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汪剑平电视台编导、独立写作人、民刊《湍流》编委。出版诗集《蚍蜉》、《省略号》,散文集《站在上帝肩膀思考》、《南墙之南》,发表作品千余件。先后获“首届世界诗人金桂冠大奖赛”金奖。“遇上诗和远方”全国诗歌大赛一等奖。中国新写实主义诗歌2018年度十佳。中国当代汉诗精选一千首大赛金奖。荣登“世界华人榜”。2019年度“华语诗歌奖”。《我们的诗界》诗集征稿二等奖。《诗歌周刊》2020度(第九届)“中国好诗榜”。电视作品获中国新闻奖,四次获湖北电视学会专题类一等奖。</p> <p>文/汪剑平</p><p><br></p><p>棚户区</p><p><br></p><p>一</p><p><br></p><p>早上起床,妻子要我陪她到集市买菜。</p><p>路上,我们经过正在拆迁的棚户区。几天不见,这里已是一片废墟,原来的房屋被整片整片地推倒。铲车狂舞,履带碾压,墙壁倒塌,老户区在排山倒海的气势下灰飞烟灭。</p><p>我记忆里的小巷不在了,晒满被褥的庭院不在了,欢声笑语的凉亭不在了,卖米酒的老太太也不在了,所有的一切转眼成了回忆,化为了云烟。</p><p>废墟的景象惨不忍睹,数不清的楼板、立柱、钢筋一片狼藉,仿佛在诉说着什么。</p><p>有房就有家,有家才有根。</p><p>我是一个喜欢怀旧的人,对老户区的生活有一种特殊情怀。庭院深深,绿树成荫,花开蝶飞。张家做了好菜,引得街坊邻居闻香而至,你尝一口,他尝一口。那个美呀,那个味呀,那个满心欢喜呀,相濡以沫,情真意切。</p><p>这里的每一栋老屋都是有生命的,和人一样,它们经历了岁月风蚀到坍塌的过程,在它的庇荫下,遮风挡雨,生儿育女。</p><p>这里的门没有戒备,没有设防。寂寞了,东家转转,西家走走。接过一杯热茶,递去一句问候,然后家长里短,天下奇事,胡侃一番。</p><p>这里的人家不分彼此,刘家的儿子要娶新媳妇了,陈家的女儿要嫁人了,李家的孙子要做满月了。凡此种种,人们总是那句话,哥呀,婶呀,你家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远亲不如近邻。于是乎,大伙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地开始忙碌起来。相互理解,相互帮衬是每户人家信守的老传统。</p><p>我对棚户区的改造存有很深的惋惜,从内心而言,我希望保留一些有特色的老街老巷和具有历史价值的建筑,它们是这座城市的灵魂和记忆。任何短视的,急功近利的毁灭都是一种犯罪。</p><p>此刻,环顾四周,对于我来说,没有比深陷一种虚幻的繁荣更让人惊慌失措。无论我在哪里,我都摆脱不了疯狂生长的高楼大厦所带来的那种压迫与逼仄的窒息。许多我们想要抓住的东西总是留不住,而不愿意接受的东西,我们又无法拒绝。在得与失之间,我们处于尴尬的境地。</p><p>站在工地边上,我感到被打桩机巨大的轰鸣所挟持,不管接受,还是不接受,我都无法漠视它肆无忌惮的存在。</p><p>短短的一年里,在我们小区四周就有五个楼盘在开工。有的正在拆迁,有的在打基脚,有的在砌墙,放眼望去,车轮滚滚,尘土飞扬,脚架林立,一片繁忙。这就是中国速度,它迅猛得让人来不及感伤。</p><p>邻居告诉我,一家地产商准备要把刚建不到三年的两个小区全部拆掉,然后再建成一个更现代,更高档的城市商业中心。</p><p>我说,这不是浪费资源吗?</p><p>邻居说了,现在咱们中国不差钱,连世界最富有的美国佬还欠我们2.6万亿美元的国债呢。这年月,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p><p><br></p><p>二</p><p><br></p><p>在人头攒动的集市,我们看到了邱嫂。</p><p>邱嫂是卖牛肉的商贩,她卖的牛肉是正儿八经的黄牛肉,不注水,绝对的货真价实。</p><p>一个卖,一个买,时间一长,妻子和邱嫂就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再者,妻子每次买肉,邱嫂给别人是三十八块,给她是三十五块,有三块钱的优惠。为此,妻子感到邱嫂做生意直爽、不小肚鸡肠,不斤斤计较。</p><p>女人看问题呀,总是很现实。</p><p>邱嫂有四十来岁,但看上去要比她的年龄要苍老许多。一年的酷暑严寒,风吹雨淋,就是一块铁也会生锈、腐朽,何况还是一个女人呢。都说女人娇贵,如果你不心疼她,呵护她,一任她操心费神,奔波劳累,再怎么生得俊俏、生得秀丽,也是经不住衰老的。女人天生是要养在家里,被惜香怜玉,百般爱护的。</p><p>邱嫂是郊区一个普通农民,早先年,村里把祖祖辈辈留给子孙们得以安身立命的土地贱卖给了开发商,然后由他们建成商品房出售,赚得盆满钵满。真正的倒霉蛋,是这些失去赖以生存土地的农民。裹挟在时代洪流之中,他们好似一叶孤舟,随波逐流,听天由命。最后他们流落到城市,靠自己的一己之力艰难地生活。很多时候,他们质疑自己的身份,是城里人吗?肯定不是,是农村人吗?也不是,反正是地球人,绝不是外星人,至少,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p><p>在我们眼里,邱嫂是一个在集市卖牛肉的商贩,她很诚实,也很勤劳。</p><p>勤快的邱嫂,长得很丰满,很壮实。一对圆韵饱满的乳房,蠢蠢欲动,大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挣脱感。低矮的胸口,深深的乳沟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心绪迷乱。或许是邱嫂皮肤生得白净,她的脸上有一片平原人少有的“高原红”,这使得她多了一些妩媚和柔情。</p><p>走到邱嫂面前,我们买牛肉,说闲话,不知不觉话题扯就扯到房子上了。邱嫂满心欢喜地告诉我们,她们村已经被一家地产商征收了,要建成一片高档小区。她家原先是一栋三层的小楼,开发商给了她五套一百平米的还迁房。她说,当初建房子的时候,只花了二十多万,但不到十五年,这房子变魔术似的就值了五百多万。</p><p>我的那个娘啊,一眨眼,你成百万富翁了。妻子惊叫起来,满脸羡慕嫉妒恨。</p><p>邱嫂的脸,花儿一样红,花儿一样鲜,花儿一样美。</p><p>在红过、鲜过、美过后,邱嫂还不忘把自己幽默一番,说,人们都说天上不会掉馅饼,这话不对,你看看,这天上馅饼不是掉下来了吗?还把我砸得晕头转向,不知所然。嗨,这年头,真是什么怪事都会有,什么奇迹都会发生。</p><p>大发横财的邱嫂,让只靠拿一点死工资的我们颜面扫地,无地自容。</p><p>我不相信的事,不可想象的奇迹,其实无时无刻都在身边发生,只是我孤陋寡闻,井底之蛙。天地良心,我对邱嫂一夜暴富并不羡慕嫉妒恨。原因很简单,这样的事,这样的人我看到的太多了,已经麻木。设想,如果我每次看到一个暴发户,每次都捶胸顿足,情绪激动,那我这条贱命不知死过多少回了。</p><p>邱嫂啊,你都成富翁了,怎么还卖牛肉啊?要是我,现在就把这牛肉摊给砸了,然后回家抱着一大堆钞票享清福去了。妻子不解地说。</p><p>看你说的,现在这点钱算个屁呀。人家上千,上亿的才是真正有钱人。几百万对我们这些老百姓来说确实不少,但要办完家里的几件大事,也搞不了什么名堂。</p><p>邱嫂现在口气好大啊。妻子脸上显出揶揄的神情。她一定想,这邱嫂还没富几天,怎么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说起话来也太嗨了吧。</p><p>邱嫂说,不是我口气大,就拿我来说,四套房子,一套我们老俩口住,一套将来给儿子结婚住。还有两套,如果套现,也就值个二百多万。我们俩个老家伙都没有单位,为防老,我们总得给自己留一些防老。剩下的钱要给儿子买车、装修新房、办婚礼,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你看看,现在的物价一天比一天高,钱一天比一天贬值。前两年,我吃一碗大堂面只要四元钱,今天早上,我吃同样一碗面,却要八块钱。也许过不了多久,我手里的这点钱,也值不了多少了。</p><p>邱嫂的这笔账算得清清楚楚,没有一点水分。现在生活成本太高,即便手里拿着几百万,还是感到了危机。相比邱嫂而言,我们这些靠薪水生活的家庭还怎么过啊?对此,我想都不敢想。</p><p>现如今,穷人在担忧,富人也在担忧。</p><p><br></p><p>三</p><p><br></p><p>告别邱嫂,回家的半路上,我发现忘了原本计划要买的几种时令菜。</p><p>我问妻子,再回去买吗?</p><p>她说,算了,不买了。家里还有一棵白菜,五个土豆,一碗咸菜。</p><p>这行吗?我问。</p><p>怎么不行,有这些就知足了,你不要忘了,我们还有二十年的房贷要还,往后能省则省,一分钱掰成两半用。</p><p>入夜,天空飘着小雨。不远处的建筑工地,一道雪亮的灯光穿透夜空。打桩机巨大的轰鸣中,大地战栗,城市颤栗。</p><p>深陷其中,我们无处可逃</p> <p>由中国文化出版社出版的马启代、雪鹰、李不嫁、汪剑平、宫白云,五人诗集《五斗米诗丛》近日面世。汪剑平新诗集《蚍蜉》,精选作者诗作160首,60包邮,直接扫描下面二维码加微信即可购买。</p>