吴实应该是麦市镇七里山人。

　　原因有三：一是连云太岳之灵，幕阜黄龙之秀，明确黄龙山区域，黄龙山主峰属麦市镇。二是麦市镇有七里山地名，七里与绮里谐音相同。三是通城《同治县志》义井（位于麦市镇）一词记载：唐吴述道七世同烟，同饮此井故名。说明吴氏再此聚集。

　　细读通城《同治县志》，却有不同看法。吴实可能隐居在相师山。

一是地名较为确认。宋徽宗作序所云：三楚胜地隽水天城乡钦上里人。通城沿革记载：宋神宗熙宁五年(公元1072年)，分崇阳县南上隽、乐化、天宝三乡置通城县。宋徽宗作序之时，通城已经立县，与所记无误。南上隽区域以隽水河上游划分，在如今大坪、北港、五里、马港四乡镇。县志古地名记载，隽水河源头北港镇为上善里、五里镇左港地区为上黄里。与钦上里人有一定联系。

　　二是传说较为接近。五里镇相师山隐逸文化丰富，通城《同治县志》记载：相师山，旧传汉张良师黄石公隐此，高插云表，陡窄难登。“商山四皓”与传授张良太公兵法的黄石公魏辙（也是一位隐居的秦国老臣），并称为秦汉五大隐士。同时还记载：“张良辅弼刘邦成就帝业后，唯恐功高震主，祸福难知，即随师赤松子云游四海，禅隐白云山。”注：相思山又名白云山。

另有一说，张师山乃张良隐居后更名。

　　古人隐居之风，大多群隐。张良出计请“商山四皓”出山，与其相熟，故一起隐居在相思山也说不定。

　　有趣的是，相思山腹地有一村落，名为季山村。是否因绮里季改名尚需进一步研究。

　　张良与黄石公隐居相思山的传说，年代久远，很难一一考证了。当然，吴实是否再此隐居，也只是探讨交流。

《桃花源记》与古瑶关系

通城有了隐逸界传说中的两大“天花板”存在，于魏晋时期迎来了隐逸文化的高光时刻。

　　近代国学大师陈寅恪据《后汉书-南蛮传》章怀注，认为庐江郡(陶渊明的出生地)之地即士行（陶侃）乡里所在，原为溪族杂处区域。而士行后裔一代逸民之《桃花源记》本属根据实事，加以理想化之作，所云:“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正是一篇溪族纪实文字。

中国历史学家周一良先生对溪人的相关记载进行过推证，他认为：

一、溪人信仰盘瓠图腾。

二、溪人尚武，拳捷善斗。

三、六朝时的溪人多为天师道信徒。

四、溪人的体形和语言都与汉人有区别。

五、溪人往往聚族居于洞中，首领称为“洞主”。

溪人从分布情况来看散居于南方诸州，陈寅恪先生认为溪人的发源地应为五溪一带，也就是说溪人就是五溪蛮。

刘美崧教授对此持反对态度，因为《淮南子·俶真训》中曾提到“乌号之弓、谿子之弩”，高诱注：谿子，国名。谿，蛮夷也。《史记·苏秦列传》中也有“谿子、少府时力、距来者，皆射六百步之外。”的记载，此时五溪蛮还未曾在历史舞台中登场，刘美崧教授认为溪人应当是徐夷的后人，畲族的先民。

　　两种观点虽然相反，但苗瑶畲三族同宗已有公论。“乌号之弓、谿子之弩”，“皆射六百步之外”与杜甫《岁晏行》：“岁云暮矣多北风，潇湘洞庭白雪中。渔父天寒网罟冻，莫徭射雁鸣桑弓。”有印证，进一步确证通城古瑶文化，解释通城为何简称隽。隽，《说文解字》：【卷四】【隹部】 编号：2305雋，[徂沇切 ]，肥肉也。从弓，所以射隹。長沙有下雋縣。

　　 南北朝北魏著名地理学家郦道元《水经注》说：“武陵有五溪，渭雄溪， 樠溪，酉溪，沅溪，辰溪，悉是蛮夷所居，故谓五溪蛮。”

　　武陵一词，源于逶迤在湘、鄂、渝、黔四省市边境的武陵山脉之名。其地土著人多为苗族、瑶族、土家族，并与少数汉族错居，古称“武陵蛮”，为反苛政常聚而起事。

　　清·同治《通城县志》载：元代前，通城为汉瑶杂居地，后因战乱，瑶民渐入湖南。”清·康熙《通城县志》载：“宋高宗绍兴初，杨幺倡乱，勾诱衡、宝、永、郴山瑶，姿肆虏掠。迨岳忠武平杨么，而山瑶残孽窜伏大山密箐通城地界相连之龙窖山（药姑山），尤为窟穴。理宗宝庆间，瑶种渐蕃，遇歉出掠，遂设千户长驻通。元降为百户，至明缺裁。通城《吴氏族谱》记载：宋宁宗年间，千户长吴六公进山护瑶。庚陂门（大坪乡）通城吴姓14世湮一公，其子三三公，六二公，六四公，六六公等，其中三三公与六六公为通城始祖。六二公与六六公为世袭千长，奉南宋皇帝命，从平江迁入通城治理瑶袭，后三三公亦迁入通城为15世。

　　闲话多了些，说一说《桃花源记》。

　　陈寅恪大师认为“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正是一篇溪族纪实文字。与之毗邻的通城县，自然属于桃花源的范围。

　　中南民族大学李庆福教授在《桃花园记并诗》里的“桃花源”新考中说：自从陶渊明《桃花源记并诗》描绘出一幅男耕女织、自产自足、没有阶级、没有剥削、没有战乱的理想社会图景后，学术界对“桃花源”位于何处的争论就一直没有停止过。通过地理学、考古学、民俗学的考证，我们比较《桃花源诗并记》以及瑶族《盘皇券牒》、《十二姓瑶人游天下》、《千家峒歌》、《盘王大歌》等文献可知，湘鄂交界的龙窖山是瑶族祖先故地，是瑶族早期千家峒，也就是陶渊明《桃花源诗并记》笔下桃花源的原型。

　　龙窖山，古名下隽山，后名药姑山，为瑶族早期千家峒。2017，中国民协授予咸宁市“中国古瑶文化之乡”、通城县“古瑶文化传承展示基地。”

　　东晋大诗人陶渊明有“千古隐逸诗人”之称，溪族（瑶族）与其是不是相同民族暂且不表，说一说他与通城的渊源。

通城历来是兵家重地，陶侃的到来让这里文化底蕴更加厚重。

陶侃（259年－334年7月30日），字士行（一作士衡）。本为鄱阳郡枭阳县（今江西都昌）人，后徙居庐江郡寻阳县（今江西九江西）。东晋时期名将。

如果对陶侃没有印象，那么他的母亲，中国“四大贤母”之一的陶母，应该不陌生。

陶侃是陶渊明的曾祖父，陶侃在通城县四庄乡清水村斩杀张昌，一战封神。

　　《晋书》卷一百《张昌传》记载：是岁，诏以宁朔将军、领南蛮校尉刘弘镇宛，弘遣司马陶侃、参军蒯桓、皮初等率众讨昌于竟陵，刘乔又遣将军李杨、督护尹奉总兵向江夏。侃等与昌苦战累日，大破之，纳降万计，昌乃沉窜于下隽山。明年秋，乃擒之，传首京师，同党并夷三族。《晋书·惠帝记》载：永兴二年八月庚申（十九日），刘弘及张昌战于清水，斩之。清水现属湖北通城县四庄乡。

陶渊明在九江，与通城如此之近，加之曾祖父陶侃这层关系，所写《桃花源记》与通城瑶族应有关联。如《桃花源记》“阡陌相通，鸡犬相闻，并怡然自得”，与瑶族人《盘王大歌》所唱“瑶人出世武昌府，满目青山四处游，龙头山上耕种好，老少处世乐无忧”描绘情景相同。

　　这些历史隐逸人物与古瑶文明再此交汇，孕育着一代又一代通城人乐于田园，躬耕自得。

　　通城至岳飞平瑶之后，十室九空，赣民渐入，至明朝开始恢复生机。

挂冠归田的士子风流

通城《同治县志》有儒隐篇，五位着墨稍多。一是宋•孔拱，隐居锡山草堂坡。二是明•何端，字邦正。资性颖达，读书谙大义，磊落不羁，棘隐南塘，怡情诗酒，年八十二而卒。三是胡正清，字端本，上善里人。家贫嗜学，言动不苟。为塾师，取俸易书史，凡天文地理之类，悉加涉猎，工于诗赋，无尘俗态。四是黎子英，乾宫图人。博览书籍，不乐仕进，自构梅楼，号曰梅楼居士。为当时宦达所器重，翰林学士方童承为之传。五是清朝何昨非，字在中，性好静，隐居黄龙山，著有《黄龙歌》。

其实最有代表的，应是明朝的吴应鹏。

　　吴应鹏，副进士，今通城县大坪乡人。（字图南，在坊里人，万历丙辰、己未两科会副）。

　　翻遍通城《同治县志》，人物着墨最多的就是吴应鹏。县志记载：万历间，授浙江温州府司里，甫蒞任，群困海氛，随详平海十事，督院罗汝元、戎政尚书陆完学嘉采优奖。郡商苦盐税，鹏详盐法十约，盐院祝徽尤为奖赉。但恃才性傲，遇事敢言。值海寇刘香老蹂躏宁、台，突入温州，鹏握海防券，向都戎韦古生画计，偕海瑞、孙别驾、海宴，戮力斩馘，郡邑赖安。督院司道以平海首功表入。

通城人打仗，从来都不含糊，更何况还是倭寇入侵。

“偕海瑞、孙别驾、海宴，戮力斩馘，郡邑赖安。”这些历史人物，那个不是彪炳史册，刚上任的吴应鹏带着通城“蛮”的血性，率领他们打出来后来“八百壮士之乡”的气势。

　　可惜的是，恃才傲物，仕途不畅，小人嫉妒。

　　“适武弁副戎袁大宁嫉功不己出，乘鹏出巡，潜率磐石、黄华等卫官役藉郡月粮乏赏鼓噪，守府牟士龙力阻不可。盐台张任学临郡，牟历数鹏功十余件，盐台以为沽直，遂偕府卒陈扬美、黄金鼎及兵宪杜乔林连名劾参。”

被同行小人嫉妒陷害，被上司误会“沽直”劾参，恃才傲物的吴应鹏一挥衣袖，挂冠归田。

“鹏即挂冠归田，杜门吟咏，督子弟完赋读书，余无他嘱。寻同年侄杨嗣昌授天下节钺，剿李张逆贼，起应鹏出。答曰：知足不辱，吾老不能用。力辞。”

　　人人都道辞官去，林下何曾见一人。吴应鹏将那些热衷功名，道貌岸然之人狠狠打脸。

仕途的不顺，也是吴家的大幸。在吴应鹏教书育人之下，通城吴氏人才辈出，明清举人不胜枚举，成为通城第一大姓。道光年间，吴冀泰由解元高中进士，做官廉洁自律，人称吴青天。县志存其上任潜山市诗一首。

举人最有代表的，就是吴寿平。

吴寿平，字格斋。“格斋家贫溺，苦于学，书无所不观，工诗古文词，熔铸《骚》《选》，下笔千言立就，尤耽吟咏，意远思深，掉头天外，无一点尘俗之气萦其笔端。往来夏口，狎主诗盟，才名振一世，集中佳作甚富。”遂有“湖北才子”，“通城第一才子”之誉。

　　吴寿平可能受吴应鹏影响，志不在官，一生留恋花街柳巷，于全国名山大川留下不少诗作。发两首以飨诸君。

久无刘崇山徐笠亭书至

吴寿平〔清代〕

江上匆匆别，伊人隔草庐。

如何经岁久，不见一行书。

鄂渚华光淡，晴川树景疏。

近闻湖水长，应为遣双鱼。

鄂归寄占憨上人

吴寿平〔清代〕

不见融公久，尘氛扫未开。

秋风辞鄂渚，落月梦苍苔。

何日经岩下，重来谒辨才。

云笺先此寄，不待折寒梅。

吴寿平诗作格调高雅，由明清而入唐宋，写景尤为一绝。

抗日战争史上，通城人以入山表达对侵略日军的不满。葛宗楚（1880—1947），麦市井堂屋人，信奉佛教，故自号痴佛。抗日战争爆发，回到通城。次年县城沦陷，日酋鸟山探知宗楚和他的长子汝柟曾留学日本，在县内极有声望，便诱以高官、重金。宗楚入山更深，撰文表白：“达不凌人，穷不投敌，此我中华民族之本色也！”

从“商山四皓”到葛宗楚，通城人的隐从不是消极避世，而是避其暴政荼毒，避其污浊不堪、避其侵略锋芒。在国家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立马站出来，挺身而出，慷慨激昂；从古瑶文化到吴应鹏、何端、黎子英、吴寿平，通城人一以贯之的就是甘于淡泊，乐于田园。这也是《武昌府志》为何记载：通城僻处，山多水少，民生其间，资性厚重，甘淡泊，务耕织，不事服贾，故邑虽弹丸而鲜奸悍，土气亦磊落。俗俭不尽与他邑同。

“以遁世为非义，故屡退而不去；以仁心为己任，虽道远而弥厉。”振衣而归的高士情怀，是对田园生活的美好向往。通城的隐逸文化，每一个村庄都有一段故事，每一个山名都有一段历史，它是一座山，一座桥，一首诗，触手可及，念之必响。奋进的通城不断用乡村振兴，绿色发展擘画山水画卷，激活隐逸文化，唤起“料得药姑无别物，寄郎多半是当归”的田园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