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外公走了。他,李林学,生于1922年2月4日,卒于2022年1月4日。自小他叫我“艳娃”。</p><p class="ql-block"> 七年前我爷走了,四年前我婆走了,短短几年,失去三位祖辈。 这学期班里有两位学生的奶奶去世,过后我还给班里学生讲过,我一百岁的外公已经不认识我了。疫情封城前断续去看外公,每一次去,会拉拉他的手,能感受到生命到后期人的孱弱。也会回忆起我婆生前住院,要回家时,她老人家拉着我的手说:“这可能是婆最后一次见我娃了。”结果应了验,那就成了最后一次。一个人真正的长大就是一次次面对分离成就的。</p><p class="ql-block"> 我40岁了,俗称不惑之年。可是记性这个东西是越来越靠不住了。因为有太多生活中的美好都已随着万能的时间消磨,就像我已经忘了家里老人们教给我的那些已融入我血液和心智中的为人处世的道理,还有那些身教重于言教的耳融目染影响到我的做事准则。不动笔写下点什么,就怕随着时间推移,留下的更少。可是要动笔写外公时,我体会到一位作家曾说过“一直想为母亲写一篇文章,却因为总怕写不好而搁笔。”我这拙劣的文字功底让我没有信心动笔。火化前一晚守灵,我坐在地上,靠着棺材,拿着手机搜了《道德经》来看,隔50分钟续一炷香,拨会油灯的灯芯,81个章节,囫囵吞枣的看完原文和翻译,便已经凌晨4:30了。从中也读出了外公来,对于他老人家的言行举止理解的更深刻了。</p><p class="ql-block"> 我得感谢小弟,疫情期间,他兼职丧事的司仪,摄影和视频合成后期制作,办完丧事,他在家族群中倡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倡议大家最近居家期间,可以编辑文字或语音,发群里,谈谈您们心目中的父亲或外公,爷爷的那些小事。记录一下每个人对外公的那些感受和印象。我们可以最后统一盘点,写出一篇全面的,不同视角的《我的父亲》《我的外公》以做记录和缅怀。</p><p class="ql-block"> 我就像学生接到老师布置的任务,不管完成的好坏,就开始做作业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外公不喜麻烦后辈。</p><p class="ql-block"> 九十七八岁之前都还耳聪目明,行走自如。迟早去看她,还喊着小他十岁的外婆给我们准备吃的。每次去看他,都喜欢端个凳子坐他跟前跟他聊聊,他会问我爸妈的身体咋样,鼓励我认真工作,问我弟弟妹妹的工作和婚事,说说我在新疆的舅舅,还会把我的孩子抱在他的腿上,跟孩子玩以前他跟我们玩过的拉大锯的游戏。近两三年来听力下降厉害,他人也变得沉默,这时我总不能判断,从他身上看到的是独属于高龄老人的孤独,还是历经沧桑后的通透,我会揣摩他仍思维逻辑清晰,语言表达准确的大脑中在想着什么,未得解。答案恐怕得等到我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光才能破解。最后几个月,即便他已听不清我们问他啥,嘴上只是说啥都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外公一生坚强。</p><p class="ql-block"> 10年前,在他90岁时,摔了一跤,股骨头骨折。医院考虑到老人年纪太大,怕下不了手术台,建议不做手术,保守治疗。儿女们告诉他,他不乐意,坚持要手术。即便做了手术,晚辈们也没想到他能重新恢复行走能力。可是90岁的他硬是坚持锻炼,又重新站了起来,这一站,便将自己的寿命拉长了10年。</p><p class="ql-block"> 术后两三年,他还来了一次一个人推着轮椅的旅行。年龄太大的老人很少会出门,即便是去自己的女儿家。外公惦记儿女,他的七个女儿,除了小女儿在跟前,其余的六个女儿也都嫁到了方圆十几里内。一辈子不会骑自行车的他,以前去女儿家不是赶着牛车,就是步行,这次他谁也没说,就一个人推着轮椅出发了。他把目标首先锁定到嫁的最远的三女儿家,沿着西韩路,六号路,一路推着轮椅走走歇歇,还在下团庄吃了一碗饺子。而当家里人发现他不见,到处寻找时,他已经快到目的地了。然后外孙开车拉着他在其他女儿家也转一转。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靠自己去女儿家中了,再往后就是坐车出行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外公爱晚辈,晚辈也爱他。</p><p class="ql-block"> 他和外婆不但养大了自己的八个孩子,还替子女们养大了他们的孩子。在当时那个困难的年代,他的七女一子,除了舅舅淘气初中毕业,其余七个女儿全都是高中毕业,其中辛苦,可想而知。</p><p class="ql-block"> 我是在外公60岁时出生的,和外公同属相,小一个甲子,也是他第一个孙辈。小时候因为与妹妹相差两岁半,家里照顾不过来,上学前的很多时光,我是在外公家度过的。现在已经很难回想起6岁前发生的事情了。只是听外公后来提起,说我小时候爱尿床,至少尿孽了两床被褥,听到这当时还想着等我长大赚钱了一定给外公买两条新被褥,结果待到他离世,也未实现。</p><p class="ql-block"> 上学后,寒暑假就可以去外公家住一阵子,小姨曾告诉说,每次我去外公家时脸都比回家时要小一点儿。</p><p class="ql-block">外公不溺爱孩子,会叫我帮外婆烧火,让我早起把地扫干净,还记得我一个小人儿拿着大大的扫把扫门口,听着门口路过的邻居夸我说,这孩子真勤快时,外公脸上有笑,我的心里也是满满的成就感。外公还教我在家要为父母分担,在他老人家的影响下,后来的我便长成了接近他希望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儿时叛逆,跟爸妈吵架也搞过离家出走,目的地就是外公家,虽然天黑狗吠,还没出村就被吓得跑了回来,胆小怕黑的我,后脑勺的头发都被吓得掉了两坨,后来妈用生姜给我抹了好一阵子才长了出来。现在想了,在心里我是认为外公家也是我的家的。</p><p class="ql-block"> 外公不是我一个人的外公,他的孙辈有13个,比我小的其他表妹、表弟也都得到过独属于他们的来自外公的关爱和照顾。外公的时间和精力就被相差三五岁的我们一个接着一个瓜分和索取着,而他自己却一直默默又开心的付出着。从无怨言。这群孩子也因为他的爱而更亲近。爱出者爱返,孩子们长大后也总会抽时间去给他送好吃的,做好吃的,陪他聊天,为他泡脚、剪指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外公多才。</p><p class="ql-block"> 我记事起,外公会做很多事。外公养过大黄牛,养过奶牛,种过蘑菇,种黄花菜,种豆子。会纳鞋底,会绑扫把,会木匠活……</p><p class="ql-block"> 外公家的大黄牛有很多的职责。要负责干农活,有大黄牛帮忙犁地,外公的农活会干得更快。黄牛还要充当外公的代步工具,套上牛鞍架上牛车,外公就是威风的司机了。儿时的记忆坐牛车有两个场面,第一个是我们一群孩子坐着牛车欢声笑语去宁姨家,在村南边九支渠上过那个小桥时,一个是牛车行驶在高陵一中门口的二干渠上往外公家回时。黄牛吃得草会用铡刀切好,我总喜欢凑到跟前想要参与,但因为考虑到不安全,常被外公拒绝。对老黄牛印象最深刻的还有它一甩一甩的尾巴,外公说那是在赶牛虻,栓牛的门口,外公常常会生一把没焰的火,只冒烟,好熏走牛虻。</p><p class="ql-block"> 外公养奶牛时,是为了卖牛奶。我去了,每天早上可以喝上一大碗加了白糖的热牛奶,他就得少卖些钱了。</p><p class="ql-block"> 外公种蘑菇是在地里的菜房里面 ,里面温度很高,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蘑菇是这样长出来的,觉出生命的神奇,更觉出外公的无所不能。</p><p class="ql-block"> 外公种的黄花菜是一大片,采摘季节,望过去一片花海,十分漂亮。早上起来到了地里,外婆已经在地里摘很久了,穿梭在花丛中,动手摘了几把,等新鲜劲过了,就开始嘀咕,这么多,什么时候才摘得完呀!</p><p class="ql-block"> 以前农村人都穿布鞋,纳鞋底是女人的活计,可是外公居然会纳鞋底,纳鞋底的针脚还异常工整。记忆中他不是把鞋底拿到手上纳,而是有自己自制的工具,弄两个板子把鞋底固定住,再纳,就会多腾出一只手来,速度也会提升。那个年代,家里需要穿鞋的脚太多,外婆根本忙不过来。看外公纳鞋底时,他也会给我讲怎样走针纳出来的才好看,怎样用力,纳出来的才结实。我也试着操作过,可惜纳的歪歪扭扭还从没纳完过一只 。之前,我很奇怪我妈为什么从不纳鞋底,总以为妈不会。那时才听外公说,我妈在上高中的时候,去学校书包里除了背着干粮,也背着要纳的鞋底,作为八个孩子的老大,她很早就开始为外公外婆分忧。那些年鞋底纳伤了,等到我们出生,农活太忙,更没工夫纳了。</p><p class="ql-block"> 外公会绑笤帚,也有专门的工具,一批笤帚成型从种到晒到绑,除了够家里扫地用,多了还会拿到集上去卖。外公也会隔一阵子来我们家,来时从不闲着,总能找到活干,要么用妈妈种的高粱绑几把笤帚,要么把没来得及砍得柴火给剁了码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外公一生热爱土地</p><p class="ql-block"> 作为务农之人,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对土地的热爱已经深入骨髓。土地养育了他的家人。其实,哪个世间的人又能离得开土地的滋养呢?</p><p class="ql-block"> 工业化的进程,征地、搬迁,前几年陪外公在村头小路闲转,看着路边大片大片的土地改种成景观树,他老人家遗憾地说一句“都种成这些,遇个灾年,以后吃啥呀!”近几年疫情期间,国家的宏观调控能力的还是足够强大,我们还都没有饿肚子,不过他的言里言外都透露出对于土地的无限眷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外公为人积极乐观。</p><p class="ql-block"> 他历经百岁人生观世事变迁,见证了国家从落后挨打到举国抗争,从新中国成立到三年自然灾害,从改革开放到百年复兴。作为国家细胞其一的平民百姓家中的一份子,他体验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在遭遇困难时,他不以为苦,反以为乐,坚持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生活中哪能一帆风顺,他一生中经历的心酸事也不下少数,疼惜晚辈,也为晚辈所累,却也乐此不疲。泰戈尔说过:“生活以痛吻我,让我报之以歌。”外公让我想到了生活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外公做到了知足常乐。</p><p class="ql-block"> 1941年参加抗日战争中条山会战,沐枪林弹雨,九死一生。身旁爆炸的炸弹,被打中的战友头颅,脚底下踩着的血水。幸免于难,回乡务农,一生与人为善,勤恳务农养育子女,也替那些牺牲的战友们活着。</p><p class="ql-block"> 人常说,要想长寿,一定要注意营养搭配,可是外公一生吃得简单,主要是自家农田中的蔬菜,少食高蛋白肉类。不由得反思究竟什么才是影响人寿命长度的主要因素,想来跟他的知足和乐观一定呈正相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外公出生于公历1922年2月4日,卒于2022年1月4日,差一月满百岁。最后还不忘告诉我们世事难以圆满,凡事不可强求,要悦纳生命中所有的好与不好。外公去世时,我重感冒已两三天,吃药也不顶用,为他守灵,送他火葬,感冒奇迹般好转。我知道感冒一般也就需要一周时间,但我更愿相信是外公把我的病痛带走了。</p><p class="ql-block"> 上面就是我眼中的外公,我深知对外公的了解只是他人生经历与人生智慧中的冰山一角。古语说日行一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在外公留下的影像资料中,他说希望后辈多做善事,都堂堂正正做人。我边写边反思,顿然警醒,觉得自己太懒惰,活得太小我。</p><p class="ql-block"> 一个人真正的死亡并不是身体离开这个世界,而是世界上不再有人能记起他来。外公的自然生命虽然已经定格,可是精神生命永存。</p><p class="ql-block"> 2022年1月9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